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菊花香

李小眉

在一个金菊含苞、秋风送爽的季节，我来到了一个小镇教书。第一次走进校门时，我就被学校的名字——菊城中学所吸引。教师，一种不求闻达、甘于平淡的职业，不正如那淡淡含香的菊花？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年轻，活泼，热情，每天“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忙得不亦乐乎。我努力与学生平等交往，和他们打成一片。为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我真是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方法。当时教学条件落后，没有多媒体，我就用毛笔亲自为他们写生字卡片。看见有些学生学习基础差，缺乏自信心，我就不厌其烦地为他们指导学习的方法，与他们谈人生理想。甚至为了某个学生，我一学期去家访不下五次，比家长的苦口婆心教育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提高教育教学水平，以便更好地引导学生成长，我还在课余阅读了许多教育名家的专著。然而由于缺乏丰富的“实战”经验，对学生的情况了解又不充分，我有时可被顽皮的学生“伤透了心”。例如，学生误解老师家访是去告状，回到学校时对我心生怨恨，甚至恶语相向。而对于一些专家的教育理论，我却只会囫囵吞枣，简单地“拿来主义”，虽然看似时髦，却没有给学生的学习带来真正的帮助。一段时间下来，教学成绩也是一塌糊涂。对我而言，那一段日子真是人生的低潮。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工作，孤立无援，梦想与现实总是发生猛烈的碰撞。在一个心情失落的夜晚，我抬头与星空相视无语，心里反复想着：“人生不会总是这样的吧？未来又会如何呢？”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这话有几分道理。一次家访经历又使我恢复了自信。记得那一次，我去一个后进生的家里家访，他家生活条件优裕，居住环境相当不错，甚至还有花园，种了许多花草。其中就有不同品种的菊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发出淡淡的清香。看见我也喜欢菊花，那位家长便执意送给我两盆。他的孩子的成绩一直徘徊在班里底层，任凭家长、老师怎么督促、激励，就是对学习不上心。但家长的宽容却令我如释重负。他说：“老师，你虽然算不得最优秀，但你已经尽心了，我们从没有怪你的意思。”在感激家长的宽容之余，我也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工作中。

对于其他职业来说，也许我们尽力了，即便失败，也可以坦然地重头再来。毕竟，没有曾经的失误作经验，又如何为成功找到起点？但教育这一职业却比较特殊。一段失败的教育，往往意味着一个孩子已偏离成长的常轨，而且在许多情况下，很难重头再来。因此，我丝毫不敢懈怠，而决定如席慕蓉所说“用我的能力来把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做得更精致﹑更仔细﹑更加地一丝不苟”。

然而，信念往往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诱惑而被抛诸脑后。老师要成长，往往要付出代价， 而代价有时是很沉重的！有一段时间，不知是何原因， 我对班上一个调皮的男生总是看不顺眼。这男孩长得黑黑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双眼睛总不踏实，东瞅瞅西望望。为什么打架总有他的份，尽给老师惹事，不得不经常充当“灭火员”？为什么他所有学科全都“亮红灯”，科任老师都嫌他笨？每次在学校里见到了他，我总是拉长了脸。后来班里起了一件风波，有一个同学在课堂上和科任老师闹矛盾，吵了起来，最后还闹到了学校。本来这事已经解决，但不知是谁散播了谣言，班里人心惶惶，师生关系剑拔弩张。最要命的是，班级因为这事被学校公开批评，形象严重受损啊。于是我暗中调查造谣的始作俑者是谁，所有证据似乎都指向了那个黑瘦的男生。原来他一贯大大咧咧、口不择言，以致误导了班里同学。好啊，旧仇新恨一起算，我决定让那男孩转学。家长与学生一起低声下气求情、写千字保证书，我却不为所动。为什么我会变得如此铁石心肠，面对孩子后悔的眼泪也能漠然处之？当时在他的心里面，也许已对作为班主任的我充满反感了吧？他的内心深处，也许已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对学校教育失去了信心？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因为我当时也沾染了社会上的庸俗功利主义风气。为了避免班级被差生“拖后腿”，我竟忘记了教育的真正使命。说到底，是我自己急功近利。人啊，竟会变得如此气质消散，面目可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抬头与星星对话，写下反思班主任工作的若干文章。但是无论怎么写，如何地情真意切、痛切心扉，也永远无法挽回一颗学生受伤的心灵！远处飘来一阵菊花香，似曾相识。我恍然省悟：不恰当地追求名利会平添多少不安，多少烦忧啊。做人何不像菊花那样，淡淡地开花，淡淡地凋落？教师不必非要学那个“悠然见南山”的避世隐者陶渊明， 但如果愿意，我们其实可以不计较那些身外的名利，平静地教书育人。正如陶行知所说：“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这一次失败的教育经历给我留下了难以忘却的教训，以致我在以后教育教学中碰到后进生时，总会想起那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想起那个面目可憎的自己。那一次惨痛的教训不断地提醒我，应以更多包容与理解，善待每一个学生的缺点。善待学生，其实也是善待自己。

