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宠爱沈璎花

2015-05-30 10:48玻璃沐沐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5年2期

玻璃沐沐

[七日断肠散,含笑半步癫]

最近我很伤心,一伤心就暴饮暴食,一吃的多就长肉就抗拒穿裙子,一穿不进裙子就懒得一层水一层乳液一层精华地敷面膜。

连脸和身材都可以不要,别的就更不重要了。艺术系后天要举行舞会,不参加;某明星要来会展中心宣传新电影,不关心;这学期的线性代数估计要挂,肯定救不了了;顾凡终于有了个女朋友,据说奇丑无比,五大三粗……转念一想,管他呢,爱谁谁。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后果是我从尚可入眼的窈窕少女瞬间被打回原形。快被楼下的鬼吼鬼叫吵死,我像影子一样飘出宿舍,飘下女生楼,飘到欧世杰面前。

我把脑门上的齐刘海儿掀起,架上框架眼镜,顶着几颗新生的痘痘,穿一身淘宝廉价大嘴猴睡衣,对着欧世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不屑地看我一眼,“大婶,您哪位?”

以貌取人是可鄙的,我恼羞成怒,“好,算我看错你了,我们友尽。”

欧世杰忙大梦初醒一样回过神来,“哦,沈璎花啊,您最近脱胎换骨哈,不能怪我眼拙没瞧见,实在是……”

慑于我带着重重杀机的眼神,他终于顿了顿,片刻后又补充,“忒难看了点。你不要老是小白兔装大老虎,你装得累我看着也辛苦,何必呢。”

我不是对手,绕开话题,“叫我出来干吗?”

他摊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只好亲自出马跑到你楼下喊你咯。”

“什么事?”

“东街那家海鲜店做活动吃一百送五十,我请客。”

“没心情。”

“就因为顾凡?哈哈哈。”

欧世杰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用一种惊恐的神情看着我,扼住喉咙,倒退几步,周围飘过好几缕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有女生捂嘴笑着跑过。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七日断肠散,还是含笑半步癫?”

我终于很给面子地笑了笑,“演,你给我接着演。”

海鲜店里,我面前的鱼刺虾皮蟹壳堆积成山,欧世杰看我跟手里的蟹钳较着劲,一丝丝肉都不肯放过,忍不住把手里的螃蟹身子塞到我手里,然后用给宠物喂食的欣慰眼神看着我。吃着吃着,我突然忧郁了起来,“师姐,我很难过。”他咳了咳,“我是欧世杰,不是欧师姐。”

我的眼泪流下来,他叹口气,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好啦乖,有多伤心,告诉师姐,师姐替你出气。”

完美人生里的唯一败笔

我和欧世杰认识十年了,从初二那年起,再没人比他对我更好。那一年我还是丑丫头,他就看上了我的内在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往我课本里塞一封情书就对我表白了。

这一切把我惊着了,我是觉得自己思想纯洁行为幼稚好好学习招谁惹谁,他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平静生活。我当时矫情,没来由的对喜欢我的人讨厌无比。

我把情书撕碎撒在他的课桌上,从此不再和他说笑。

想想真是青涩时光。

欧世杰总共对我表白过四次。

升高一他说,“我们都是高中生了,可以谈恋爱了。”我无动于衷。

升高二他说,“你想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别人我不放心。”我觉得他真是好笑。

高三他打电话到我家问我妈我报什么大学,我妈特实诚,觉得这小孩真执着,又勇敢,成绩也好,就出卖了我。

我回家知道后还郁闷了一整天,我妈笑着说你还是那么矫情。

进大学后,欧世杰郑重找我谈了一次话,探讨他哪里差了,让我这么不屈不挠地使劲拒绝他。我答不上来,敷衍他说,“可能是拒绝你成习惯了吧。”

他说我太不严肃,这是对他的轻慢。

我只好进一步挖掘自己的内心。

“也许你太没有距离感,这么多年总在我身边,没有爱情产生的天时地利,那种怦然心动,那种思念折磨,那种全心交付,那种随着时间层层递进的感觉,对不起,我从你那里找不到。”

我的认真使得空气里一片静默。

“对不起。”

