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到过北京

2015-05-30 10:48蒋一初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5年12期
关键词:炸酱面外地人道别

蒋一初

去北京的时候,在河北上学的同学接待我,安排我住在她的学校,我每天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或者四十分钟的火车抵达北京地铁站,再坐地铁去往旅游景点。

所以我不得不从清早就开始绷紧身体,像应对战争一样应对早晚高峰人群的炮火。

“后边儿的再挤挤,大家都赶时间上班儿,再挤一步挤一步,再上一个。关门儿!”

公交车售票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大眼睛,却无神。整个公交车确实再也塞不进一个人,每个人都深深地吸着气,把自己压缩成了一片苍白的纸。有提着公文包的,有背着双肩包的,有带着拖行购物袋的……

我静静地听着车厢里的呼吸声,那声音都极低极轻浅。人们没有多余的力气交谈,也不想用力呼吸。

在北京的几天都下着雨,去八达岭长城的那天雨下得更是大了起来。公交车外排起了长队,望不见队尾。我撑着伞走到了队伍的最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车。

“回市区了啊!六十元一位!现在马上就走!哎,姑娘你走吗?”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操着京片子问我,他的半边衣衫都湿了,满头大汗。

“多少钱?”我是有些怕这个人的,他很壮,脖子上戴着一根很粗的金链子。

“一个人六十。现在就走,不要等了。”

“四十。”我努了努嘴,直视他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还价。

“四十不行,五十怎么样?马上就走了。”

我把头偏向另一边, “四十,不然算了。”

“那就算了呗。”司机欲转身。

我没有再理会他,并不是价钱不合适,而是我对他有些胆怯。

“哎,姑娘,四十就四十吧,走不走?”

我坐在副驾驶,机械地玩着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机,我不敢睡,坐在陌生人的车子上失去意识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司机看着我的眼皮在打架,让我闭上眼睛眯一会儿。我连说不用。

司机见我真的不睡,就打开了话匣子跟我聊起了天。

他是老北京人,小时候喜欢穿白衬衫和藏蓝色的喇叭裤,骑着二八自行车穿梭在胡同里。吃遍了南锣鼓巷的每一家,逛过无数遍后海,为了等炸酱面可以耐下性子等很久,可以一次吃一大碗猪肉。有喜欢的女孩子,跟女孩儿告白了,拉了拉她的手,那姑娘满脸绯色。

经过了一个桥,阳光被挡住,车内暗了下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才是北京呐,现在这是什么?是首都。姑娘,你来的地方是首都,不是北京,北京已经没有了。”

如今的北京被商业化重重包装,密不透风。

炸酱面难吃得不得了,害得外地人骂北京人是骗子。以前的老北京炸酱面光是酱汁都要等着熬好久,现在一分钟一碗都不算快的,再也没有老北京炸酱面了。南锣鼓巷的东西都太难吃,老北京人的作坊都已经没有了,老北京人也租不起那么贵的门面。

途经一排高层商品房,司机用眼睛瞟了瞟, “这些楼房住的都是外地人,北京人买不起的。咱们家的楼房都是回迁房。以前住在四合院里真的舒服,我还是喜欢住平房。”

高层里的一户户人家都是北漂们向往的地方,却不是北京人原本的归宿。

我到目的地了,和司机道别。我的心里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憋得慌。

北京知名的景点我都去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没有经过改造的胡同和四合院。点了一碗十五块钱的炸酱面吃,吃了一口就再也没动过。心里的那根线一直被那位司机的话拉扯着,哆哆嗦嗦地奏出心思。

我见识过了北京的古老,北京的拥挤,北京的热情,却总是觉得少了一块,那或许只是拼图最角落的一块,但少了,就是残缺。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迷迷糊糊睡了。半梦半醒之间,我清晰地回想起了北京的胡同、四合院、熬制炸酱面汁的大爷,那些老北京的标志在一点一点地消逝,我从未亲眼见过。除了那口极其难吃的面条,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来过北京。

我感谢首都带给我的震撼,政治和文化中心是千千万万年轻人心甘情愿奔赴的终点。那是一座充满奋斗和梦想的城市,有力量,也有柔情。

我和首都道别,而北京又在哪里?

猜你喜欢
炸酱面外地人道别
老北京炸酱面
“La palabra en español que más me gusta es chévere”Jimena Li Yu,una influencer con una mirada en América Latina
品味老北京炸酱面
毕业道别
shock of THE NEW
什么?仅仅十年,你开玩笑,我的主!
“十年后,我陪着你。”——廖俊波和妻子的最后道别
Des nouilles pour vivre longtemps
村里的外地人
村里的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