余矿长
余矿长叫余趁义。余趁义不是矿长,他只是李庄子矿安检科的一个普通安检员。余趁义近一米八的个子,白净脸,微胖,给人一种很气派的印象。那一年,新来的副矿长老牛初次下井,科长安排余趁义陪同。牛矿长长得又小又瘦,一些新工人就把又高又大的余趁义当成了矿长。于是,余趁义便有了“余矿长”的绰号。
余趁义虽然没当过矿长,但因有一副好皮相,却使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凡。余趁义的工作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矿帽、腰带、矿灯也都是一丝不苟,再加上安检员身上背的一个瓦斯测定仪,整个就是一个矿长下井了。遇到一些年轻的矿工在矿井下违章,余趁义也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伙子,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万一有个啥你的父母咋办,你的家人咋办……”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了矿长。
余矿长住在南山生活区。南山生活区是个农转非居民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吃商品粮还十分热门,刚好国家有政策,在煤矿井下工作够一定年限,就可以把家属的户口迁到矿上。于是,那些家在农村一头沉的,都一窝蜂地挤上了农转非这趟车。余矿长也是这样,把老婆和三个子女的户口都迁到了矿山。一个年产不足一百万吨的煤矿,一下子拥来近万人,矿上无论如何也安排不了。于是,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就在矿上待业。再后来,国家取消了粮食供应制。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人,这些农转非的家庭很快成了矿上的贫困户,余矿长亦然。不能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也总是过得紧巴巴的。当时,余矿长的两子一女都在上学,大儿子上高二,二儿子上初一,小女儿上小学六年级。
余矿长有个远门的拐弯亲戚在矿务局某处当科长,他休班没事的时候就常往矿务局跑,观察人家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他发誓尽管自己这辈子没当过矿长,但一定要在下一代人中培养出一个矿长来。因此,余矿长要求子女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卫生习惯,坐要有坐相,吃饭要有吃饭样。如此训练,竟使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养成了好习惯,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在南山区里很是另类,俨然成了贫民窟的贵族。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两个男孩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余矿长要求他们填的一律是矿业学院。老大毕业后被分配到矿务局生产处,这一下,使余矿长看到了希望,他逢人就说,我们余家也许真的就要出一位矿长了。
这时,余矿长已经退休,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老余。但老余忽略了最基本的一条,走仕途,不仅需要文凭和能力,还需要人脉和运气。老大虽然分到了矿务局,但因为从小接受的都是做老实人办老实事的传统教育,现在的世道,这一套已经不中用了。因此,老大在矿务局混了六年,还只是个副主任科员,连实职也没有。一看升职无望,老大一气之下去了省内另一家矿务局。该矿务局在新疆、贵州都开有煤矿,他的一个同学是贵州一家煤矿的副总。
老二毕业后分到张庄子矿,在采煤队任技术员,因为老二长得人高马大,十分气派。后来,被矿上一个副矿长的女儿看中,招了“驸马”,从此官运亨通。先是在区队提了副队长,而后又调进了矿机关,在生产科当副科长,后来经其岳父大人多方运作,到机电科当了科长。
矿机电科是个十分热门的单位。初到新单位,老二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不该喝的不喝,不该要的不要。但后来,还是没有把持住,翻了船。那年,矿上要新上一套综采设备,在选用郑煤机还是西煤机设备上,矿长犹豫了。两个厂家的设备各有所长。这时候,作为矿机电科负责人的态度无疑是很重要的,于是,在一天夜里,一个厂家的业务员来到老二家,临走留下了一个十万元的银行卡,卡上写的是老二的名字,老二发现后,第二天打电话找来业务员让把银行卡拿了回去。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厂家的业务员也来家里拜访老二,走时留下了一张八十万元的建行龙卡。八十万元,老父亲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过这么多钱,老二心动了。他犹豫着,把那卡收了起来,连妻子也没有告诉。三个月后,检察院找上门来,老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老余听到这消息,一下子呆了,接着大病了一场。
老余的女儿上的是医科大学,毕业后被招聘到矿务局医院上班,因为是科班毕业,人又长得靓丽,后来和矿务局企管部一个矿院毕业的研究生结为连理。在女儿成亲时,老余就给女儿女婿立下规矩,不论啥时候,如果收别人一分钱,就别进这个家。几年后,女婿提了企管部副部长,而后部长,如果下放到矿上,矿长肯定跑不了的。
再后来,听说老余的大儿子在贵州提了矿长,不过,这是后事了。那时,老余已经去世两年了。
老余家终于有了矿长。老余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高 伟
高伟也是矿区文化圈中的一个。高伟,洛阳宜阳人,其父高隆章是李庄子矿三○三队工人,高伟自幼腼腆,不爱说话,属于不惹事的那种,上小学时成绩尚可,上初中时迷上了小说,刚开始是听评书,听收音机里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高伟是个有点儿钻牛角尖的孩子,听过收音机里的小说后,老想知道后面的结局,于是就偷偷找来小说看,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有时候一看就是一晚上,结果可想而知。等初中毕业时,成绩已由最初的班级前三名成为倒数后几名,勉强上了乡里的高中,进入高中后,仍然不改,这样的成绩纯粹是混日子,在高二那年,矿上招工,父亲问高伟,愿意不愿意到煤矿来,高伟深知,凭自己这样的成绩,上大学肯定没戏,就点了头,来到了矿上。
高伟被分配在父亲所在的三○三队,因为有父亲的关照,高伟先是被安排在井下开皮带。掘进队掘进的巷道是独头巷,主要靠风机供风,巷道口安装一个抽风机,抽到掘进头再从里面出来,再加上掘进粉尘大,在巷道口就是一班光开个皮带不干啥活,还是弄得像个唱戏的老包一样,脸上、鼻孔里都是煤末末,只剩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干了不到两个月,高伟就不想干了,但人必须得养活自己啊,不工作靠什么生活,总不能靠父母养活自己一辈子吧。这时候,他才明白父母让他好好读书上学的一片苦心,但悔也晚了。于是,没多少文化的父亲又给他指点了第二条路——写作,并拿好友杜叔的例子开导他,说杜叔以前和他一样在井下抡大铣攉煤,因为会写文章,后来调进矿机关、矿务局机关,还提了干部。
我知道高伟最初开始写东西并没有上升到靠写作改变命运改变人生的地步,他只是想凭借这一点调一个好一点儿的工作,如调到地面在水电队、机修厂干个啥的,从没有想过进机关坐办公室,靠摇笔杆子吃饭。前面就说过,高伟是个有点儿钻牛角尖的人,钻牛角尖的一个最明显的特点是固执。他只要认准了一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从此,高伟告别了过去下班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的习惯,拾起了丢弃多年的纸与笔,在职工宿舍昏暗的灯光下开始了他在文学路程上的艰难跋涉。
高伟文化程度不高,以前也仅限于看看小说,从没有拿过笔,就是在学校,高伟的作文也不好,因此最初的起步是异常艰难的。刚开始,他就在脑海里挖掘自己记忆深处的东西,但往往想得多,却落实不到纸上,有时候,好半天了,他还是在桌子前端坐,没有写一个字。他就这样坐呀坐呀,自己给自己加码,看能不能坐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子有点儿开窍了,一个晚上就写了好几篇,第二天拿给杜叔看,不仅文理不通,而且还有错别字。杜叔就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改,一句一句地推敲,一篇东西让杜叔用红笔改得红红的一片,和重写的差不多,然后高伟就拿回去用方格稿子誊写干净给《矿工报》送去。李庄子矿距矿务局仅有两三公里,高伟就那天来到《矿工报》编辑部门口,见里面人来人往,都在忙碌着,虽然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往里面走进一步。在门口徘徊了近一个小时,还是走到矿务局门口的邮电所,买了信封邮票寄了出去。大概是编辑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半个月后,高伟的第一篇习作发表了。高伟的第一篇散文题目是《童年的书》。高伟写道:“我爱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但那时候,书不像现在这么多,好书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不论什么书,只要一拿到手,就猛啃一气,一点儿没有回旋的余地。和我一条街的同学冯某,其父藏书颇丰。我常常向他借,不借。后来终于达成了协议……”高伟在文章中回忆了他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看小说的情景,还写母亲第二天去浇地,晃晃手电,刚买的电池,咋没用就没有了。高伟还说自己有恋书癖,看见自己喜欢的书就走不动,有时带的钱少,宁肯少吃一顿饭也要买本书。渐渐地,家中的书也多起来了。书橱里、柜子里到处都是,有许多甚至还是新的,没有翻看过一遍。这时候,他就会想到《黄生借书说》中的 “书非借不能读也”这句话。从此后,高伟渐渐上了道。再后来,高伟就在李庄子矿有一点小名气了。