他开始奋力地分割牛排,还不忘招呼我赶紧趁热吃,却不记得往自己嘴里塞一块,他终于把牛排切得七零八落,全都冷掉了,灰色,油腻,食欲全无。

“那你现在还讨厌我吗?”他问。

我很想硬下心肠说,讨厌,很讨厌,以便让他离我远一点,有空去看看别的女生是多么美丽动人。可我终究也长大了,我已经做不到像个初二小女孩那样对待他。

我摇摇头,“你很好,非常好。”

他也自嘲地笑笑,“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长得帅,家世好,脾气好,唱歌好,打篮球好,数理化都好,沈璎花,你几乎是我完美人生里唯一的那一点败笔。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出现。”

我第一次真正被欧世杰感动,以至于没有急着纠正他前半段话里的自大和偏差。

可是我仍然说了对不起,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很早以前就动了心,机电的顾凡,你认识的。

校园百大美女排行榜

欧世杰是唯一不把我失恋当回事的人。

当周围人都在感叹顾凡女友怎么那么丑的时候,她们还不忘安慰我,不用难过,她真的没你好看,真的。

好看有用吗?好看能让顾凡喜欢我吗?我怎么就不能变肥变懒变丑,我失恋了呀。

欧世杰近来对我不耐烦得很,动不动泼冷水,“你就从来没恋过好吗?光会纸上谈兵。”

对啊,我喜欢的顾凡,校学生会主席,连续两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勤工俭学狂人,一直谦虚低调地帅着,因为班里事务跟他有接触,我有他的手机号,有他的微信。

我也见过他女友,细眉细眼塌鼻大嘴,一笑露出十二颗牙,外国人眼里的传统东方美女形象,可惜在这里没用。身材不好,也不会穿衣打扮,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丝闪光点,校园百大美女里排不上号的人物,百大学霸肯定有她,可惜没有百大学霸。

顾凡简直瞎了眼。

欧世杰说:“我和你的意见完全相反,顾凡一个沉迷小官场向往大权力,鄙视小言情熟读厚黑学,外表朴实内心圆滑,看着正直其实未必的人,也就骗骗你这样的无知少女。倒是他女友,是个老成持重有头脑的好姑娘,和顾凡倒堪称最佳战友。”

我鼻孔冒烟,“你怎么不直接说她是大婶。”

欧世杰对着我发出一长串的呵呵,“你二十年后肯定是大婶,她二十年后没准比你还显年轻些。”

我更加难过,呜,以前的欧世杰不会对我这么说话的。现在一切都变了,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怨妇感觉,可是完全没有理由抒发。

校园百大美女是以前欧世杰告诉我的,在男生宿舍广为流传的一份榜单,他当然不会平白告诉我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是专门说来哄我高兴的。

因为,我好歹也曾经在百大美女榜中排过第九十九名的。只是这个名次一看就比较危险,新生入学俩月后我就被无情地踢下榜去。

欧世杰说:“你为什么喜欢顾凡?如果你能说出具体详实的理由我就帮你把他女友从他身边撬走成全你。说不出你就别在这哭哭啼啼唧唧歪歪一副死样子做给谁看。有本事你到他跟前哭去啊。”

我虽然生气,但是很快陷入苦涩的甜蜜,有关顾凡的,温柔的初遇。

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毫无道理可循

我从小到大都是个龟毛的人,说来可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梦到过将来的结婚场景,我描眉画眼,穿一袭白纱,我身边的那个人,板寸,乌眉,单眼皮,白皮肤,一米八的个子,一身剪裁合体的西服,不能再好看了。

这个梦太过清晰,后来我在电脑课的机房里见到顾凡的第一眼,竟然有梦想成真的幸福感。顾凡正在帮任课老师解决电脑问题,我坐在下面忘我地伸出手大喊一声,“那个网管你过来。”引发一片窃笑也顾不得了。

后来我参加的社团有到一系列优秀企业参观的活动,有天去可口可乐公司,我在报名表上意外看见顾凡的名字,就欣然前往,参观的时候使劲喝免费可乐,以至于肚子胀气直喊疼,返程我直接跳上顾凡的自行车后座说,学长,我不舒服,麻烦你带我顺路回学校,就一路抱着他的腰回了宿舍。单车,白马,少年,和美女,多么和谐的画面。