每年12月中山菊花展盛大开幕，闻着淡淡的花香，欣赏着美丽芬芳、灿烂摇曳的花影，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阵温暖。曾经有一位女学生在作文本里深情地对我说，要在下一个教师节送一束最美的菊花给她敬爱的老师，表达师恩。女学生后来忘记了诺言，但是我一点也不怪她。因为女学生每次远远地看见我，就会嘴角轻轻上扬，热情到忘乎所以地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当她老朋友一样。每次我心里都像喝了蜂蜜一样，甚感欣悦！

想当初，那个女生堪称班里“最疯的女孩”。当我批评她时，她针锋相对的声音比我高八度；每次仪表检查，她一定会把指甲给你弄出个“五颜六色”不可；老师出丑的时候，她非得咯咯地笑得全班最大声。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看到老师被激怒的样子。

仍然还记得那天军训，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诺大的篮球场就像一个暴晒场。学生们可不喜欢这个好天气，因为他们正在太阳底下训练军姿，备受煎熬。每一个人的脸上、脖子上毫不例外地挂着一条条“汗虫子”。这女学生更苦了，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整个人歪歪斜斜，但她还一直坚持着。后来我发现了她的异常情况，赶忙把她扶到阴凉的地方坐下，热情地给她递清凉油，还亲自帮她涂抹。问了才知道，她从小身体底子薄，血糖低，站队总是要休息的。待她脸色稍微好转，我又微笑地问她是否需要送她回家，女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那一天，我在班里公开表扬她在军训时的坚持不懈、吃苦耐劳精神。从那以后，我总是经常有意无意地给她创造表现的机会，在班里委以重任。家访时也是以表扬为主，并和家长建立了和谐沟通的关系，也借此了解她更多的优点。女生再顽皮，也是要被老师的真心感动的。因为这个女孩的可喜转变，班里其他同学也受到了积极影响，班风一天天好起来。

苏霍姆林斯基说过：“老师应该是学生的好朋友。决不能把学生往坏处想。”现在我们看到某些学生貌似顽劣的表现，但在家里，他们也许是孝顺的孩子。在朋友面前，他们可以非常真诚。因此，我们要全面读懂学生，不但要用眼睛，更要用我们师者善感的心灵。我们要信赖学生，相信师生之间是可以心灵相通的。我们要相信，每一位学生都有他的优点和长处，其存在都有独特的意义和价值。

女孩，我真的并不需要你那“最美的菊花”，因为你的甜甜的发自内心的微笑，你的热情的忘乎所以的大声呼唤，就是最好的礼物。它们弥补了我内心对那个黑黑瘦瘦男孩深深的愧疚。在我心中，菊花早已悄然盛开，很美很美，香气四溢，飘散在每个甜蜜的梦乡，陪伴年年岁岁……

（作者单位：广东中山市小榄镇菊城中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