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世伟
近年来,在所有知名音乐类选秀节目中,常常会看到黄韵玲的身影。通常对她的介绍是华语乐坛金牌制作人之一,观众也习惯接受了她作为一名“音乐导师”。当然,喜爱音乐的朋友更倾心于她作为歌手和音乐创作人的身份,也正在分享她刚刚发行的新专辑《初熟之物》。而通过这几年在保利剧院上演的话剧《台北上午零时》,又有人发现,原来她还是一个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好多人还不知道,她其实还是一个节目主持人!
而这众多的身份中,黄韵玲最爱的还是音乐和创作,她把它比喻成可以奉献给上帝的第一次收成的最丰盛的果实,即《圣经》里所讲的“初熟之物”。与她分享关于音乐的点点滴滴,对本刊记者来说自然是一番爽心又醒脑的体验,而对于每一个对音乐想要有更多更深入参与的朋友来讲,相信同样可以获得很多启发与领悟。
黄韵玲,歌手、音乐制作人、主持人,“超级星光大道”评审之一,熟悉的人都习惯叫她“小玲”或者“小玲姐”。1964年10月1日出生于台湾宜兰县,1979年,14岁的黄韵玲报名参加第三届金韵奖歌唱比赛,与许景淳、黄珊珊、张瑞薰组重唱组合“四小合唱团”,并获得优胜;1980年代,台湾流行乐坛兴起“新音乐运动”,黄韵玲即为其中一分子;1986年正式出道,签约滚石唱片并推出首张个人专辑《忧伤男孩》;1990年代起,除了自己的唱片外,黄韵玲倾注了更多精力在其他歌手唱片的制作上,同属滚石唱片的潘越云、赵传、周华健、辛晓琪等歌手的唱片中都收录了不少她的作品,赵传的成名作《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即出自黄韵玲之手;1992年离开滚石,和沈光远、罗纮武成立“友善的狗唱片公司”,发掘了陈珊妮、丁小芹、林晓培等歌手,后因巨大财务黑洞而关闭;1994年开始主持电视节目;2006年开始担任评审;2007年起一直在中视选秀节目《超级星光大道》中担任长驻评审;2009年与钟兴民成立唱片制作公司果核有限公司。屡获金曲奖提名,且分别获得第23届“最佳专辑奖”(《被遺忘的时光》)和第24届“最佳作曲奖”(《回味》),近年来更是成为诸多大牌歌手争相邀约的金牌制作人。业内评价她是一个全才的女歌手、音乐人、艺人,从唱到创作,从编曲人到唱片制作人,从音乐剧演员到节目主持,她样样精通。当然,在唱片制作与词曲创作方面,凡出自她手的作品也必成精品。相信很多人都会有这么一份印象是,她是华人地区不可多得的女音乐人。
51岁扮初熟少女,是能力、勇气还是习惯?
音乐周刊:今年初我曾去国家大剧院观赏吴念真大师导演的话剧《台北上午零时》,打开宣传手册才知道你竟然是主演之一,后来看介绍才知道其实这个戏已经是你跟吴念真导演合作的第四出戏了,而且演出很多优秀的舞台剧作品了,但似乎在内地知道你舞台剧演员这个身份的人并不多。
黄韵玲:是的,我从来没有以这个作为一个主要的事情宣传过。
音乐周刊:其实大幕拉开后我更吃惊:戏一开场,你竟然是以少女阿玲的形象出现的,一直演到中年阿玲,角色的年龄跨度还挺大的。
黄韵玲:是,吴念真的戏就是这样,我从第一集跟他合作,其实我演的都是跨度很大的。
音乐周刊:可能大家对你太熟了,所以最初看到你演少女阿玲时,或许还会有一点点的质疑,但当进入戏剧的情境后,就慢慢忘记了你的年龄。这个月,我们听到了你的最新专辑《初熟之物》,觉得就像你会去演少女一样,为什么这张专辑里会以51岁的年龄来谈初熟这件事?
黄韵玲:“初熟之物”其实讲的是《圣经》里的奉献,是指把你第一次收成的整个丰盛的果实献给上帝,也就是指把你最好的献给你最爱的人。那音乐对我来讲,就是在我创作30几年之后,我要到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也不要说它是在半百之后步入中老年,本来人生就有很多阶段,在这个阶段,或许我曾经迷失过跌倒过,也成长过成功过,也努力过,可是现在我要往下走了,我希望我在这个时间点上的第一张代表我走向未来的这张专辑,它的最初的果实是奉献给所有一路上陪我走过来的人,将最好的奉上。
音乐周刊:你的发音和演唱方式,其实一直有一种童真的味道,你吐字的方式像小孩子一样,一字一顿的样子,这是你一直保持的特点吗?
