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所望 紫檀流芳

2015-05-30 17:46
收藏界 2015年2期
关键词:采访者紫檀博物馆

陈丽华,1941年生于北京,满族,香港富华国际集团主席、中国紫檀博物馆馆长、美国佐治亚州萨凡那艺术设计学院荣誉博士。倾心黄花梨、紫檀古家具,收藏、修缮、复制逾40年。

采访者:据说您儿时就接触到紫檀家具,家中有一对皇族祖传的紫檀大柜,请您回忆描述一下那件宝贝?它在家中是否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陈:我的祖上是满族清八旗之一的正黄旗人。记得小时候,家里摆设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硬木家具,有架子床、顶竖柜、官帽椅、大画案,还有大插屏什么的,这些家具多是用紫檀、黄花梨制作的。对于家里的摆设,父亲十分看重,他常对我说,这些都是好东西,能攒起来就攒,不能攒起来哪怕挂在墙上也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紫檀产生了兴趣,并因此成了我一生的追求。

家传的那对紫檀雕博古纹顶竖柜是清朝遗留下来的,通体都是紫檀木,上下各开两门,四扇门都镶有板心,平雕斜万字纹,覆以浮雕的博古图案,有香炉、宝瓶、花卉、宫灯等,浑朴典雅,十分耐看,寓意也很吉祥。这对3.2米高的柜子一直伴随着我成长。“文革”开始之后,这么大件的东西根本没地方藏,我就带着家人在附近挖了一个三米多深的坑,把它们整个埋坑里,上面再用土填平,弄点枯草什么的掩饰下。这么着整整藏了快十年。没想到重新启出来的时候,除了脏,居然没有丝毫的损坏,擦拭一下完好如初。不得不说,这就是紫檀无可匹敌的特性。

随着经年累月地倾听老人们的交谈,我慢慢知道了这些祖传家具背后的故事,在那一件件泛着凝重光泽的器物中慢慢品味出典雅的造型和吉祥的纹饰是这么美丽,其蕴涵的文化又是何等的厚重,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流连于紫檀细腻的质感和淡淡的清香之中。

采访者:在您看来,紫檀有哪些不凡的特性?

陈:太多了。首先是作为硬木无与伦比的质地,五六百年过去了,都丝毫不会受影响。再有,紫檀木有药性,这个我想大家都知道的吧。《本草纲目》上有记载,紫檀能够止痛止血,还能够调节气血,它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对人体的心脏、肾脏、肝脏有很好的调节保养作用。你看我今年七十多岁了,就因为长期和紫檀木待在一起,皮肤还是很有弹性,也没什么皱纹,也不怎么生病,我们工厂里的师傅也都不怎么生病,气血都调匀了。

采访者:您是从哪一年开始从事紫檀事业的呢?

陈:算一算,从“文革”后期开始做古旧家具修缮,到回国开办紫檀艺术制造厂,再到今天的中国紫檀博物馆,我从事紫檀这项事业也应该有四十多年了,从不懂到精通,这期间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知道。紫檀作为木中的极品,产地偏远,成材极难,可谓“十檀九空”,因而大料极其稀缺。为了寻找紫檀木,我八次去印度缅甸的深山老林,个中辛苦也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但这一切也都过去了,现在想想,为了紫檀,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采访者:能否回忆一下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

陈:为筹集紫檀木材,我们曾冒着四十多度的高温八进缅甸、金三角等地,穿行于野兽出没、蟒蛇肆虐的原始森林,查访紫檀的生长环境和木质属性,采集紫檀原料。由于当地恶劣的环境,我饿过肚子、骑过驴,甚至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忍受饥饿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两天都吃不上饭,就去山上摘山果,吃得舌头都黑了,而且不敢多吃怕有毒。

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在深山密林里穿行,突然司机就拉闸停车,下车后才发现差半尺车就摔下悬崖了,司机吓坏了,坐在石头上一句话不说。当时司机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开了,让我们走路,我们和司机聊了半天他才同意继续开车,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怕。

还有一次在缅甸更加险象环生,我们突然遭到热带毒蜂袭击,被铺天盖地的蜂群追赶,幸亏及时用尿拍到身体上才避过灾难,后来车开出30公里才算死里逃生。

采访者:您认为这些古家具、紫檀艺术品应该有一个怎样的归宿?