一九九四年,因这么一点儿专长,高伟被矿机关某科室看中,让他去耍笔杆子。他跟父亲一说,父亲挺高兴,认为终于出头有望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仍没有下文,最后一打听,说被矿上某个主管领导卡住了,父亲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找关系,仍不行,后在一知情人的指点下,父亲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备了一份厚礼,于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天的傍晚,敲开了某领导的门。后来,高伟在回忆父亲的一篇文章中写了这件事,说父亲是一个朴实的汉子,到矿上几十年,从来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和父亲交往过的人,从没有人说过父亲一个“不”字。为了我,我不知道那一刻父亲是怎样提着礼物走进权贵的家门的。
半个月后,高伟走进了机关大院上班。从此后,高伟才算有了用武之地。高伟很会抓新闻点,在安检科,先后采写了《胡矿长井下查“三违”》《在“三违”曝光栏前》等一批立意新、有想法的稿子,在矿区引起反响。因为他总是能抓住新闻点,所以他写的稿子不仅经常能在《矿工报》上出现,时不时还会在《煤炭报》上“露脸”。当时矿上能在《煤炭报》这种国家级大报上发稿的不多,一年也就一两篇,但高伟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就在《煤炭报》上发了近十篇,内容涉及矿上的安全生产、经营管理、党建和精神文明建设等,让宣传部一帮专职搞宣传的很是嫉妒。因为写的报道经常在报纸上、电视上“露脸”,高伟引起了矿长马富国的关注,随后,高伟被借调到矿行政办公室去“摇笔杆子”,给矿长写报告。
行政办主任高建云五十开外年纪,头发谢去大约三分之二,前面没有头发,只有后面和两边很少的头发像围了大半圈铁丝网似的倔强地挺立着,守卫着前面那一片光明。因为高建云不苟言笑,因此很有几分领导的威严。刚到行政办,高伟有点儿心怵高建云,不敢多说话,没事就看报纸,从《人民日报》、省报到《矿工报》,高伟都看得很仔细。不忙的时候,就往综采队、二采队、三采队等生产一线单位跑,到了这些单位,都是老熟人,一见面大家都说,大秘书下基层了,高伟则是满脸带笑,哪里哪里,就是下来转转。高伟下基层,每次都能抓住重点,什么“综采队对号入座抓安全”“二采队全力以赴决战六月份”“三采队以人为本抓管理”什么的,不到一个月竟在《矿工报》上发了七篇稿子,在《煤炭报》发了两篇稿子。在周一办公室的例会上,高伟受到了高建云主任的表扬。
时间长了,高伟发现高建云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小老头,高建云还给他找来自己以前写的各种报告让他做参考,因为常研究报纸吃透上情,常往区队跑摸透下情,再加上有高建云以前的资料作蓝本,高伟很快就上了道,他写的东西,高建云改的越来越少。三个月后,高伟就开始独立给矿长写报告了。半年后,高伟正式被调到行政办。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高伟到行政办已经五年了。
因为报告写得好,高伟也很得矿长马富国的赏识,原本想提拔他任行政办副主任,又怕他资历浅压不住茬,就征求高建云的意见,高建云也说再锻炼锻炼再说。可谁知到年底的时候,矿长马富国突然被责令提前退休,原因是矿上一采队队长晚来等几个中层干部收受贿赂、倒卖农轮工转正指标被检察院逮捕立案查处,仅晚来一个人就倒卖转正指标二十多个,并说据晚来交代,多余的指标都是经他手特批的。
马富国对人很宽厚,不论是矿上的区队长中层干部,或是矿上的老工人,谁有事找到他,他都尽自己最大能力给办了,没想到竟给晚来这号人钻了空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建云被调到矿职工食堂当了支部书记,矿招待所所长莫新斌到行政办当主任,高伟提拔的事自然成了泡影。
莫新斌是个不学无术的酒肉之徒,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吹吹拍拍,对文字材料一窍不通。用一个外行领导内行,整天还牛皮哄哄、吹毛求疵,让高伟觉得很是憋气。后来,高伟听说矿务局报社要人,就写了申请,去找矿长,要求调报社。矿长自然不肯放人,最后安慰性地给高伟提了个副主任科员,享受副科级待遇。经过这场事,高伟也算看透了世事冷暖,作为一个普通矿工的子弟,能到今天的地步也算是意料之外了,于是,他也就很消极。
又过了两年,他借口有病,不能继续适应秘书工作,就调到退休办任副主任,直至退休。前不久,听说退休后的高伟正在写一部反映矿区世相的长篇小说,已经杀青。
狗 剩
狗剩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爹。狗剩的爹是李庄子矿二掘队的,因井下透水丢了命。那时候,狗剩的娘怀狗剩才五个多月,听到这消息,一下子哭昏了过去。那一年,狗剩的爹二十八岁。为了生计,后来,狗剩的娘又嫁给了一个姓胡的矿工。姓胡的三十多了,还没有找下老婆,娶了狗剩妈后,自然是十二分的疼爱,对狗剩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可以说是有点儿溺爱了。因此,虽说处于这样一个家庭,狗剩却从小养成了十分骄横的性格。在学校,和人打架是家常便饭。
继父的脾气暴躁,见天天为打架人家找到家里,大怒,就把狗剩吊在屋梁上狠揍了一顿,并严厉控制他的零花钱,狗剩的妈也哭着求他让他争点儿气,他却不为所动。后来,就干脆破罐子破摔。
十九岁那年,狗剩参加了一个盗窃团伙,刚开始是小打小闹,后来竟发展到租别人的车到矿工业区内偷窃,偷工字钢,偷坑木,偷电机……看见什么偷什么。这个团伙多是和他差不多大刚走入社会的小青年,后来因事发都被判了刑,狗剩被劳教四年。狗剩走出劳改场已是二十多岁,因为在里面天天风刮日晒,狗剩显得十分老相,刚二十出头的人,就像个小老头似的。为了拴住儿子的心,狗剩妈托人给儿子说媳妇,因为有蹲监这个污点,说了几个都不成。
狗剩的继父见狗剩无所事事,怕他再走上邪路,就找到以前的老队长现在的矿长马富国。马富国以前和狗剩的继父在一个采煤队干过,狗剩的继父曾在井下一次冒顶事故中救过马富国,所以没费什么事就给狗剩报了个协议工,分在采三队。
狗剩平时懒散惯了,刚分到采三队十分不习惯,再加上井下到处龇牙咧嘴的工作环境,让狗剩十分害怕,于是就花了两百元钱,给队长晚来买了两条“牡丹”烟。有钱能使鬼推磨,没多久,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狗剩就干上了采三队二班的送饭工。
重采掘,轻机电,吊儿郎当干送饭。每天,班里的职工上班两个小时后,狗剩才挑着送饭的筐子去食堂的班中餐伙上去领当班的工作餐,有多少人上班领多少份,然后到井口茶炉房用一个塑料壶灌大半壶开水,到井口换过工作服,一头挑水一头挑着工作餐,有时是馒头鸡蛋,有时是包子,才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向井下走去,等到了采煤面,刚好时间过半,大伙儿停下手中的活开始吃饭。
一个月下来,狗剩虽说没有在生产班挣的工资多,但想想自己干的活,狗剩也很满足。如果不是后来出的事,狗剩也许就这样干下去了。那天,狗剩像往常一样到食堂班中餐伙领过包子,然后到井口灌茶,不知啥原因,当天的茶水没有烧开,狗剩想,,不开就不开吧,喝喝也喝不死人,反正不管开不开,到井下都是凉的。于是,狗剩就灌了半壶不开的水送到井下。当班职工看到是难得一见的猪肉包子,自然是十分欢喜,喝着狗剩送去的茶水就着大肉包子吃得不亦乐乎。等大伙儿都吃饱喝足,狗剩就跳着空担子扬长而去。
也许真的是因为水没有烧开,狗剩升井不久,当班就有七八个人不同程度出现拉稀、上吐下泻现象。一定是狗剩这小子送的水不开。下拐头修巷的李周子说道。罚他个小舅子,竟敢拿不开的茶水日哄老子。下拐头开溜子的李德也骂道。
第二天,在班前会上,二班长大刘宣布对狗剩罚一百分的处理。一百分,每分三块多,一百分就是三百多块,狗剩心里的火苗直往上蹿。
狗剩在劳教所的时候,和他一块服刑的豫东的一个狱友曾教给他一个壮阳药秘方,可以让男人长时间不倒。其实,说秘方,也都是一些中药,在街上的中药铺都能买到。狗剩因为自己没老婆,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尝试。月底的那天,他就去中药铺买了一些中药,然后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炮制了好半天,奶奶的,就让弟兄们做一次试验看看效果行不行?他把炮制好的药倒在塑料壶中,用开水化开。因怕大伙儿闻到中药味,狗剩特地破天荒地给水壶里抓了一大把茶叶。来到井下,大伙儿看到今天的水还放了茶叶,都说,狗剩这小子也学乖了,狗剩心里暗笑不已。
大伙儿吃过班中餐,狗剩因为想看看有没有效果,也就没有急着走,坐在工作面等着。不一会儿,就听到班长大刘在吆喝,吃过了,就快干活,今天要完成放两排任务。吆喝了好一会儿,看大伙儿都坐着不动。大刘就骂道,李大柱,他妈的赶紧去打眼呀。李大柱笑了笑,说班长,我不干了,我请个假行不行,上去到火车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说着弓着腰站了起来。大伙儿看到,李大柱的老二硬得像撑起了包子棚。
火车站是李庄子矿区最繁华的地方,鱼龙混杂,这些年,那里也有了很多说不出的名堂,单身职工有了个人需求花个三二十元就能解决自己问题。
班长,我不行了,我也要请假,我也要赶紧上去释放释放。下拐头的李周子也说道。李周子的老婆前天刚从老家来。我也请假,我也请假……李德、彭铁也抢着说道。
他奶奶的,是狗剩那小舅子捣的鬼吧?放炮员张大毛一语道破大家的怀疑。
狗剩那小舅子呢,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这里呢。等众人醒过头来,哪里还有狗剩的影子。
升井后,二班长大刘就找到队长晚来,说了井下的事,并说坚决要把狗剩的送饭工拿掉。晚来因曾收过狗剩的烟,就说,这小子还有这一套功夫?大刘点点头。于是晚来就安慰大刘说,你放心,我回头非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要不,晚上让他请班里的兄弟们吃个饭,然后让他再意思意思。
为了送饭工不被拿掉,当天晚上,狗剩在野味城酒家摆了一桌,请了队长晚来、二班长大刘,副班长张伟等几个人。饭后,张伟等人走后。狗剩又掏了一百元请晚来和大刘去火车站的小旅馆潇洒了一回。
没多久,狗剩会配壮阳药的消息就在李庄子矿传开了,于是,有的人找到狗剩想要一些壮阳药,狗剩连忙摇头,胡说的,胡说的,我哪有那本事,一口封死。
充灯房的张余花也找到狗剩问这事,狗剩说,哪有的事?瞎传的。狗剩瞄了瞄张余花高耸的乳房,咽了口吐沫,色迷迷地说,花呀,就是有,你给谁用啊?张余花斜了狗剩一眼,死鬼货,对你妹也保密啊。算了,我要上班了,下班后我找你。
张余花三十一岁,是接丈夫的班当的工人。张余花的丈夫李福路是开二队的,一九九四年出事故死在了井下。
张余花上的是下午四点半,晚上十一点下班。下班后,就摸到了狗剩的宿舍。第二天,张余花就脸红红的,像吃了嘎嘎鸡屁股,一天都笑呵呵的。
两个月后,就传出狗剩和张余花结婚的消息。一年后,他们的儿子狗拽出生。有了老婆,又有了儿子,狗剩感到很满足。
要说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当没想到好事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狗剩头上。年底的时候,李庄子矿忽然下发通知,任命狗剩为采三队副队长,这让人们很是意外。有好事者去打探消息,回来说,新来的矿长那家伙有毛病,不好用,是狗剩给他配了三服药,让他重振了男人的雄风,也不知这话是真还是假?