黄韵玲:我觉得是个性吧。因为我从小就是自己对着钢琴唱,就好像是自己跟自己玩游戏。一路走来,在我的人生路上,我就一直在做音乐的事情,像我去参加儿童合唱团,我的音乐是那边给我的养分,我也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 ,比如说去哪里上过班,或者去打工什么的。所以可能在心里头小时候的自己,一直没有被掩盖起来。我也非常想要给大家听到圆润的歌声,可是你的声线就不是这样,声音也不一样,我从小对自己的唱是没有什么把握的,也没有什么自信心,可是当我跟合唱团体一起在唱和声共鸣的时候,我就很高兴,所以我一直写的都是很多和声,我就唱里面的某一个声音,我觉得除了它很有安全感以外,还可以达到和声共鸣,所以当我有机会出唱片的时候,其实我是害怕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试过演唱。
喜欢加念白,不介意被说声音不悦耳
音乐周刊:打开虾米音乐,看到下面对你这张专辑的评论,里面很多留言都是说“哇这张专辑制作的太棒了,使用到什么元素,什么新鲜的感觉,使用到哪些丰富的乐器”等等,但也有人会提出“虽然小玲姐的声音不是那么悦耳动听”。在你多年的歌手生涯中,这有没有成为你的一个忌讳或者懊恼的东西?或者说你其实完全没有在意?
黄韵玲:我觉得这是上天给你的吧。人家的声音是黄莺出谷,我的声音就是这样,比较沙哑,可能不太好,可是每个人在上帝创造你的时候,一定都有属于你自己好的部分,你永远都不可能变成她,但她也永远不可能变成你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在行的部分,那也是上天给他的礼物,上天给我的礼物是什么?我觉得就是用音乐表达、用音乐讲自己的情感的能力。
音乐周刊:从1990年代初开始听你唱歌,会发觉你唱歌似乎很童真,就像我第一次被你吸引的那首《三个人的晚餐》,唱着唱着,你突然在里面加了一句念白“你让我说些什么呢”,当时就觉得很有效果很有意思。后来发现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你的很多歌曲里面,这次《初熟之物》里有一首《我们的岛》就把这个特点放大了,通篇都是这样的念白的方式。这也是你个人的一种演唱习惯或特点吗?
黄韵玲:嗯,哈哈,我后来在回忆那些歌时发现,这个就是你嘛!你在那个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我现在再听这些歌,其实我的原型是没有变的。昨天我在整理档案时,还听到一首歌叫《嗒嗒滴滴嗒》,中间有一段,我还叫沈光远念一个有点像RAP的东西。那都是30年前的事了,我那时觉得,那个地方应该有一个念的东西,他就问我“我要念什么?”。后来我发现他念的其实是一个电子鼓的使用手册!哈哈,所以,真的音乐就是没办法骗人的,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音乐周刊:好的歌手和艺人一定会有自己的某个小习惯和小特点,会延续在他的作品当中。
黄韵玲:对啊。所以,其实小时候跟现在有很大差别,你的体能、心理状态,因为你知道的事情多了,然后你会怎样。可是我在某些阶段很排斥那种,比如说你变大人之后,一些大人应该有的口气也好,或者是你写过那么多歌,你应该有一些……反正我就是这个年纪了,所以我就很排斥自己会变成那样。
怎么写一首主打歌?揭开《心动》的秘密
音乐周刊:专辑里有一首《没有人知道的歌》,里面讲的基本上就是你自己的创作状态吗?
黄韵玲:对啊,因为人生中太长时间都在创作,你各种方法都试过,灵感枯竭的时候你还得必须交作品,有些人就不得不交。可是像我,我就是写不出来就真的没办法,那就只好随着心去写吧!我们在写歌的时候会考虑很多,年轻的时候,排行榜每个人都想挤进去,所以人家在找你写歌时就会要求你,你一定要写市场上受欢迎的歌,你就会有压力,所以你一下笔就会想,哇,这首歌大家会不会喜欢?会不会是K歌榜上的歌曲,当你这些考虑的框架多了之后,其实音乐就不纯了。
音乐周刊:你有没有计算过,自己写过的歌当中,有多少是上了K歌热门榜的吗?