陈: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东西,迄今我没有卖过一件,外人都觉得很奇怪,觉得你光做不卖,那得耗费多少钱啊。我也这么想过,“寸檀寸金”啊。在紫檀上的投入,几乎倾尽了我毕生的所有,我也想有回报,可是想想还是舍不得。因为随着自己更深入地了解紫檀,我就越发清楚地认识到,紫檀艺术是民族的国粹,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珍品,把这些传统的文化艺术经由我的手恢复起来,把一批一批的工匠培养出来,让檀雕技艺能够从我这里传承下去,这才是我从事紫檀事业的最终目的。传统的檀雕艺术,讲究的就是手工制作,不用一根钉,榫卯插合,密不可分。不上漆,不上色,保持木材天然的纹理,这是现代工艺不可能替代的。做一件,少则一年,多则得耗去数年的时间。这样的东西卖一件就少一件,怎么舍得卖啊!当然,在以后的发展中,我也不排除通过拍卖等形式,让热爱紫檀艺术的中外人士拥有我的艺术品,毕竟艺术是没有国界的。

中国传统紫檀艺术是我们的先辈留给我们的丰厚遗产,是每一段历史的见证和文化的传承,代表了一种精神,是历史的文化符合,既然是一种文化,就应该赋予它文化的重任,而不能只是博物馆里的陈列品,文化交流的本质在于它的融合性,像当年的丝绸之路一样,只有让本民族文化的精华走出国门,才能使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认识和理解我们民族的文化,消除误会和隔阂、促进世界大同。

采访者:经由您,紫檀艺术去过哪些国家?

陈:很多,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近些年,我携博物馆的藏品远赴美国、日本、韩国、马亚西亚等国家以及中国台湾等地区展出,都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轰动。2005年9月14日这一天,我们把1:10的紫檀雕天坛祈年殿、紫檀雕万春亭、紫檀雕飞云楼、紫檀雕松柏交翠亭分别赠予中国故宫博物院、美国华盛顿国立史密森博物学院、德国德累斯顿国家艺术收藏馆和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作为永久收藏。有舍才有得,我这些年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紫檀艺术能在全世界发扬光大,让中国的紫檀文化走出国门,我舍得的是金钱,可得到的却是全世界对于中国文化的认同。(您一点不心疼吗?)要说心疼,也有,那就是自己耗费心血制作出来的东西要远涉重洋了,好比亲生的女儿要远嫁,心里能舍得吗?但还是值得的。

采访者:在宫廷家具复制过程中,您有过业界前辈的指点吧?

陈:谈到我的紫檀制作和研究,就要说到故宫,说到单士元、王世襄、朱家这三位老前辈。可以说,他们是我的领路人,把我真正带进了“紫檀”这个大门。想想最初与三位老先生的认识,我迄今还记忆犹新。

那是在1989年,我准备向北京亚运会组委会捐赠一件红木雕龙纹屏风,当时也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于是找了几位老专家做鉴定,其中就有这三位老先生。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不相信我一个女人家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记得这些老专家第一次走进我的雕刻厂时,我是又激动又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这些老专家们能给我打多少分。直到看完我库房里的紫檀艺术品,单老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藏龙卧虑哇!”看着其他几位老专家的笑脸,我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当又听说这些作品我一件都没有卖过时,老先生们更高兴了,当即就表示回去向故宫博物院的院长汇报。于是从那时起,故宫便向我这个普通的中国女性敞开了大门。