谁知道,管他呢。
李卫华
李卫华小名叫花狗,是李庄子矿李树清的小儿子。提起李树清,在李庄子矿可以说鼎鼎有名,他曾担任矿上主力区队二采队的队长,出席过全国煤炭系统的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受到过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后又担任李庄子矿的副矿长。
李树清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李保华在矿务局医院外科当医生,女儿李卫红在矿务局一小教学,李卫华是他的小儿子,因为自小不爱学习,就上了矿务局的技工学校,毕业后,先是分配在机电队井下当电工,李树清在退休前把他调到了矿区派出所。矿区派出所也就是矿保卫科,属于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对内是保卫科,对外称矿区派出所。因为兼有内保职责,所以矿区派出所不像地方派出所只有几个人,而是机构庞大,一般的煤矿派出所除了所属的刑警组、治安组、内勤外,还有护矿队和民警队,大的派出所有一百多人,小的也有四五十人,李庄子矿派出所属于不大不小的那种,全所干警加上护矿队、民警队大约有七八十个人。
那时候,矿区派出所属于公安序列。矿务局有公安处,各矿有派出所,有独立办案的权限。当时,省公安厅下发文件,抬头通常都是各地市公安局、各煤矿矿务局公安处。李庄子矿区派出所属于双重领导性质,行政上属于矿党委和行政领导,业务上归公安处管理。因为老爷子在矿上当副矿长,所以,李卫华到保卫科后,从所长到民警,大家都对他看得很高。李卫华也确实不简单,虽然入道晚,但不论是擒拿格斗还是摔跤训练,样样领先。
李卫华是在矿区长大的,矿区长大的孩子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就必须有自卫的能力,那时候,李卫华的父亲还不是副矿长,甚至还没提队长,作为一个一般工人家庭的孩子,没权没势,只有自己靠自己。当时电影《少林寺》风靡全国,矿区也掀起了一股武术热,幼时的李卫华练过沙袋、打过树皮,一度还想离家出走到少林寺学功夫,多亏父母管得严没去成,但也因此影响了学习,最后仅上了矿务局的技校。李卫华到派出所后,经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很快就出了师。
李卫华虽然是矿领导的儿子,但却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对人实在,对领导交办的各项工作认认真真,能力也没的说。特别是由他主持侦破的矿区系列盗窃案更是使他声名远扬。
那是一九九八年春节前的一天早上,刚上班,李庄子矿区派出所就接到南山家属区居民贾仁贵的报警,说他过年准备的牛肉、猪肉、鸡鱼等年货都不见了,包括过年矿上发的十斤小米一股脑儿让人都偷走了。因为那年矿上的的形势不好,职工们连基本的工资都发不全,临近春节,矿区已经发生多起入室盗窃案。所长杜保林就派李卫华和民警张景超去现场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线索。到地方后,李卫华先对现场进行了勘察,发现室内地上落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米粒,李卫华走到厨房门口,发现门口也有隐隐约约的米粒,如果不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李卫华走到大门外,发现大路上也有几粒小米粒,再往前还有,李卫华心里一阵惊喜,就喊叫张景超,让他仔细察看。于是,他们就顺着路上的米粒一路追踪,走了大约一百米,路上的米迹不见了,但他们毫不灰心,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后来在不远处又发现断了的米迹线索,他们就顺着米迹一路追去,最终将窃贼抓获归案,矿区系列盗窃案告破。矿上的笔杆子高伟听说了这件事,还写了篇稿子《匆忙行窃留线索,民警顺路擒蟊贼》发在《中国煤炭报》上。最后,经报请矿务局公安处批准,李卫华记三等功一次,张景超受到通令嘉奖。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李卫华到派出所工作已经六年了,六年来,李卫华也以扎实的工作态度赢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称赞,先后荣立三等功两次,通令嘉奖一次,并荣获全省优秀人民警察称号,被提拔为治安组组长。如果就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李卫华提个所长应该不成问题。但世上的事并非都尽如人意,那是二○○二年下午的一天,李卫华正在所里值班,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只见水电队收费处的女工张凤喜披头散发地跑进机关大院,抱着矿党委书记鲁子奇的腿痛哭流涕,说马丁柳欺负她。
马丁柳是水电队的队长,流氓成性,鲁子奇书记也有耳闻,但被人在机关门口抱住腿告状,还是第一次,鲁书记大怒,当即指示矿区派出所把马丁柳控制起来,调查取证。
马丁柳被带到矿区派出所。所长杨公卿安排李卫华、李胜利讯问笔录。李卫华、李胜利早就想收拾马丁柳了,只是没有机会,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因此,马丁柳一进去,李卫华就给他戴了反铐,铐在值班室的床头上,让他交代。马丁柳也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马丁柳扛不住,终于开始招了,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已经招了和他发生关系的妇女有六十多个。当李卫华听到马丁柳竟然和自己妻子有染时,顿时一股热血冲上心头。操起门后的一根钢管,照马丁柳头上就是一下。
李卫华的妻子刘小翠在机电库房上班,平时文文静静,按时上下班,不事张扬,竟然也被马丁柳欺负了。等李胜利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马丁柳的头已经耷拉了下来。李胜利立即喊人把马丁柳送往矿医院,马丁柳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鉴于马丁柳作风败坏,民愤极大。半年后,市人民法院对李卫华、李胜利伤害致他人死亡案件作出从轻判决:民警李卫华在得知妻子受辱的消息后,作出伤害他人举动,情有可原,属过失杀人,从轻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民警李胜利制止不力,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一年。后来听说,李卫华刑满释放后去了南方,再没有消息。
陶思远
陶思远原籍山东人,早年当过兵,在部队因作风问题被勒令提前退伍。一九八五年李庄子矿矿井改扩建,需要招收一批新工人,陶思远经他一个远房的表叔介绍到李庄子矿当了工人。陶思远先是被分配在矿供应科木料场锯木头,但陶思远是个驴粪蛋,虽然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却中看不中用,上班不到一个月,就出了事故,差点儿把大拇指锯掉,木料场的主任老潘说啥也不要陶思远了。木料场不要,总得给他找个地方呀。表叔又找到机修厂的李厂长,又让他去了机修厂。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电焊工,李厂长就让他去了电焊组学电焊。
煤矿的机修厂,女职工比较多,包括电器组、车工组、电焊组等,都是女的多男的少,到这里后,陶思远如鱼得水,因为长得方面大耳,皮肤白皙,再加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很是讨女人喜欢。李厂长的爱人胡大妞看陶思远一表人才,就问陶思远娶老婆没有。陶思远腼腆地一笑,说还没有。胡大妞就做主让他和自己的娘家侄女胡丽敏见了面。
胡大妞是矿区附近张庄子村人,胡大妞的哥胡大帅是张庄子村的村主任,因为家里条件好,女儿找对象就格外挑剔,见了好多,都是高不成低不就,胡大帅就让胡大妞留点儿心,给侄女瞅个好家。娘家侄女的事就是自个儿的事,胡大妞自然上心,从陶思远到机修厂的第一天就看中了他,瞅个日子,胡大妞就安排让他们见了面。果然,一见面,胡丽敏就被陶思远吸引住了,陶思远也看中了胡家是当地人,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再加上胡丽敏正值青春年少,长得眉目清秀。俩人很快就坠入爱河,年底的时候,陶思远就和胡丽敏结了婚,结婚自然都是胡家出面办理的,大家都说陶思远白捡了个漂亮老婆。
胡丽敏很能干,结婚前就在矿区开有一家小饭店,因为家中不缺钱,陶思远也就不好好上班,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再加上他姑父是厂长,厂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年后,他们的大女儿陶红出世,胡丽敏干得更卖力了,陶思远每天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醒了以后,去饭店转上一圈儿,吃点儿东西,然后就是去街头看一帮闲汉打牌。那几年是陶思远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后来,胡丽敏又看中了汽车修理的生意,想把饭店交给陶思远管理,但陶思远空长了一副好面皮,竟然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让他管理了半个月,竟把饭店的生意弄得一塌糊涂。一气之下,胡丽敏就把饭店转给了别人,去市郊开了个汽车修理厂。这时候,他们的二女儿陶青已经四岁。因怕他们爷儿三个的生活没有人照顾,胡丽敏还给家里请了个小保姆,负责给他们打理家务,但令胡丽敏没想到的是,没多久,陶思远竟和小保姆滚在了一块儿。
陶思远本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妻子开了汽车修理厂后,在家中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个女儿上学后,陶思远越发寂寞。小保姆梨花是南乡笃忠人,经不住陶思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就和他上了床。那天,胡丽敏回家取东西,一开门,门竟在里面反锁着,胡丽敏怒从胆边生,把门踹开后,见俩人都是衣衫不整,先是问陶思远还愿不愿意过,不愿意明天就离婚,陶思远自然不肯离婚,跪在地上,请求胡丽敏饶恕,表示绝不再犯,并主动提出把梨花辞退。
日月穿梭。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陶思远和胡丽敏的大女儿小陶红也成了家。啥样的种子结啥样的瓜。成了家的小陶红继承了陶思远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性格,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家务活从来不做。刚开始,小陶红的婆婆急着抱孙子不说啥,结果两年过去了,小陶红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去郑州不孕不育医院一检查,小陶红竟然先天性子宫发育不良,这下婆婆就不愿意了。也怨小陶红没有眼色,不会见风使舵,照旧每天不上班就睡,想几点起来就几点起来,沙发上放的脏衣服堆成山也不拾掇,婆婆看不惯,俩人就干了起来。小陶红的丈夫本就对小陶红好吃懒做看不过眼,有一天因为早上开会没衣服穿,就甩了她一耳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小陶红把自己的衣服一卷,说日子没法过了,要离婚。小陶红的婆婆原本就对小陶红不能生育耿耿于怀,这下见小陶红自己提了出来,正中下怀,就撺掇着儿子去离了婚。
胡丽敏看到小陶红大包小包的回来,还以为女儿良心发现,给自己买的礼品,细问之下才得知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就离了婚。胡丽敏本来血压就高,一着急上火,头就愈发的晕起来,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送到矿务局医院,终因脑出血量大,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胡丽敏去世后,汽车修理厂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因为胡丽敏死的突然,汽车修理厂的账目往来根本没说,借出去的款项一笔也要不回来,欠人家钱的都拥上门来讨要,陶思远原本不善经营,在把欠人家的钱还清后,就以很低的价格把修理厂卖了。
胡丽敏在世时,陶思远还心有顾忌。胡丽敏一死,陶思远兜里有了钱,又没人管了,可让原本风流成性的他有了用武之地。本来他就对上班不感兴趣,现在更是没心思,干脆办了停薪留职手续,没事就和矿区的一帮闲汉下棋打牌。
陶思远是个有钱就是娘的人,兜里有钱了,就无所顾忌,随意挥霍,听说在最鼎盛时期,每晚睡觉都有两个女人相陪。
有多少钱能经得住这样挥霍?不到两年,卖汽车修理厂的钱就让他挥霍一空,成了穷光蛋。于是,陶思远就萌生出再娶一个老婆的念头。陶思远准备再婚的消息一放出去,这可让矿区附近的几个寡妇心里乐开了花。今天你来送米,明天她来送面,后天又有一个掂着酒肉来了,都希望能得到陶思远的青睐。可时间一久,不是陶思远嫌弃别人家境不好,不能让他过上好日子,就是别人嫌弃陶思远游手好闲,让自己过不好,慢慢的来的就都不勤了。
几经周折,陶思远经人牵线认识了天池村的张水仙。张水仙比陶思远大八岁,原在市农机公司上班,因为资产合并,工龄买断,赋闲在家,张水仙的丈夫以前是个煤老板,三年前因肺癌去世,手里小有积蓄。俩人一见面,很快就如胶似漆,难分难舍。这俩人可谓是弯刀对着瓢切菜,两个字——般配。陶思远贪图张水仙手里有钱,张水仙贪图陶思远相貌英俊,虽说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但一打扮还像四十岁左右。