黄韵玲:其实上过K歌榜的,有一首是我根本没想过它会上K歌榜的,就是《心动》。因为我写这首歌的时候,我的前夫、友善的狗的老板沈光远、罗纮武老板一听到我写的这首歌,眉头都皱起来了:“你这个歌副歌不明显!”你看,这个就已经是一个框架了!“副歌不明显,主歌太短,副歌没有大起伏啊,没有澎湃啊,那这个歌这样子要当主题曲,非常危险,你要不要再想一想?”其实你不要用好了!可是他们又觉得,从唱片公司的考量,如果这个要当电影的主题歌,其实是很可怕的,因为这个不是他们主打歌的理想样子。所以每一个人,尤其是唱片公司都有个主打歌的理想样子,或许这样子的公式,在这么多年里是可行的,可是慢慢的,不管是任何地方,同一个模式久了,你也就不会再去那家好吃的店里排队了,因为这样的店多了嘛,就不觉得稀奇了。所以现在的不景气,我反而觉得,大家在寻找一个新东西的时候,是非常好的。
音乐周刊:《心动》现在在内地K歌房的点播率真的是非常高。
黄韵玲:真的我其实在写那首歌时,我自己有很多的故事跟感动。为什么会写这首歌?我是有想到我当时谈恋爱的对象,他跟我讲,我等你的时候,你还没下课,我就会很大声地哼唱,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来了,这个旋律就是只有我跟你知道,当我哼唱的时候,就表示我爱你我想你。
音乐周刊:就像接头暗号一样。
黄韵玲:音乐不就是这样吗?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有一个主打歌,或许这两个人是会分开的,可是当你在KTV里唱起这个歌的时候,你还是会有那种温暖的感觉,这是我曾经跟某个人的约定,这种约定现在或许没了,但它会永远停留在那里,这就是我们当年的约定。所以我的《心动》的来源是这样,我想写一首梁咏琪跟金城武的爱情主打歌,它不用歌词,只需要轻轻地哼着。
音乐周刊:就是有那种情绪就够了?
黄韵玲:它没有歌词,可是它代表着两个人刻骨铭心的一段爱情。
流行的歌都给别人,冷僻的歌自己珍爱?
音乐周刊:在《初熟之物》的文案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为他人写歌的时候总是依着歌手的輪廓来创作,而我为自己写歌的时候,喜欢寻找有点孤僻的音符来呈献自己内在的模样。”这是你创作时的真实状态吗?
黄韵玲:因为你明白自己不是那种流行的线条。我自己的声线,不是流行的大家习惯接受的那种,从小到大,自己写给自己的,其实我有很多我也唱不到。可是经过这么多年,我也明白,年轻时可能自己想象自己的声音能唱到哪里,可是能力其实是还唱不到,可是慢慢慢慢,也许是经过岁月的磨炼,就发现我已经能掌握自己的音符的速度,我以前或许是没有办法跟上,可是现在好像自己的心理的生理的状态是可以融合的,有那样的感受。
音乐周刊:可不可以这样讲:你把那些容易流行的和辨识的旋律都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反倒是一些相对比较冷僻的东西?
黄韵玲:或许以前我会把它归类,它就是不流行,就是比较冷。像我以前唱片公司的老板,他们都会讲说你这张专辑里面都没有一首主打歌,意思就是没有那种让大家一听马上就能哼唱的歌曲,说你这个都是曲高和寡,你都是在用那种难的和弦!确实是,我小时候写歌的时候都是要先有和弦的概念,然后我才会去写歌,那李寿全老师就跟我讲说,你一定要把这些框架拿掉,用不同的方式写写看,各种方式都必须要去尝试!那有些部分你可能真的不会写啊,就用吉它去试试,用简单的和弦,有复杂的旋律,其实这个对我来讲,我还一直在学习当中。
如何设计制作一张完整的专辑?
音乐周刊:现在大家都很熟悉你的身份就是制作人,当你以制作人的身份来给自己制作一张专辑的时候,我想跟你探讨一下。像那首《没有人知道的歌》,以及开场这首《初熟之物》,它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出戏剧的OPENNING,而《没有人知道的歌》就像当中的一段表演,好像一个穿得乱七八糟的女孩努力想要写出一首歌的那种过程,尤其是联系到这些年你也在演舞台剧,所以,是不是音乐剧的写作方式或者说是戏剧化的写作方式是你当下的一个创作主要趣味,喜好和追求?