直到今天,故宫的院长换了一任又一任,但每一任的院长都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和关照,让我进到故宫的库房里临摹样子,丈量尺寸,还专门派宫廷部研究明清家具的胡德生先生长期在我的工厂里指导生产。

在这之后的十数年里,单老还来过几趟,王世襄、朱家两位老先生也经常来看,指导我们的工作。他们对质量要求严格,在艺术上毫不含糊,对作品的尺寸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允许。所以说,如果没有三位老先生、没有故宫这么多年的支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的。

采访者: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的紫檀博物馆吧。

陈:就其本身来说,中国紫檀博物馆就称得上是一件颇为壮观的工艺品。它占地25000平方米,设计气势宏大又处处精巧,古色古香又不乏现代气息,仅正门就用了400余立方米的木材,并且全部是纯木结构,支撑大门的四根柱子高8米,粗0.6米,无论是规模还是材质在北京的仿古建筑中都是罕见的。其五层主体建筑使用磨砖对缝工艺,毫厘不差。1000余平方米的馆前广场采用过去只有皇家才使用的海漫斗板地面——大青砖铺设后再浸润桐油。

我聘请来指导这个工程的,是建国初即在故宫博物院工作的木作专家、瓦作专家和画作专家,而这些专家一向被称作“活国宝”。在其中你可以看到传统家具精品展示、佛教文化艺术品展示,也有传统家具材料、造型、结构展示,雕刻工艺展示。此外你还可以领略到微缩的中国古建筑景观,古宫的角楼,紫禁城御花园中的千秋亭和万春亭;山西五台山的龙泉寺牌坊,320条蛟龙姿态各异,精湛的圆雕、浮雕、透雕,世所罕见;古色古香的北京四合院,翘入云天的山西飞云楼……这些传递着东方神韵的艺术珍品皆由紫檀塑就。

采访者:怎么会想要建立一所自己的博物馆的?

陈:在从事了多年紫檀艺术制作之后,我渐渐感觉应该有一个场所可以把这些东西展示出来,让更多喜欢紫檀的朋友来此观赏和交流。萌生了这个想法之后,1998年我开始着手于中国紫檀博物馆的建设。在这个过程中,故宫博物院又一次向我伸出了援手。明式彩画老专家王仲杰先生、木作专家赵崇茂先生、瓦作专家朴学林先生,这些故宫的古建专家们几乎是全天候地盯在现场,亲自督导各工艺的流程。所以到博物馆来参观的客人,不仅被馆内精美的紫檀艺术品吸引着,也对博物馆本身古色古香的建筑赞叹不已。如今,中国紫檀博物馆已开馆近14年,接待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和各国的政要。

2011年9月,国务院公布了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中国紫檀博物馆申报的“紫檀雕刻”技艺榜上有名。2012年中国紫檀博物馆又被北京市政府列为“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两项殊荣不仅体现了国家对传统手工艺的重视,也是对我几十载紫檀事业的肯定和认同。

采访者:据悉,您事业的成功,有一位不可不提的功臣。

陈:我的先生迟重瑞,是知名的表演艺术家,曾经饰演过电视剧《西游记》里的唐僧,却为了紫檀淡出了影视圈,多年来一直和我一起勤勤恳恳,把全部的心血都融进了我们共同的紫檀事业之中。说句实话,在从事紫檀事业的最初,我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从1976年到今天,将近四十年的时光,回首望望,这一路走来充满着艰辛,也充满着无比的幸福,因为有紫檀陪伴在身边,有家人在身边一直默默地支持着自己。我的儿子赵勇,女儿赵莉、赵敏都对我十分孝顺,也非常支持我所从事的紫檀事业。我想,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应该是我这一路走来最坚实的后盾。

采访者:能否请您谈一下关于收藏家的社会责任的话题?

陈:我认为收藏家的社会责任,首先在于把历史的文物和文化保存好,维护好,代代别忘记,中国是文明古国。其次,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要把中国传统文化发扬光大,在文化层面上,让中国永远立于世界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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