听说结婚的时候,他们还像年轻人一样,花费五千多元去照了很昂贵的婚纱照。日子比树叶都稠。时间长了,两个人的感情也日渐淡漠,再加上俩人都不善打理生活,无端生出许多怨气。那天中午,两个人因吃饭问题又吵了几句嘴,陶思远摔门出去了,留下张水仙一个人在家里唉声叹气。
下午两点多,邻居家的小毛嘴里啃着冰淇淋过来玩儿。小毛五六岁了,小毛的爸爸前两年在井下出事故不在了,母亲秀芝带着他生活,因为幼儿园放假,他没事就在这一片邻居家转着玩儿。
张水仙随口问了小毛一句,小毛,你妈呢,上班了?小毛说,没有,妈妈和你家的爷爷在家睡觉呢。这是爷爷给我钱买的冰淇淋。这下可是让张水仙火上泼油。她立马就跑到小毛家大声踹门,让陶思远滚出来,惹得街坊四邻都来观看。陶思远打开门,说来借个东西,说着拨开人群,把张水仙拉回了家。
张水仙也不是省油的灯,回家后依旧不依不饶,把陶思远的脸抓了个稀巴烂,然后收拾东西走人了。
随后,听说陶思远又找过两个,但也都过不长。
二○○九年临近年关,我回矿上我母亲那儿,在俱乐部门口遇见陶思远,随口问道,过年的年货办咋样了?陶思远说,俺小青不让管,说她自己办。
回到家里,问及陶思远的家事。母亲才说,小青是陶思远的二女儿,十六七岁,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上的是矿务局的技校,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整天旷课,喝酒,打架,年前被学校辞退了,现在整天在社会上闲逛,真不知道陶思远心里咋想的,有什么资格为人父亲?女儿小小年纪,去哪儿给你挣钱过年?你身强力壮,赋闲在家,也真能坐得住。
二○一○年,我离开家乡去了青海工作,也不知道陶思远过得咋样了。去年中秋节回家的时候,听矿上人说陶思远的二女儿陶青去了广州,找了一个黑人男朋友,好几年没有回矿上了。
张水仙
严格意义上说,张水仙不是李庄子矿的人。张水仙是南乡天池村人,是李庄子矿陶思远的第二任妻子。
张水仙人可肉了,不仅长得肉,干活也肉。张水仙身高只有一米五,腰围却足有二尺八,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穿个花衬衣,烫个大爆炸头,穿着像小拇指指甲盖一样细的三寸高跟鞋,走路屁股还一扭一扭的,整个一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味道。看见她的人都为她捏一把汗,不知那细小的鞋跟能不能支撑得住她那肥硕的身子。
张水仙原来有工作,在市里的农机公司上班,后来因为资产合并,工龄买断,赋闲在家。张水仙的丈夫雷西岳是个煤老板,手里很有几个钱,在天池村是数得着的富裕人家,张水仙家半亩地的院子上下各五间的两层小楼,家里养着两条大狼狗,还雇有保姆打理家务,没事的时候,张水仙就和村里的一帮闲人打打牌,聊聊天,日子过的很是悠闲。张水仙生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大虎,小的叫二虎,两个孩子相差两岁。因为家里条件好,两个儿子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都是初中没上到头就不上了。孩子不上学了,张水仙也不着急,反正家里有的是钱。转眼两个儿子都二十出头了,二十出头的大虎二虎都不是省油的灯,整天出了酒店进歌厅,歌厅出来洗头城,听说最风光的时候,哥儿俩曾包过六个小姐,过着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整个就是一对儿花花公子,方圆十里八村的姑娘虽然羡慕他们家的日子,可对这样一对儿活宝,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也许是上天对他们家的嫉妒吧,在张水仙五十岁那年,她的丈夫雷西岳被查出患了肺癌,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在郑州一附院做过了手术,然后又是化疗放疗,钱花了十几万,但最后还是没能留住雷西岳的命。没了雷西岳,家里也就断了经济来源,虽然雷西岳临死留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可多少钱经得住大虎二虎这对儿活宝这样挥霍,再加上张水仙不善于理财,虽然家境宽裕,但因为只出不进,眼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在一天天变小。就这样又过了两年,张水仙看这样下去不行,就和儿子商议辞了保姆,并要求两个儿子管好自己,不要整天在外面闲逛,还放出话让人给儿子介绍对象,想以此来拴住两个儿子的心,但大虎二虎的心早已野惯了,一时半会儿怎能收得住呢。过了没有多久,一天,派出所人通知张水仙去,原来大儿子嫖娼被抓,罚款五千元。张水仙交了罚款,脸阴了好些天。还没有过几天太平日子,二儿子告诉她要两万块钱,细问之下才知道,他在洗脚城认识了一个姑娘,比他大三岁,把人家搞大了肚子,又不想和人家结婚,人家不依,要他们家出血摆平这件事。张水仙无奈也只好认栽,从此,张水仙算彻底心凉。
那天是个周末,张水仙去市里买东西,在超市门口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一个远房表姐,俩人说起家里的情况,表姐就问张水仙愿意不愿意“再走一步”。“再走一步”,是豫西一带的说法,就是丧偶的或者离异的愿不愿意再婚的意思。表姐还说,她手里刚好有一个“好茬”,是李庄子矿的,对方比张水仙还小八岁,老婆病逝,有两个闺女,大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在上技校。张水仙心想再找一个也好,省的看着两个儿子碍眼,就同意见见。谁知见到陶思远就一见倾心。陶思远中等身材,皮肤白皙,打眼一看,整个就是一个张丰毅,再加上一口普通话,儒雅又不失风度。张水仙在心里默默念叨:“可真是貌比潘安,跟这样的人睡上一夜也不枉活一世。”陶思远贪图张水仙手里有钱,张水仙贪图陶思远相貌英俊,很快俩人就如胶似漆。
一周后,张水仙提议去拍套婚纱照,因为不用陶思远出钱,陶思远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拍过婚纱照,张水仙就搬到陶思远家住了。
大虎二虎怕母亲把家当都给了陶思远,就说他们做生意需要本钱,另外不回家住,留着空房也没意思,还不如把房子卖了。张水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于是他们放出卖房的口风。不几天来看房的人就络绎不绝,这时大虎又动开了歪心思,如果卖两次不是能得到更多的钱吗?给母亲及弟弟一说,三个人一拍即合。张水仙心想,反正自己出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一女嫁两家,就让买房人狗咬狗吧。大虎先和笃忠一个叫左喜来的人谈好价钱,以十三万的价格将房子并家具卖给了左家,房款一次付清,约定一个月后将房子交付左家。过了两天,二虎又和本村一个叫张大成的达成协议,以十二万的价格又将房子卖给了张大成。大虎二虎给两家买房人的一家是地契和合同,一家是村委开的证明和合同,因为都是乡里乡亲的,村里人丝毫没有怀疑。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一天夜里,张水仙娘儿仨突然都不见了,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买他们家房的左喜来、张大成两家人知道被骗后,告到法院,但因迟迟找不到卖家,至今还没有结案。
…… ……
再说张水仙到了陶思远家后,重活累活抢着干,为了拴住陶思远的心,张水仙变着法儿改善生活,今天买鱼明天买鸡,每顿吃饭至少都是四菜一汤,顿顿不离酒,晚上吃过饭,张水仙等陶思远洗过脚后,还会给他按摩半小时,把陶思远伺候的服服帖帖,没事哼着小曲,很是惬意。可是好景不长,陶思远就故态复萌了。陶思远原本就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生性风流,再加上张水仙年老色衰,岂能拴得住他的心,于是,就趁着张水仙不注意,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
那天,陶思远和张水仙因中午吃饭问题吵了几句,陶思远就借故摔门而去。陶思远出去后,就去了秀芝家,秀芝是他新挂上的,秀芝是个寡妇,丈夫前两年在井下出事故不在了,不知怎么就和陶思远勾搭上了。陶思远到秀芝家后,给秀芝五六岁的儿子小毛掏了十块钱,让他上街去买冰淇淋。可谁知小毛买了冰淇淋后竟跑到他家去了,张水仙问小毛,你妈呢?小毛说,妈妈和你家的爷爷在家睡觉。
于是,引来张水仙上门捉奸。
张水仙原本不是省油的灯,见自己如此低三下四为家付出,换来的竟是陶思远的背叛,就抓破了陶思远的脸,收拾东西去了在信阳的妹妹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张水仙的儿子大虎把自己分的那份钱挥霍一空后,去了郑州,听说干一些没本的生意。二○一一年,因抢劫储蓄所,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手里有了钱,二虎在他人引诱下染上了吸毒,吸毒容易戒毒难,纵有万贯也枉然,去年我回家的时候,听矿上人说二虎被送去强制戒毒了,至今没有消息。
两个儿子成了这样,大概是张水仙没有想到的吧?
赵红艳
赵红艳是李庄子矿最漂亮的女人。
赵红艳在李庄子矿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说是文秘,主要也就是通知个会议、传送个文件啥的,领导签发的文件通知某个部门来取走,工作很体面,也不是很忙。
我刚到办公室时,在办公室当通讯员。办公室的通讯员和部队上的通讯员有点儿相似,主要是为领导服务,如给领导打扫个办公室,送个报纸、文件啥的,领导个人有的私事,像去医院开个药啥的也让通讯员办理,当然前提是领导已经跟医院院长打过招呼,到医院直接找院长就是。因为经常在领导面前走动,有时候去医院找院长开药,院长也会随口问一句,小王要啥不要?需要啥说一声。偶尔,我也会搭顺风车开上几盒常用的感冒药和金嗓子一类的。
当通讯员,一般是上午忙一些,像打扫领导办公室、送报纸啥的都在上午,下午基本没啥事。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报纸、看看画报,有时候干脆什么也不看,就窝在办公室西边的沙发上看赵红艳织毛衣。赵红艳当时三十四五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候。
赵红艳的手很巧,什么毛衣都会织,任何一款花型,只要她看过,就能织出来。那天,赵红艳织毛衣的时候,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刚好照在她的身上,那一刻,赵红艳浴在霞光里,越发显得美丽。她发现我在看她,抬起头朝我笑笑,我就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立时不好意思地勾下头,装着在看别处。
有一次,我又在看赵红艳织毛衣,赵红艳又是笑笑,她放下手中的毛衣走过来,说,小王,你喜欢赵姨,对不?我羞红了脸,答非所问地说,赵姨的手真巧,将来我也要找赵姨这么手巧的女人做老婆。
赵红艳咯咯地笑,想找手巧的老婆呀,那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在办公室干,只有能写材料,才会有出息。你还年轻,没事要多看一些报纸,还有李主任他们写的材料,看得多了,就会吃透上面的精神。你只有有出息了,漂亮手巧的女孩才会嫁给你。赵红艳又说,咱办公室的林峰,你知道吗?因为能写材料,去年调到了矿务局,以前是给矿长写讲话,现在是给局长写报告,听说刚提了秘书科科长。
那我家冯叔呢?也会写材料吗?冯叔是赵红艳的丈夫,在矿务局运销处当科长。赵红艳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说,他是个大草包,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赵姨那么漂亮,手又那么巧,怎么嫁了一个大草包呢?我想问,但没敢。赵红艳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脑袋,说,你还小,好多事你不懂,大了你就明白了。说完,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织毛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红艳不再在办公室织毛衣了。每天来到办公室后,不是抹桌子就是提水,这些以前都是我的活儿。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端一杯水,直直地看着窗外,有时候,一站就是大半天。
有好几天不见赵红艳来上班了。
那天,我送过报纸后,来到文印室,听文印室的张姐正在跟李姐说赵红艳家里的事,说赵红艳的丈夫老冯在外面又有了人,说那天老冯趁赵红艳不在家的时候和那女的在家鬼混,被回去取东西的赵红艳抓了个现行。赵红艳甩了那女的一巴掌,老冯抓住赵红艳的手让那女的赶紧跑,却不想那女挨了一巴掌后不仅不跑,反而趁机在赵红艳脸上抓了几道子,赵红艳的脸顿时花了。赵红艳破了相,这几天在家休息。
我回到通讯员的小办公室(小办公室在大办公室里间),咋就想不明白,赵红艳那么漂亮,怎么就拴不住丈夫的心呢,难道男人真的都是些喜新厌旧的动物吗?
又过了半个月,赵红艳上班了,还像以前那样平静,只是不再和人说笑。没事的时候,她还是端一杯水,直直地看着窗外,好半天也不喝上一口。因为没有了赵红艳的笑声,大伙儿感到很压抑,没事的时候也都不往办公室去。我在小办公室闲得无聊,从里面出来,看赵红艳站在窗前像一尊雕像,瞅一眼,也溜了出去。来到文印室,见小车班的司机张辉、李云龙、大马猴都在这里,以前他们可是办公室的常客呀。我悄悄地走进去,听见张姐正在说赵红艳,说赵红艳和老冯提出离婚,老冯不离,你知道老冯为啥不离?老冯马上就要提副处长了,在这关键时刻,当然不离了。
…… ……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红艳又恢复了以前爱说爱笑的性格。大家都认为,赵红艳的家庭危机已经过去,却不知又一场更大的危机向赵红艳逼来。一个月后的一天,主任突然在会上宣布,因工作需要,赵红艳调档案室工作。