黄韵玲:所以,音乐真的是不能骗人。其实我在制作这张专辑的时候,我没有去设定,我也没有去想说,我要怎样去完成这个专辑。其实我会把我每一天突然有的灵感都记下来,它或许就是一个片段,我要看的时候,就会拿过来翻一翻,原来你写过这个旋律,其实每一首歌都是很单独的心情。但是你在制作这首歌的时候一定会想到这首歌,那明天我要来整理这首歌的什么,或者就是你突然想到,唉,好像也还有另外一首歌产生,所以等于这几首歌一直在你脑海里翻搅。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就会开始自己排歌序。比如说我会坐在电脑桌旁边想,嗯这张《初熟之物》,希望给大家一个在自己决定要过着自由自在的下半辈子时,我要有一个丰盛的奉献,要送给朋友,要邀请朋友来听,我希望给他的第一道菜是什么?它的步骤,它的排序是什么?那我也会去幻想 ,每个人在听的时候,他一开始听进去的是什么感觉,第二首是什么,一直到最后,我放了《初熟之物》的DEMO,那个DEMO也是很早期的DEMO。昨天一个朋友就讲说,其实这张唱片,也很像你所说的音乐剧,一开始就很丰盛,可是到最后又回到这首歌的DEMO,好像是一个完整的结束。
为什么有的专辑最后会放上一首DEMO?
音乐周刊:你刚才讲到最后一首歌是一首DEMO,那作为制作人,通常你们会选择一首什么样的歌来做最后的那一首DEMO版或者是instrumental版?
黄韵玲:其实放DEMO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一件事情。很多年前,不知道在哪个平台,我有放上过《心动》的DEMO,就是我创作时的最初的那个DEMO。所以创作人的DEMO是很重要的,它就像是一个笔记,像我在写歌时,有的时候我会用录音笔记下来,有时在开车的时候你突然有了一个旋律,录音笔最方便了,你就把它记录下来;你可能正在做别的事情,突然有了一个旋律,就赶紧摁一下录音笔,然后就放在钢琴旁边,用钢琴把它弹出来。像我这个录音笔里面就有很多旋律,有时我自己都会忘记了,然后哪一天你把它点开来听,咦,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音乐周刊:其实这个DEMO放在那里的用意是纪念自己特别珍贵的一个创作灵感时刻吗?还是有其他的用意?
黄韵玲:其实还有别的用意,我是想,也借由这个DEMO让大家知道,这首歌的最初发想是这样子的,经过时间的历练,它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一个DEMO,经过编曲者的精细编排,它展现给大家的是更不一样的,就像一个剧本,如果没有演员把它编排出来,其实你也不知道那个文字上的東西真正呈现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对啊,可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呈现。
长歌词会影响歌曲传播吗?
音乐周刊: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张专辑里面很多歌词都很长。从你专业的音乐人和制作人以及歌手的身份来看,长歌词对于一首歌曲的传唱和传播会不会造成一定的障碍?
黄韵玲:自己过了那个时时刻刻要去看这个会不会太难,这个会不会难传唱的阶段。可能在几年前我会这样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子所以才会一直停滞不前,因为其实你想要做的不是这个样子,可是你又碍于说,是不是大家喜欢的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你一直在平衡这个事情,反而得不到一个结果。所以跨过了这些,可能年龄也到了,心理生理的那个状态刚好也在这个时刻,你会对自己说,我还有多少年可以浪费?哎,不管了啦,你就写好了,我还想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字是一样的歌,其实我做1993年、1994年专辑的时候,我就曾经想写一首歌是从头到尾没有副歌的,它也没有任何的形式,它就是一首歌,很像是一个戏剧,可能就5分钟,都在讲话,边走边唱。可是我没有做到,可能就一直卡在自己“这样好不好”“这样对不对”“别人会喜欢吗”,可能真的到这个时刻,就觉得说,算了吧,反正真的就不需要再担心太多,因为你自己没有去完成自己心中的很多梦,其实还蛮遗憾的,所以就去慢慢地把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的样子呈现出来。
音乐周刊:这些年你一直在担当比赛的评审,你最近也有一个任务,就是要给今年的好声音学员制作专辑。你在制作这样的新人作品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计划和想法?
黄韵玲:我会期待听到他们真正的想法。当然制作人是辅助的角色,对于一个或许不是对这个行业很熟悉或者说从来没有发过专辑的歌手,你尽可能地去帮助他。可是我觉得,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对这个事情也有梦想,我很想听他们自己的想法,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从他们的创意中去找到适合他们的,而不是说,就这个了,你就唱这个!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很幸运我小时候在滚石唱片,老板非常尊重我的想法,他给了这个女生一块。其实有很多年轻人,他不见得只是想当歌星,他或许真的有音乐梦,那你还是得必须先听他们讲什么,从他们的创意中为他打造一个适合他们的自己。
音乐周刊:可以透露一下你在做哪个学员吗?
黄韵玲:我目前在做的是晨悠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