再后来在校外小饭馆遇到顾凡和一帮人吃饭,我抬腿进去把账付了。

再再后来学校舞会,我拒绝掉一干形象磕碜的男生邀请,径直朝风度翩翩的顾凡走去,结果意外被拒绝,丢掉好几层面子。

再再再后来顾凡在KTV过生日,我早早打探好房间号,兴冲冲地买了个蛋糕,穿了最好看的裙子和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捧到他面前,边走边犹豫要不要学梦露唱祝总统先生生日快乐。

最后大家都知道土木的沈璎花在追机电的顾凡。

这一场倒追轰轰烈烈,我以为被我喜欢的男生应该起码要觉得万分荣幸面上有光才对,可是顾凡的狼狈,昭然若揭,我却看不见。

我一直以为是我外表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顾凡才没有回请我吃饭。

一定是我太羞涩以至于语焉不详,所以顾凡才迟迟不来找我约会。

一定是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所以顾凡才不敢对我表白。

顾凡太稳重了,根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可是人人都凑到他面前说沈璎花不错哟让他招架不住,所以他才找了个哪里都不出众的女朋友当挡箭牌,一定是为了气我,一定是。

欧世杰对我嗤之以鼻,“屁咧,你真是想太多了。”

花样秀恩爱,会不会死得快

我决定拉欧世杰来帮我刷点存在感。

我成了微信朋友圈里大家所不齿的典型。

我一边摆出疗情伤的样子转身火速投入欧世杰的怀抱,一边执着地狗腿地成为顾凡每条说说下面的点赞狂魔。

我变成不疯魔不成活的段子手,我的不加节制让大家的朋友圈成了无数小粉红的海洋。

周一我发,走在路上被人搭讪,我家世杰说,以后包严实点再出门。

周二我发,收快递收到手软,好多礼物啊,世杰要不要这么贴心。

周三我发,手机变慢了啦,都发不成朋友圈了呢,世杰答应过给换个新的呢。

周四我发,周末爬山,有没有要去的,报名找世杰。

周五我发,吃点烤肉,喝点小酒,和世杰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呢。

直到某天习惯性刷微信,收到了顾凡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赞。

我举着手机在欧世杰面前晃晃,有点迷惑,随即又高兴起来,“他有反应了耶。他还是在乎的。他点赞一定是为了掩饰,他其实很生气这件事。”

欧世杰正在给他送我的爱心小饼干凹造型拍照做美图秀秀,我曾问他烤饼干不是女生的戏码吗,你竟然抢我戏份,没想到他深情款款地恶心我,“为了你,我愿意做这种娘娘的事情。”

呕。

但此刻他却闹了脾气,把爱心小饼干往地上一扔,走出自习教室。我撇嘴,反应真大。

欧世杰决定不陪我玩了。他对我的态度从百般讨好到不卑不亢,没事刺两句,最后发展成了吵架,每天不吼我几次不痛快。

我还不能抱怨,发个朋友圈,真衰,欧世杰竟然敢不理我。

有人回,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有人出来说,一切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在秀恩爱好吗。

再后来就看到顾凡的回复,真傻,如果你发这些是想达到其他的什么目的,那么大可不必,你俩耍花枪要耍多久随便,别拿我当垫背,自欺欺人就没意思了哦。

我回复,什么意思?

顾凡回复,没有一个男生喜欢被利用的感觉,如果他愿意陪你演戏,那么他才是你真正应该珍惜的人。

谁的自尊更珍贵

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会被众人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又看。

生活用血淋淋的现实给我上了一课,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即使本质上再大气豪放,装也要装得矜持内敛含羞答答,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大张旗鼓地追顾凡,结果人家火速牵手正牌女友;没羞没臊地拉着欧世杰秀恩爱,结果这位仁兄转身去了实习公司躲我远远的,据说还和同一栋办公楼里别家公司的实习小师妹打得火热,这叫我情何以堪。

欧世杰这次是铁了心不理我了。可奇怪,我竟然有点想他。

于是我强自矜持了一周,有点忍不住,决定召唤他。

我给欧世杰打电话,“哎呀,不好了,你送我的移动电源是假冒伪劣产品啊,竟然在宿舍里就爆炸了啊!”满心以为他会着急忙慌地火速跑回来见我,结果他颇为冷静地问:“炸着手了?炸着脸了?还是炸着屁股了?严不严重?”

我一时语塞,但底气不减,“呃,屁股你个头,当然是脸,炸着手了还怎么打电话?”他又问:“那毁容没?”我很生气,“快了。”他才慢悠悠地说:“那就是没大碍了,要不要我帮你叫个120?”