大凡在机关干过的人都知道,这明显是被贬。档案室、文印室虽说都属于办公室管,办公室的整天在领导面前晃悠,既清闲又体面,档案室虽说也清闲,但就像冷宫。档案室不在行政楼,在北楼顶楼,除了偶尔有人去查个资料啥的,平时连一只耗子都很难见到。后来听矿上一个消息灵通人士透漏,矿上某主要领导早就垂涎于赵红艳的美貌,以前碍着他老公在运销处工作,不敢下手,听说了赵红艳家里的事,那天,趁赵红艳去送文件的时候,就抱住了她,赵红艳甩了领导一个耳光,随后又把领导办公桌上的茶杯摔了。
赵红艳被贬到档案室,显然是没有依从领导。从此,矿上的人开始佩服赵红艳。就在这事过去一年多以后,赵红艳又摊上了一件事,赵红艳和矿采煤队的易木林好上了,并且被易木林的老婆堵在了易木林的宿舍里。易木林的老婆在乡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听人说,是一个开小车的人把他接来的。
易木林的老婆把赵红艳的红内裤挂在了矿机关院门口的那棵槐树杈上,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事是真的。
那天,在文印室,听小车班的几个司机又说起赵红艳,这赵红艳也怪,矿长和她好她不干,竟和一个下煤窑的好,也太没档次了。李姐说,你们知道啥?这个易木林不是普通下煤窑的,是技术员,矿大毕业的。易木林和老婆是订的娃娃亲,易木林的岳父在村里是村主任,当初,易木林刚考上大学时,易木林的老丈人怕他出去上学后变心,就非要上学前把婚事办了,易木林硬是扭着没办,易木林毕业后想和村主任的女儿退婚,易木林的父母不让,说人家等你了几年,做人不能没良心。李姐还说,易木林他老婆和易木林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感情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敢恨敢爱,这才是赵红艳。张姐接过来说。后来听说,捉奸一幕是赵红艳的丈夫老冯亲自策划的。那时,老冯在矿务局运销处副处长的位置上已坐了一年。再后来,听说离婚后的赵红艳辞职去了广东。又过了两年,听说易木林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去了贵州一家煤矿。
去年春节我从青海回家探亲时,听人说,矿上有人去海南旅游,看到两个人很像赵红艳和易木林。
但愿吧,我年少时的偶像赵红艳有个好的结局。
柳不惠
柳不惠不叫柳不惠,柳不惠是李庄子矿机电队柳云龙的绰号。
柳云龙是机电队的压风机司机。柳云龙不仅是个压风机司机,还是李庄子矿小有名气的矿山诗人,写什么“矿工/身上背着大山/脚下踩着砾岩/心中装着父母的叮嘱/耳边回响妻儿的期盼……”一类的诗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煤炭报》和《矿工报》上都发表过他的诗作。二○○○年,柳云龙还自费印了几盒名片和一本个人诗集的小册子。名片上印的是“河南煤矿作家协会会员、豫西煤矿作协理事、李庄子矿文学创作协会副秘书长、矿山诗人柳云龙。”“柳云龙”三个字是从网上下载的米芾字体,很是唬人。柳云龙出门,总爱背个仿牛皮的公文包,公文包里装着名片和他的诗集,见了一些喜爱文学的女青年,总是抢着给人家题词送书,题词通常是“请某某文友雅正”之类,某某,是女文青的名字,下面是柳云龙的签名。
因为都是矿区文艺圈里的,马欣超、高伟我们常和柳云龙开玩笑,说他重色轻友,见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两眼放光,标准色狼一个。马欣超还说,古时有个很著名的文人柳下惠坐怀不乱,我看你柳云龙不要说坐怀,就是一个女人从你身边走过心就乱了。柳云龙笑笑说,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美女坐到你怀里,你心不乱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有病,你阳痿。人者,食色性也,喜欢年轻漂亮的异性是正常现象,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听了柳云龙的谬论,高伟说,你也别叫柳云龙了,干脆改名“柳不惠”算了。柳不惠,这绰号好啊,柳云龙笑纳。
从此,在矿区文艺圈,柳云龙就有了“柳不惠”的昵称。
因为经常在报刊上看到柳云龙的大作,所以柳云龙走到哪儿都成了女文青追逐的对象,莺声燕语,让帮忙修改发表作品什么的,柳云龙都满口答应。那天,市作协开会,散会后搞聚餐,还没到结束,柳云龙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市水利局的一个叫刘燕的女孩。我们都以为柳云龙喝多了,提前溜号了,没想到他和刘燕在一起。
过了好长时间,柳云龙才告诉我,那天,他和那个叫刘燕的女孩聊得火热,没等聚会结束,他们就相约去开了宾馆。柳云龙说,没想到,这次竟惹出麻烦了。上床前柳云龙也没想那么多,结果事后,竟发现刘燕还是个处女。柳云龙说,当时我就蒙了。柳云龙说,刘燕穿好衣服后,羞涩地说,龙哥,我把第一次给了你,你得娶我。
柳云龙说,我的头一下子大了,你知道的,我都有孩子了,怎么再和她结婚。
我说,你玩都玩了,怎么不可以?随后我又问道,你最后怎么摆平了这件事。
柳云龙说,当时我确实是蒙了,但冷静一想,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事,难道还告我强奸不成。柳云龙说,我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就是绿色的邮政的那张,里面有五千元,说,刘燕,你是个好女孩,这是我写作这么多年的稿费,还有我卖诗集的钱都在这里,有五千多块,我只有这么多了。
我问,那丫头要了没有?这可是你全部的私房钱啊。
柳云龙摇摇头。随后慢慢说道,刘燕站了起来,把银行卡往我身上一摔,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喜欢你的文采,敬佩你的为人,原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原来竟是个伪君子真小人,我恨你,说着她转身跑了,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后来,我专门问过市环保局的小薇,小薇说她辞职了。
这是个好姑娘呀,柳云龙喃喃地说道。
我冷笑一声,你把人家干了,况且还是个处女,人家没要你一分钱,肯定是好姑娘了。
从那以后,柳云龙确实老实了一些。
大概过了一年多,柳云龙的毛病又犯了。那天,矿务局工会在榕花建国宾馆二楼举行庆祝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六十周年座谈会,会议结束后,照例是聚餐,工会主席、副主席轮流给基层的文艺爱好者们敬酒。等轮到我们这一桌时,柳云龙又不见了,我当时心里还想,这小子不会又去泡女文青了吧?
第二天,我见了柳云龙,就问他昨天是不是又去泡女文青了?
柳云龙摇摇头。
又过了半年多后的一天下午,我刚下班回到家里,柳云龙打电话,约我出去坐坐,我去了,在一家小酒店里,我看到柳云龙一脸忧伤。我开玩笑地说,今天怎么了,大诗人又被哪个女文青给涮了?柳云龙喝下一高脚杯酒,说,今天你兄弟我栽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你还记得矿务局工会那次座谈会吗?我点点头,说,那次你不是提前溜号了吗。柳云龙又喝下一杯酒,说,那次,我本来是挂上了电力公司一个叫李淑珍的女孩。
李淑珍,就是那个剪个幸子头眼睛大大的姑娘?
柳云龙点点头。说,那姑娘大大咧咧的,一看就是很容易被人哄上床的那种。那天,我没怎么费劲,就挂上了她。咱们喝酒的地方在一楼,饭前,我就去楼上开了一个房间,约定了时间。那天,我刚一进房间,李淑珍就把我抱住了,你知道的,那天刚开始我喝的有点儿猛,有些上头,口干得厉害,我说我喝点儿水,等我喝过水回过头来,你猜咋地?
我说咋地?
柳云龙说,等我喝了半瓶纯净水,一回头,只见李淑珍竟脱得光光的盖在被子里。醉眼迷离中,我仿佛看到了刘燕那双喷火的眼睛,于是,我就冲着李淑珍吼道:“滚,你又想来诱惑我!”李淑珍匆忙穿上衣服,连头发都没顾得上拢两下,就冲出了门。
我说,你勇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好事呀。
柳云龙又仰脖喝下一口酒。说,那事时间不长,李淑珍就结了婚,对象是张庄子矿采煤队的技术员。今天下午,我闲得实在无聊,就想起了李淑珍,我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喝茶,她倒真出来了。
我说,出来好啊,重温鸳梦,上次没做,这次继续呀。
柳云龙长叹一声,晚了。我问,怎么晚了?
柳云龙夹了一口菜,说,我们喝了一会儿茶,我就说去开房。
李淑珍说,龙哥,你别,别,你开了我也不会去的。李淑珍喝了口茶。慢慢说道,龙哥,我喜欢你,那次,我倒是真的准备把我送给你,结果你没要。你如果真的要了我,还真的没事,但你没要,现在就不行了,你知道的,一个女人如果和一个男人有了那种关系,一次和一百次是没啥区别的。但现在,真的不行了,我已经成家了,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说完,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扬长而去。
那一晚,我们都喝多了,连怎样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李大彪
一
李大彪是江苏省睢宁县邱集人,一九四八年参加革命。一九五九年二月从济南军区郑州警备区招待所副所长位置上退役,退役时为上尉衔副营(科)级。其时,朝鲜战争刚结束没几年,国内经济百废待兴,为了适应新中国发展的需要,洛阳地区在豫西平老四小煤窑鸿庆窑的基础上正式成立李庄子煤矿。因为新井建设需要大量人才,组织上就把李大彪安排到李庄子矿。时任李庄子矿党总支书记的刘大柱看李大彪当过招待所副所长,就让他专业对口去食堂当了副主任。
食堂在矿机关院东边的山坡下,那天,政工组的副组长杜天喜领着提着铺盖卷的李大彪到食堂报到时,看见一只瘦狗正跷着一条后腿在食堂门前煤堆上撒尿,看见他们过来,那狗竟不慌不忙地继续尿着,直到尿完才抖了抖那玩意儿扬长而去。杜天喜让食堂主任张解放把大伙儿召集起来,把李大彪做了简短的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副主任,今后就要和大家伙儿一块儿工作了,希望支持李主任的工作,张解放也表了态 ,然后是李大彪自我介绍。李大彪站起,立正,很军人的样子给大伙儿敬了一圈儿礼,并说了以后请大家关照的客套话,就算正式上任了。
那时候,食堂实行的是供给制,矿上多少工人,国家每月根据井下、井下辅助、地面、机关不同工种的人数,供应相应的粮食,矿上自己印制粮票和菜票,肉类蛋类蔬菜食堂自己采购,那时候,不要说食堂的主任,就是食堂里一般的炊事员走在街上,矿上的职工见了都是笑脸相迎。
在食堂,李大彪主要负责炊事组,这是张解放给他分的工,张解放则主要负责后勤和财务。关于分工问题,李大彪毫无怨言。没事的时候,就来到厨房,看到大伙儿在切菜,袖子一捋,拿起刀就切。有时候看到做饭的忙不过来,围裙一扎就顶了上去,没多久,大家伙儿都很喜欢这个没有一点儿官架子的副主任。李大彪在日记中写道:干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喜欢我的工作。
到矿上安定住以后,李大彪就把老婆也从睢宁乡下接到了矿上,李大彪的老婆是李大彪以前在乡下娶的,那时已经给他生了建国、援朝、幸福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那时候,国家还没有农转非的政策,对家属从农村到煤矿管得也不是很严,到矿上后,矿党总支书记刘大柱就给运销科打了电话,让李大彪的老婆翠翠到煤场当临时工捡矸石,每月十二块钱工资,平均每天四毛。翠翠在煤场干了两个月,看到有些头脸的职工家属都调了工作,有的调到了矿上的茶炉房,有的调到了运销科的磅房,就回到家里给李大彪嘀咕,说想调工作,要不就到食堂干临时工都行。
李大彪一听就火上心头,拽住老婆就要打,国家每月给你男人发四十多块钱哩!给你发十几块钱!你还不知足,过去给地主干,你能月月挣这么多钱?现在吃的是纯粮食,孩子晚上写作业还点电灯,过去地主都点油灯!你还不知足?你再说调工作我就揍你!翠翠一见李大彪扬起碗口大的拳头,吓得连忙告饶,再也不敢提调工作的事了。
翠翠这次没挨到身上,但时隔不久,李大彪还是狠狠揍了翠翠一顿。
那时候,矿上的职工都在食堂吃饭,就连一些家在矿上的开伙的也很少,就是开伙,也是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熬一些粥,煮个面条啥的,忙的时候,有时候就让孩子端着锅去食堂买饭买菜,馒头肯定是不蒸的,全都是去食堂买,食堂的馒头蒸的又大又暄。那天,翠翠让儿子建国去食堂买馒头,建国拿着馍筐就蹦蹦跳跳地去了。建国看到炊事员大刘在卖饭,就叫了一声大刘叔叔,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递上一斤粮票,那时候,馒头都是二两一个,大刘没吭声就给建国的馍筐里放了八个馒头,不想这一幕却被刚进来的李大彪看得真真切切,李大彪问大刘,刚才李建国给了多少粮票,大刘结结巴巴地说,二斤,二斤。李大彪说,二斤,你给他了几个馒头?大刘说八个八个。李大彪说,那怎么不找给他粮票呀?大刘连忙说,忘了忘了,说着就要找给建国粮票。李大彪说,别找了,说着从建国的馍筐里又拿出了三个馒头放在食堂的馍堆上,然后狠狠地瞪了建国一眼。建国吓得掉头就跑。
下班回到家里,李大彪拉住老婆就揍。李大彪是当兵的,揍人揍得凶,打得老婆脸都变色了,央告说,建国他爹呀,你别往我腿上打,你打我腿我明天就没法出门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李大彪却越发狠打,说,我稀罕你上班!你把我的脸都丢完了!三个孩子看见妈被爹打得在地上翻滚,吓得都哭。翠翠又央告李大彪,建国他爹呀,我再不敢了呀!明天我还给国家捡矸石哩,你别打了呀!李大彪这才不发狠打了,又踢了两脚,罢了手,说,都记住,谁要再敢到食堂多拿一个馒头,我就打死他!
第二天,李大彪在早会上又让大刘做了检查才算罢休。把大刘气得直骂娘。
二
时间很快到了一九六六年,“五一六”后,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李庄子矿像全国各地一样,也成立了革命职工造反司令部,矿党总支书记刘大柱等矿上的领导都被戴上了高帽子批斗,后来,不知听谁说,李大彪曾当过国民党兵,是被俘后才参加的解放军。造反派就把李大彪也抓了起来,让他交代杀过多少解放军?李大彪说他是四八年六月被王耀武的部队抓的丁,刚当兵不到两个月,济南战役就打响了,后就投了解放军,因为是被抓的丁,战场上都是枪口抬高一寸,相反在淮海战役中,因为作战勇敢,还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并被提拔为排长。造反派不相信,就给他写大字报,戴高帽子游街,还开批斗会。这一切,李大彪都默默承受了下来。
后来,食堂主任张解放因经济问题被撤了职,大家都以为,这次主任肯定是李大彪的了,没想到大刘竟被提拔了起来,当了主任,主持全面工作。大家就想,李大彪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要不为啥平时怎么那么积极,那一次,因为多给他孩子三个馒头,一向不发脾气的他竟在职工大会上大发雷霆。要不就是犯了男女作风方面的错误,李大彪虽说不大管事,但食堂经常要雇一些临时工来帮忙的,有的是附近农村的女人,也有的是单位职工的家属,李大彪要利用职权睡一两个还是容易的,否则为啥不让老婆来食堂干呢,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看起来,组织上还是清明的。
主任没当成,李大彪整天阴沉着脸,翠翠知道男人心里憋屈,就想对男人好一些,尽力想法宽慰他。翠翠生完老三幸福后就得了妇科病,一行房事就痛,李大彪通常都是两三个月才能挨上一次。李大彪当时正是壮年,长期不弄那事使他很难受。这一晚,翠翠洗了身子,早早就睡到床上,对李大彪说,建国他爹,我的病好了,你想弄就弄吧。李大彪就上去了。因为心里窝憋,李大彪弄那事时简直有点儿恶狠狠的,弄得很重。完事之后,他浑身舒坦地睡去。却不想半夜被翠翠的抽泣声惊醒。只见翠翠把枕头顶在小肚子上,疼得浑身直流汗。李大彪才知道老婆的病并没有好,她是在哄骗他。李大彪手忙脚乱地给翠翠拿来止疼片和开水,心里痛骂自己畜生!
到此,李大彪还算一个好人,至少还算一个有良知的人。但是,人是会变的,李大彪也不例外。
三
给李大彪带来转机的是矿党委书记鲁子奇。一九八四年三月,经省委批准,矿务局由副厅级升格为正厅级单位,水涨船高,下属各矿也由副处级单位升为正处级单位。升格后的李庄子矿党总支也改为李庄子矿党委。
新任李庄子矿党委书记叫鲁子奇,鲁子奇也是李庄子矿的第一任党委书记。鲁子奇此前在矿务局党委宣传部当副部长,这次空降成了正儿八经的正处级。鲁子奇到李庄子矿后,最初没有想到提拔李大彪,提拔李大彪纯属偶然。
原本,李庄子矿党总支书记刘大柱调走后,应该由矿长马富国接替书记,却没想到空降个鲁子奇堵了他的路。那时候,煤矿还没有实行矿长负责制,矿上的产量任务啥的矿务局都是照的书记的头,干部选拔更是书记说了算,矿长只有在书记领导下组织生产的权力,于是,马富国心里就很窝火。因为窝火,马富国就时不时地给鲁子奇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难题。
马富国是个“老煤矿”,他一参加工作就在李庄子矿,至此已在李庄子矿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井下挖煤工一步一步“熬”到矿长这个位置,马富国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因为矿上大部分区队长都是马富国提起来的,马富国心里不舒服,下面的一群中层干部都跟着老马在背后使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弄得鲁子奇很被动,于是鲁子奇就想动动干部,动干部也是煤矿新上任领导的“第一把火”。
鲁子奇上任前,他的好朋友,在矿工报社当副总编的李建兴就曾给他出过主意,关键部位要害岗位一定得是自己的人。哪些是自己人呢?李建兴说,首先是以前郁郁不得志的人,以前不得志,现在你把他提起来了,他不得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于是,鲁子奇就让组织部长把全矿的干部名册和档案拿过来,当看到李大彪在食堂副主任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时,鲁子奇就用铅笔在李大彪的名字上画了个圈。随后,就让秘书小齐把李大彪叫来,他要跟这个当过“解放战士”的副主任谈谈。
当时李大彪正束着围裙在食堂切菜,见书记的秘书来叫,慌忙把围裙解掉,连手上的油污都没顾得洗就来了,鲁子奇一看李大彪满是油污的手就笑了,指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李大彪红着脸趔趄着半个屁股坐下。看到李大彪这个样子,鲁子奇就觉得李大彪这个人还是蛮老实的,肯定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点,鲁子奇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于是,鲁子奇就决定启用李大彪。
鲁子奇是个很果断的人。和李大彪随意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说,老李啊,你在食堂当主任年头不少了吧?李大彪说,再有两个月就整二十四年了。鲁子奇说,你是个老同志,也是个老革命,以后还要多担点儿责任嘛。一席话,说的李大彪顿时两眼酸酸的,恨不得马上趴下来给鲁子奇磕个头。鲁子奇让他坐下,说,这个情况你先别扩散,自己知道就行。
李大彪这才激动起来了,好半天才艰涩地说,鲁书记,您能这样看待我,我,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干,不辜负您的期望。
鲁子奇摆摆手,让李大彪回去。
李大彪结结巴巴地说,鲁书记,我回,回了……
看着李大彪退着走出办公室,鲁子奇又笑了,他感觉到,用这个李大彪还真用对了,他要的不就是李大彪发自内心的感激涕零吗?
走出鲁子奇的办公室,李大彪才感到浑身有些虚脱。他用手一摸脊背,衣服都湿透了。回到食堂,李大彪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半个月后,矿党委的任命通知下了,竟然任命李大彪为李庄子矿党委办公室主任。
四
李大彪是个实在人,到机关后,事无巨细都亲自去做,有时候就连给鲁子奇提开水、送报纸都亲自而为。刚开始几天,鲁子奇不说话,等第五天头上,鲁子奇发火了,你一个党委办公室主任每天就干些提水送报纸的活儿吗?
李大彪愣住了,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鲁子奇说,我提个党委办公室主任,如果整天让干提水送报纸,我要一个通讯员就行了,老李,你说你这人哪,怎么说呢?李大彪嚅嚅地说,鲁书记,你对我的好我知道,我怕手下人干不好。
鲁子奇望着李大彪那张憨厚淳朴的脸,说,老李啊老李,咱们今天推心置腹地说,我对你咋样?李大彪连连点头,鲁书记您对我恩重如山,恩重如山。鲁子奇停顿了一下,说,摊开了说吧,我既然决定要用你,以后我就要跟你推心置腹,你呢,也要听我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协助我想办法把那匹“老马”弄走,你在矿上也这么多年了,看看那“老马”有啥把柄没有,像贪污呀,受贿呀,挪用公款啥的,如果有,写封匿名信给我告他。
李大彪停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马矿长,不,老马那人,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什么,就是听说老马爱抽烟,抽烟不买烟,他让办公室给他买,不掏钱还净抽好烟,抽红梅,五块五一盒,一天至少两盒,鲁书记,你看这个可以吗?
鲁子奇说,这事太小,弄不动他,要大的。
李大彪说,说贪钱呢,他真不贪,他的大儿子在地区里给领导当秘书,整天跟着专员、书记下基层。他二儿子前些年在矿务局倒腾点儿煤矿井下用的材料物资,现在在洛阳里开了家公司,手里肯定不缺钱。对了,听说他前些年和矿总机室的花丽萍关系好,还被人摁住过屁股。鲁子奇来了兴趣,说好匹老马,还真是爱吃嫩草?现在呢,那个花丽萍呢?
李大彪说,现在花丽萍不上班了,听说她和他老公闹离婚,有一年多不上班了。鲁子奇又一想,人都这么长时间不上班了,就是还在,人家提起裤子不认账,你能怎地?罢罢罢,你再想想还有啥大事?于是李大彪就坐下来琢磨老马的大事。
五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一九八七年,鲁子奇和马富国硬是拧着干完了一个“解放战争”。这期间,煤矿已推行了矿长负责制,也就是说,马富国成了名符其实的行政一把手,只是鲁子奇还牢牢把持着干部任用的大权不放。马富国虽然是矿长,但想提干部,没有鲁子奇的同意也提不成。后来,鲁子奇和马富国终于达成了默契,你提我也提,你提一个我提一个。
促使马富国退出李庄子矿历史舞台的是一采队队长晚来。晚来和马富国都是豫东驻马店人。晚来是马富国一手提拔起来的,用晚来的话说,自己是马富国的嫡系、铁杆。马富国也把晚来当做自己人,每年的评先或者农轮工转正啥的,一采队也总是比别人得的甜头多。找找老领导,多弄几个指标小菜一碟。这一点,马富国也很佩服晚来,能时刻想着手下,为部下谋福利,马富国仿佛从晚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晚来每次找他,他从没有搁下过。
一九八八年的一天,马富国刚准备下井,就接到办公室的电话,说矿务局孙书记有事,让他到矿务局去一下。马富国到了矿务局,矿务局纪委副书记李小七向他通报了一采队队长晚来等几个中层干部收受贿赂、倒卖农轮工转正指标被检察院逮捕的事,仅晚来一个人就倒卖转正指标二十四个,收受贿赂合计十六万多元,并说据晚来交代,多余的指标都是经他手特批的。听到这儿,马富国一下子蒙了。连最后怎样走出纪委办公室的大门的都不知道。
后来,马富国就病了,住进了医院,矿上不论谁去看他,他都不让进门。再后来,出院后,他就向矿务局打了报告,提前退休了。
马富国退休后,鲁子奇就书记矿长一肩挑了。半年后,李大彪因为举报有功,被提拔为矿党委委员兼党委办公室主任,内部享受副处级待遇。李大彪也算功成名就了。一九九○年新年过后,李大彪离休了。离休后的李大彪没事就去俱乐部和一帮退休的老头们打牌,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李大彪也会想起马富国。他就骂,当了一辈子好人,临退了,怎么让狗血蒙了头。
李大彪是骂马富国?还是骂自己呢?