我“啪”地挂了电话。

隔天我又打给欧世杰,“哎呀,不好了。和网友见面,那帅哥一见我就说要请我吃豪华大餐,整个就餐过程极为愉快啊,相谈甚欢,简直相见恨晚啊。”

欧世杰不耐烦,“说重点!”

我翻了个白眼,“这叫渲染懂吗?结果结账时候人家尿遁了,怎么我总是碰上这种极品。我钱没带够,你能快点过来吗?江湖救急啊兄弟。回去顺便帮我把他号给黑了先,我就不信他不哭着来找我。”

欧世杰默默挂了电话,结果来付账的人是顾凡,他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地说:“上次欠你的,我还了啊。”

“谁要你还。”我灰溜溜地跟在顾凡身后,听见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你是个好姑娘。”他幽幽地说,我感到毛骨悚然,他是在发好人卡吗?对我他发得着吗?这厮也太自以为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顾凡的感觉淡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对欧世杰的感觉冉冉升起,此消彼长,亘古天理。

顾凡再次开了腔,“我要是在天涯论坛上,应该是个典型吧,就是那种,喏,凤凰男,你应该知道的,家境不好,自身条件还可以,有长相,有能力,拼命奋斗,一心向上爬,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也很明白自己对女孩的吸引力,可是,爱情对我来说,最好是有用的,而不是那些你们小女生脑子里的体贴温存和雪月风花。”

顾凡背对着我,夜色中他的背影有着遗世独立的清高与孤独,让我看得鼻子发酸,莫名地就落了泪,我曾经那样无厘头地喜欢过他,即使现在不了。

我不想说他功利,不想说他出卖爱情,不想评价他的才华和野心是否匹配,可是就凭这份坦白和自省,我依然敬佩他。

如果你累了,第五次表白,交给我来说

因为那次交心,我和顾凡终于有了一种朋友间才有的默契,所谓君子之交,大概如此吧。

我成为了顾凡工作上的好助手好搭档,生活中仅次于女朋友的异性,如果他的梦想如此不易,我愿意为他的人生履历增砖加瓦。

我依然保持着三不五时骚扰欧世杰的习惯,拿着手机自说自话,不管他想不想理我,爱不爱听。

很快毕业了,顾凡如愿以偿留校做辅导员,我签了一家台企,总是飞来飞去,只有欧世杰,他从实习单位离开了,没有找工作,我猜他也许是为了躲避爱慕他的小师妹。我见过那个小妹妹,太黏人了,是个男的都受不了。

记得毕业前最后一次打给欧世杰,是在一个喧闹的下午,开场白仍然是那句听起来很不吉利的“哎呀,不好了”。

“搬家砸着脚了,你能来帮我搬行李吗?”

欧世杰的声音里有种深深的倦意,“沈璎花,你这样好吗?你在我和顾凡之间摇摇摆摆,用我刺激他,用他刺激我。我曾经以为我的执着能感动你,可是你却毫不在意。我也会累,十多年了,我开始不确定你还是不是我的那个女孩。”

我一下子就哭了,泪水顺着话筒流下来,砸在脚面上,真痛。

“欧世杰,我们十岁就认识,从我十四岁起,你总共对我表白了四次,现在我二十四了,如果你累了,第五次表白交给我来说。”

“欧世杰,沈璎花喜欢你,你愿意接受我吗?”

用俗气一点的话说,我从此迈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我和他都还有点不适应,可是很快见过父母,我们做朋友做惯了,猛一下并不知道怎么做恋人。

其实我并不算是一个非常缺爱的人。也许五年前,我只要一点点爱就饱了。也许三年前,我需要的爱又多了一丢丢,也许一年前,我的胃口慢慢变大了,也许现在,除了欧世杰,没有人能满足我对爱的索求。他是个不怀好意的人,他把我的临界值一点点提高,除了他,我已经不能再适合其他的任何人。

欧世杰问,“你为什么喜欢顾凡?”我说,“因为一个梦。”

他说,“真巧,我也梦到过相似的场景,你描眉画眼,身着白纱,身边却站了个呆头呆脑不解风情的家伙,太不般配。我一时义愤填膺,上去抢了个亲,拐跑了新娘子。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