梅红竹
梅红竹是洛宁梅村人,梅红竹姊妹三个,梅红竹是老三。一九八八年,梅红竹的父亲退休那年,梅红竹二十岁,那时,梅红竹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父亲退休,梅红竹就接了班。梅红竹来李庄子矿前在老家也处过一个对象,对象姓田,是梅村西十里桃村的,对象谈了三年,因为来矿上接班当工人,就和家里的对象分手了。
梅红竹来矿后被分配在矿职工食堂做饭卖饭,来矿前,梅红竹本以为能分配在车间当工人,没想到参加工作后竟然是个做饭的,梅红竹心里十分失落。但不久,她的失落感被一种甜蜜感所代替,原因是她发现在她卖饭时经常会遇到一个个子高高、脸庞俊朗,大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对她十分关注,每次买饭都会盯住她看,刚开始她不在意,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去俱乐部还书,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竟意外发现经常去她卖饭窗口买饭的竟然是矿篮球队的七号,球场上的七号上穿红背心,下穿白短裤,英姿勃发,十分潇洒。虽然是夏天,但队员们脚上却一律穿着长筒袜和白球鞋,梅红竹看了一会儿,简直看呆了。生活中的七号白净的脸庞,腼腆儒雅,但在篮球场上却是意气风发,所向无敌,特别是他扣篮的动作更是绝了,每投进一个球,都赢得旁边看球的一片叫好声。七号发现场外的梅红竹,更是平添更多精神,于是,他在又一次接住球后,没有忙着先投,而是在跳起后玩儿了个漂亮的手花,那球随着他双手的转动好似粘在了手上,好一会儿, 七号才慢慢把球扣进球篮,好像电影上的慢动作。
那一天,梅红竹忘了去图书馆还书。等她想起去还书时,图书馆已经下了班。从此后,七号在篮球场的勃勃英姿深深印在了梅红竹的脑海中。特别是七号扣球那一幕,直到过去好多年了,还时常在梅红竹的梦中出现。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煤矿属于计划经济,吃喝不愁,因为效益好,很多煤矿根据主要领导的喜好,都成立有自己的球队和剧团等。当时,李庄子矿的马矿长和工会的孙主席都是球迷,因此,李庄子矿就在全省范围内选拔队员,工资和矿上职工一样,球队的主力队员如果想把工作关系办到矿上,矿领导一句话就办了,不像现在进个人这样难。当时李庄子矿篮球队有好几个都是从省体校挖来的。那时候,队员们除了五一、十一、元旦等节假日组织参加矿务局的比赛外,平时矿长、主席有空,也会带上球队去兄弟矿交流交流。
在篮球场见识过七号的风采后,梅红竹有一段时间经常往俱乐部跑,看到有七号在打球,就像胸腔里藏了二十五只小兔子一样百爪挠心,如果没有见到七号,心里就空荡荡的,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夜里,梅红竹第一次失眠了。以后,再看到七号来买饭,梅红竹就脸红红的,烫的厉害,反映到工作上,不是多找了粮票,就是少找了菜票。七号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点破。那天,七号又来买饭时,梅红竹发现菜票中夹了一张纸条,梅红竹的脸更红了,七号啥也没说,端着菜走了。没人的时候,梅红竹把纸条打开,见上面写着一行苍劲的钢笔字:“下班后,我在矿东边小河边等你。”下面没有落款。那一刻,梅红竹好激动。
四点半下班,梅红竹如约来到矿区东边的小河边,七号已经在此等候了。在交谈中,梅红竹了解到,七号叫李翔,老家也是洛宁的,他的老家距梅红竹村不到二十里,去年从省体育学院毕业,原本分到洛宁县二高教体育,后来矿上要人,才来到李庄子。他说,他其实早就听同伴说过矿上食堂里有个老乡,只是无缘认识,今天大着胆子约了你,刚才你没来前,还怕你不来,现在终于好了,说着,一双充满深情的眼睛望着梅红竹,梅红竹就要醉了。
那一天,梅红竹和李翔拉了手。
梅红竹和李翔的进度很快,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亲了嘴。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在梅红竹的宿舍里偷吃了禁果。再以后,梅红竹就从职工宿舍里搬了出来,他们在附近的李庄子村里租了房,住在了一起。那一段时间,爱情滋润着的梅红竹整天都是笑眯眯的。就这样他们在一起过了两年,期间,梅红竹多次提起结婚的事,李翔总是以他是聘用的关系现在还没办到矿上,结了婚就更不好办理推辞,说他家里一个亲戚托人找了矿务局工会的张部长,已经有些眉目了,关系办好就结婚。后来听说,梅红竹曾为李翔做过两次人流。
时间很快进入一九九四年,煤矿的计划经济时代早已结束,逐步迈入市场经济。随着企业管理的日趋规范,一些煤矿的剧团、球队也逐步解散。六月的一天,李翔从梅红竹那里出来后再也没有回去。梅红竹去球队问,球队已经解散。梅红竹又找到矿工会,工会说,球队的人前几天手续已经办好。梅红竹问李翔,工会的人回答,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梅红竹一下子蒙了,怎样走出机关大院的都不知道。
后来,梅红竹请假回了趟老家,一问李翔说的那个村子,根本没有李翔这个人。再后来,梅红竹又到李翔曾经上过的体育学院去找,体育学院还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学生叫李翔,但此李翔不是梅红竹要找的这个李翔,人家早已成家,孩子都两岁了。
李翔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从省城回来,梅红竹就有点儿神经质了。半年后,她在矿医院生下一个女孩。因为未婚生育,梅红竹一下成了人们谈论的对象。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梅红竹带孩子去医院看病,她去卫生间,让旁边的一个来看病的妇女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回来后,那妇女就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
梅红竹疯了。
前几年,在李庄子矿,还经常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袒胸露怀,头发一绺一绺的。每当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从身边经过,她会一动不动地盯住看。有时候,她还会跑上前去,去拉人家的手,叫着李翔李翔的,那就是梅红竹。
这年,梅红竹不见了,不知是死了还是到别处去了。人们都说,多好的一个姑娘,叫那个该死的李翔给害了。
封 建
封建者,姓封名建,李庄子矿生产科的技术员。
封建身高一米七五,细高挑,椭圆脸,戴一副玳瑁眼镜,一看就是有文化有涵养的那种。封建年方二十有八,还没有成家,不是没人追,而是因为封建自视过高,矿上的女孩一个也看不上,不是嫌人家气质不好,就是嫌人家文化不高,眼看已是奔三的人了,还是个金牌王老五。其实封建心中已经有了人,是矿工会的刘若英。刘若英以前在子弟矿中学教音乐,是省师大音乐系的校花和高材生,为了爱情,当初义无返顾地和心爱的人来到矿上,后来心上人为了前途另攀高枝。因为刘若英以前曾经受过伤害,见封建自身条件好,又长得潇洒英俊,害怕重蹈以前的覆辙,就一口回绝了他。
追他的人看不上眼,他追的人看不上他,让封建很是郁闷。于是,没事的时候封建就拉上我,还有机关里的张扬、王志几个人在一块儿喝酒。封建属于那种能喝一点儿酒,但不论喝多喝少只要一停下来就醉酒的人,因此每次喝了酒,尽快把封建打发回去睡觉是正事。那时候,我们工资都不高,平常喝不起好酒,一般都是一块四一瓶的川曲或者两块钱一瓶的老酒,四块一瓶的皇封就是上好的酒了。菜也很简单,买斤猪头肉,再买两棵大白菜,蒜泥加醋凉拌白菜心,又经济又实惠,白菜不够随要随添,讲究的会再开两瓶水果罐头。那时候,喝酒不像现在用大杯子分着喝。通常都是用小杯喝,一盅五六钱的那种,酒过三巡,开始猜枚,喝酒凭指头,谁输谁喝酒。封建的枚时好时不好,好的话,他一人能顶我们两三个,不好的话,我一人就把他打发了。那天,我们在张扬的宿舍喝酒,五个人喝了三瓶。那一天,封建的状态非常不好,过了三圈儿没有赢一个枚,不一会儿,就有些喝大了,张扬让他躺床上稍休息一会儿,结果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晚上就睡在了张扬床上。还好张扬同宿舍的工友上夜班,要不,张扬可就惨了。谁知睡到半夜,封建竟出酒了,把张扬的被子、床单上吐得到处都是。酒在瓶子里装着,溢出一点儿清香诱人,但喝到肚里在胃里一发酵再从嘴里吐出来,那味道就不好闻了,那一晚上,把张扬熏得一夜都没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张扬就把封建叫起来,把门窗全部打开,被罩、床单全部扔进了洗衣机。封建却像没事人一样,回宿舍换换衣服照常上班了,还是那副翩翩风采。
在生产科,封建的主要任务是写作业措施,如工作面掘进、贯通等,需要写措施的写写措施,除了偶尔下井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那天,快下班的时候,王志打来电话,说晚上朱建伟请吃饭,朱建伟和封建、王志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只是比封建他们高两届,朱建伟上周刚提三○五队的副队长,说是先请几个校友聚聚。
请客是在矿区最高档的八仙醉酒楼,除了封建、王志等校友外,还有三○五队的队长张武子、支书徐汉卿等队干部。张武子等见了封建等十分热情,说这次是小朱,下次就该你们了,你们有文化有学历前途无量,将来我们这些大老粗还要靠你们多多关照呢。那一晚上,酒自然不会少喝。从酒店出来,张武子说让人送送封建,封建那时候意识还清醒,说张队太客气了,没事,我能回得去。出酒楼本该向西,但凉风一吹,刚喝下的酒就上了头,封建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出了酒楼就向东跌跌撞撞地走去,走了一段,封建以为该到了,但却看不到他们的宿舍楼,于是他就在那里转悠开了,还是安检科上夜班的老田从旁边经过,见封建醉眼矇眬,就问他在这里转悠啥?封建一看,都在一个机关大院,认识。就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回宿舍去,找不到路了,你告诉我,往机关单身宿舍咋走?老田看他喝多了,就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一直把他送回了宿舍。
第二天醒过来,封建也感到很可怕,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了,在喝酒方面,千万要节制。说是这样说,但封建最后还是出了事。那天,封建他们科室的小赵结婚,看着喜宴上幸福的一对人,想想自己虽然是科班毕业的大学生,但至今仍是单身一人,封建更加郁闷。于是,他就一手拿酒瓶去各桌敬酒、劝酒,别人喝他也喝,别人不喝他也喝。那一晚,封建又喝多了。
他怎么走出酒店的也不知道。走到距离他住的宿舍还有大约一百米的距离时,他的酒劲上来了,他扶住路边的橱窗停了下来,原想稍歇一会儿再走,结果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他就倚着橱窗坐了下来。
他坐下不久,从东边过来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一个女疯子。李庄子矿的人都知道,这个女疯子叫梅红竹,原是李庄子矿食堂的一个女工,后来因为喜欢上了矿篮球队的七号李翔,未婚先孕生下了一个女孩,再后来李翔下落不明,她就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了。一次,梅红竹带女儿去矿务局医院看病,她去上卫生间,让旁边的一个妇女帮忙照看一下孩子,结果她从卫生间出来,那妇女就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从此梅红竹就疯了。疯了后的梅红竹每当看到高大帅气的男子从身边经过,她会一动不动地盯住看。
那天晚上,梅红竹看到封建卧在地上,就连忙跑了过去,李翔李翔地叫着,并把自己的破棉袄脱下来,垫在封建的身子下面,然后解开他的衣扣,把他紧紧抱在胸前。
再说封建,矇眬中好像看到刘若英向他招手。刘若英在草地上奔跑,他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他们相拥着倒在草地上,他们在草地上翻滚,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静止了,他们肩并着肩并排地躺在草地上,刘若英伸出那双纤纤玉手把他的腰带解开,缓缓地把那羊脂玉般的玉手伸进了他的裤子。他太幸福了,一股热流顺着体内奔涌而出。封建身上猛地一激灵,睁开眼一看,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把他抱在怀里,那女子正用一只手抚弄着他的下体。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照着那女子就是一脚,然后落荒而逃。
想着一晚上不知有多少人下班路过这里,又有多少人看到刚才那一幕。想到这里,封建羞愤交加,感觉再也无颜见人。回到宿舍,他找了根绳子,直接挂到了电扇上。
阿庆嫂
阿庆嫂是洛阳孟津人,叫康丽,从小跟老师学过样板戏,因为有学样板戏的功底,初中毕业后上了艺校,毕业后被分在县豫剧团,因为人长得俊俏,身段也好,被孟津县一个副县长的的儿子看中。结婚后,她才发现丈夫不仅是个十足的草包,而且还是个县上有名的花花公子,竟然和多个有夫之妇有染。苦恼至极的康丽无法排遣心中郁闷,竟然染上了喝酒的习惯,一次在酒吧偶遇借酒消愁的刘世民,相同的遭遇使俩人一拍即合,很快难舍难分。后来两人的私情被康丽的丈夫发现,康丽很快被扫地出门,五岁的女儿被留给了婆家。
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康丽在剧团是待不下去了。于是,就办了辞职手续,和刘世民来到了李庄子矿。刘世民的姑父张福成在矿上当副矿长。俩人在张福成的帮助下在矿上开了家酒店,主营川菜。
二月二,龙抬头。康丽的八仙醉酒店开张了。开张那天,康丽身穿黑色羊绒套裙,上穿玫红色马甲背心,俏丽无比。张福成带着分管部门的负责人前来祝贺,并送来了一对大花篮作为贺礼。刚开始几天,张福成分管的下属部门隔三差五地来吃一顿,时间一长,也来得少了。而康丽发现同在矿区的另一家饭店野味食府生意特别好,矿上各区队请个客吃个饭都在那里,康丽一打听,听说野味食府的老板是抓生产副矿长的小舅子开的。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的生意,康丽很是郁闷,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看起来不论干什么,没有靠山都是不行的。
刚来矿时,康丽就听说李庄子矿的一把手矿长马明比较好色,康丽就想,如果早点儿去拜访,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地步。于是,第二天下午,康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平时最喜欢的那身白色连衣裙,淡扫蛾眉,一副很清纯的样子,肩上挎着一个红色的很秀气的皮包,步履轻盈地走到机关。矿长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康丽轻叩房门,里面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请进”,康丽款款而入,见一个四十多岁很有气派的中年男子正在老板桌前看着文件。康丽羞怯地问道:您是马矿长吧?马明抬起头,见是一个没见过的漂亮女子,就答道,我是马明, 请问你是?我是八仙醉酒店的康丽,特邀请马矿长到小店做客,也顺便给我们提提建议。马明笑道,有这样的老板娘生意一定错不了,好,改天我一定光临。康丽妩媚地一笑,改日不如撞日,今天马矿长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就请移驾光临小店,小店将蓬荜生辉。马明还待推辞,康丽走上前去,挽住马明的胳膊,并用高耸的乳房有意无意地蹭着马明的胳膊,娇声娇气说着,马哥,咱们说定了,晚上我等着你,你不来,今晚我就不睡觉了。说完,飘然而去。那一刻,马明心里美滋滋的。
下午七点,马明等机关的人走完了,才走出办公室。没有要车,自己一个人向矿区东边的八仙醉走去。走进酒店,看到康丽早候在门口。康丽把马明让到三楼的贵宾包间,桌上早摆了几个精美的小菜。马明问,人呢?就咱们两个?康丽妩媚地一笑,要不,把嫂子叫来。马明说,就咱们两个,你就不怕我犯错误?康丽羞红了脸,说:“你想犯什么错误?你真坏。”并给马明抛了个媚眼,马明的心都快要醉了。那一晚,俩人有了说不完的话题。
第二天,矿务局组织部刘副部长下矿调研,作为矿上的一把手,马明自然要到场。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去请示马明,按啥标准接待?马明说,今天不去招待所了,去八仙醉,前两天我去吃过,那里的菜还挺有特色。随后,马明用办公室的座机给康丽打个电话,今天矿务局有客,去你那招待,打起点精神来,别给我丢脸。康丽娇媚地笑笑,说请马哥一百个放心,肯定不会丢你的人。
吃饭的时候,康丽打起百倍精神,并亲自上场指导。席间,康丽还上去敬了一圈酒。刘副部长见康丽妙语如珠,笑靥如花,说康丽就像样板戏里的阿庆嫂。康丽一听,微微一笑,领导怎么知道我演过阿庆嫂?刘副部长一听老板娘还真是个会家子,就让康丽来一段,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康丽也不怯场,清清嗓子来了个叫板,唱起了《沙家浜》中阿庆嫂“智斗”的一段: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
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 ……
康丽这两下,还真有阿庆嫂的韵味。于是,从此后,阿庆嫂这个外号在李庄子矿就叫响了。
阿庆嫂这个人嘴特别甜,见啥人说啥话,不论谁去,都招呼得周周到到,再加上有矿长马明的关照,八仙醉的生意日益兴隆。矿上机关和各区队的头头脑脑见阿庆嫂和矿长关系不一般,也都来凑趣,有了饭局,也都乐意放到阿庆嫂的酒店。有好多区队还在八仙醉酒店挂了账,吃过饭,签个名,扬长而去。到月底,各区队的办事员带着现金来酒店结账。
阿庆嫂确实是个人精,如果遇到矿上的头头脑脑自己掏腰包请吃饭,她会把价钱算得很低,有时候甚至就全免了。如果是单位请吃饭,她就会狮子大张口,该三十的算五十,该八十的算一百,偶尔还会给你多记上一笔,当然,这一笔全是白赚的。用阿庆嫂自己的话说,该赚的钱不赚也是一场罪。有时候,有些区队明知道挨宰了,但看在马明矿长的分上,也没人给她计较。三○三队的队长胡传明是个很认真的人,有一次,他见他上月签的单上有一笔账由六百零八元变成了八百零八元,就拒绝付账,结果没过几天,矿长马明就在会上点名批评了三○三队好几次。他一下子明白了,就赶紧让办事员去把八仙醉的账清了。
如果不是后来马明出事,阿庆嫂也许就在李庄子矿站稳了脚跟。那年,快年底的时候,李庄子矿出了事故,三○五队职工在掘进时造成巷道冒顶,造成两人死亡。马明作为安全第一责任人,被免去矿长职务,调矿务局组织部任调研员,三○五队队长张武子被撤职,三○三队队长胡传明调任三○五队队长。
马明下台后,阿庆嫂的酒店的生意也随之冷清下来,一天不如一天,勉强撑到第二年夏天,八仙醉就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关门转让。
一年开饭店,十年要账人。阿庆嫂的饭店停业后,和丈夫刘世民分头去欠账的单位讨要,大部分都挺顺当,只要有领导的签字,该清就清了,只有三○五队的因换了队长,新来的队长胡传明因和张武子有矛盾,再加上对阿庆嫂所作所为有成见,就拒不清还,阿庆嫂找了三四次,都是一推六二五,让找张武子。阿庆嫂就去找张武子,张武子被撤职以后本身心里就不舒服,阿庆嫂三番五次地去找,让他更为恼火。就说,就你和马明那破事谁不知道,现在还好意思来要账,如果你要账的话就让马明找我要。
于是,一时间,阿庆嫂和马明矿长的事弄得李庄子矿人人皆知。阿庆嫂的丈夫刘世民顶不出舆论的压力,离家出走,没有了消息。丈夫走后,阿庆嫂走在街上见人就问,“你见我家世民没有?”阿庆嫂好像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了。再后来,听说阿庆嫂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郁郁寡欢。
再后来,有人说,好多天没见阿庆嫂了。于是,有人附和,是好久没见了。有好事者汇报到居委会,居委会又请示派出所,等把门打开后,发现阿庆嫂已死了不知多长时间了,尸斑都出来了。
黄月芬
黄月芬是李庄子煤矿张大栓的老婆。张大栓在三采队杂工班干修护工,为人老诚实在,不论是队长还是职工,让他干啥就干啥,从不会反一句嘴,因此,在三采队,大伙儿给他的评价就两个字:老实。
在李庄子矿,有句俗话,“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张大栓和黄月芬的婚姻也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般配”。
黄月芬是一九九一年从豫东新蔡农转非来矿的。农村出来的媳妇闲不住,到了矿上,看到楼前房后一片片的空地,黄月芬就想,这要是都种上蔬菜多好啊。于是,矿区赶集的日子,她就去买了一些西红柿苗、茄子苗,把楼前的一块空地深翻了一次,栽上了西红柿苗和茄子苗。刚栽上的菜苗比较娇贵,怕晒,每天都需要浇水,黄月芬天天吃过晚饭后就挑两个塑料桶去地窨子里挑水,地窨子里的水都是从各家各户卫生间排出来的废水,包括粪便,上到地里很是壮实,但很臭,黄月芬有的是气力,也不怕臭。没几天,黄月芬的菜地里的西红柿苗、茄子苗就长得黑油油的,很是喜人。于是,楼上住的一些媳妇们也闲不住了,她们也从家里拿出铁锨,有的自己去开地,有的督促丈夫去开地,没多久,楼前屋后的空地上都栽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于是,矿上的农转非楼前就有了生机。夏秋季节种的是四季豆、丝瓜、黄瓜、西红柿、茄子,冬天种的是大萝卜、大白菜、菠菜、蒜苗、香菜,春天种的有小葱、春萝卜、油菜等,让来来往往生活在矿区的双职工们很是羡慕,这些农转非的婆姨们干得更欢实了。
又一年夏天到了,农转非楼的婆姨们看到矿区附近的农村一片热火朝天,心里都是痒痒的。刘丽英、白秋香几个就约黄月芬出去拾麦子,黄月芬同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五个人就每人找了一顶草帽、一个蛇皮袋子、一个塑料网条编成的提篮,里面放了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两个馒头就出发了。黄瓜、西红柿、馒头是她们的午餐。
她们从矿区后面的沟壕穿过,再往里去是一片坟地。坟地埋的都是一些在矿上出了事故或者终老在矿的老工人,因为老家没人,都埋在了这里。黄月芬每次经过这里,心里都是揪成一疙瘩。黄月芬就想,一家都在矿上,将来自己老了会不会也要客死他乡,埋在这里。黄月芬往这片乱坟岗看了一眼,见一个长满荒草的坟堆上又添了几掀新土,黄月芬知道,这是谁家的儿女给父亲上坟了,黄月芬就忍不住多瞅了几眼,心里竟莫名其名地起了一阵惊悸,凉飕飕的。黄月芬走快几步撵上刘丽英、白秋香几个,快步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开始爬坡了,上去坡,就是南大岭,南大岭上面有杨大池、张大池等五六个村子。地里的麦子大部分都已经收割过,只有极个别的地块没有收割,她们知道,这些没收割的都是家中缺少劳力的。于是,她们就拣收割过的麦地去拾。她们有自己的原则,没收割过的是别人没采摘的果实,不能动。只有收割过的地块才是她们这些人能去的。
黄月芬刚来矿上那一年,就听说,矿上有些职工家属去拾麦子拾秋,不是去拾,而是去偷。矿上有个家属,有一年去拾麦子,因为收割过的麦田里麦子少,她就钻进了还没收割的麦地,疯狂地抢掠起来,时候不大,就弄了满满一蛇皮袋子。第二天,她也不厮跟别的同伴,就一个人出去拾麦子,当她看到四下无人时,就故技重施,结果被村里人抓住。麦田的主人是个老鳏夫,见到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女偷他的麦子,哪里肯放过,就一下把她扑在地上,发泄了一番兽欲。因为自己确实偷人家的麦子了,这个妇女白白吃了个哑巴亏,回去也不敢跟丈夫说。从此后,再也不去拾麦子了。
地里的麦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刚捡起这一穗就又看到一穗,看到袋子里的麦穗越来越多,黄月芬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她们找了一棵树,坐在树下吃她们带的黄瓜、西红柿和馒头,由于正中午太阳毒,她们就把自己上午捡的麦子搓干净。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们才又开始起身捡麦子。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黄月芬她们就每人拾了大半袋子麦子,怕有三四十斤。
回到家里,黄月芬就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头昏沉沉的,想睡,张大栓摸摸妻子的额头,有点儿烫。张大栓以为是中暑了,就给她找了两支藿香正气水让喝下去。喝下去半个多小时,黄月芬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昏了过去。张大栓吓坏了,叫来邻居帮忙把黄月芬送到矿医院,值班的医生王力给黄月芬量了体温,翻开黄月芬的眼皮看了看,说是中暑了,没事,输几天液体就好。然而,一连输了七天液体,黄月芬的症状还是没有见轻,黄月芬头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有时候还说胡话。晚上,白秋香过来看黄月芬时对张大栓说,莫不是中邪了,遇到啥邪气的东西了,并说了她们去拾麦子那天在后沟从坟地边过的事情。
吃过晚饭,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在值班室空调下乘凉,白秋香把矿上会跳大神的王朝带了进来。王朝进门,先朝医生值班室方向瞅了一眼,张大栓说,他们正在乘凉,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你放心。王朝从带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香炉,然后点燃三炷香,随后又从里面拿出几张黄表纸点燃,让张大栓拿来一个盛满水的碗,随后从兜里掏出三支木筷子,一边扶着筷子在碗中站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他所念叨的都是一些死人的名字,当念到一个名字时,筷子在碗里站住了。病房里弥漫着了一种神秘的气氛,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咳一声。王朝停了一会儿,说是一个姓贺的人来讨债,缠住了了黄月芬。
姓贺的,贺战德?张大栓叫了起来。
王朝点点头,你认识?
张大栓一脸惊悸地点点头。颤声说道,他是我的工友,我们一个班,他一九八九年在井下修护作业时,被弹起的钢丝绳打中脑袋,出的事故,死后没有运回老家,就埋在后沟的乱坟岗。
就是他来找你讨债,王朝说,你想想你欠过他啥东西没?
张大栓头摇得像拨浪鼓。
王朝说,那你就晚上凌晨十二点,在通往后沟的十字路口,用白灰圈一个圈,烧几张纸,他以后就不会缠黄月芬了。
张大栓照办。
第二天,张大栓又从贺战德的老乡那里问清了贺战德儿子的地址,然后给贺战德的儿子寄去了五百元钱。五百元钱,是他一九八九年初老家有事借的钱。
下午黄月芬病愈出院。
张大栓问她,她啥也不知道。
王晓峰:河南偃师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有作品在《阳光》《星火》《当代小说》《百花园》《中外文艺》《短篇小说》《东京文学》《辽河》《参花》《中国文学》《中国乡土文学》《羊城晚报》《中国煤炭报》《柴达木日报》等报刊发表,并有作品被转载,2012年起致力于矿区笔记系列。现供职于河南能源化工集团青海义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