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争强
摘要:从社会符号学的视角探讨消费品设计实践中的材料选择问题。以鲍德里亚的社会符号学理论为基础,通过现象分析的方法进行分析,指出:在消费品设计中,随着技术的进步,材料超越了基本功能的限制,进入到符号学领域;材料成为社会分层中的“地位符号”,材料的选择变成差异性的追求活动;材料居于符号系统之中,并不受制于自身的基本性质,而在于某种特殊性质与符号文化系统的重合。因而,材料的设计处理过程也就是一种社会符号塑造的过程。
关键词:符号 消费品 设计 材料 文化
中图分类号:TB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15)12-0060-002
材料与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或者也与经济状况、社会氛围密切关联,因而,产品中的材料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符号学意义。简单地说,材料技术、加工技术的发展提供了某种可以任意支配的手段以达到某种特定的功能目的,材料从原始的功用性能中抽离出来,成为物品消费者的一个身份符号,起着社会区分的功能。在此,材料的选择将屈从于一种文化的、差异性的逻辑,而不仅仅依赖于材料的本身自然属性。
1 材料的功用性超越
在传统设计观念中,对产品的材料选择往往由产品的结构、使用目的所决定。设计师(工匠)“审曲面执”,“饬五材”,“辨民器”,以“周民用”为目的选材、施工、成器,“用”是选材成器的基本逻辑。世界各地最早、最有代表性的石器几乎都是由“河卵石”制成,这与其说是一种巧合,毋宁说是先民造物中对于选材适用性的共同选择。河卵石圆润、光滑,打制石器时,一端打制刀口做功能使用,另一端保持圆润、光滑以适合手握。最早的先民也许曾使用过其他自然岩石打制过石器,但终究因其不适合手握而被河卵石打制的石器所淘汰。当然,大量的“河卵石”石器打造与先民们沿河而居、临近河滩,极易在河滩获取大量的“河卵石”也不无关系。
同样的功能目的,因加工方式的不同,材料的选用范围也会发生变化。随着技术的发展,使用的材料日益丰富,处理手段日益复杂精细,实现目的的手段更多,选择的空间更大。制造手握器物,打制石器时代的原始先民因技术原因(无法通过打制手段制造光滑、圆润的手持端),只能选择天然光滑圆润的“河卵石”作材料,当制造石器的水平不断提升,打磨技术不断完善,直至可以人工磨制光滑的石器之时,手持石器也就不再仅仅限于“河卵石”了,任何符合打制用石料标准(“产量多,硬度高,具有韧性,兼有脆性”的石料都可以被打磨成合适的器物。而现今,我们可以选择塑料、钢铁、皮革、木料、复合材料等,经由相应的加工方式都能够获取适用的产品。
正因为选择的多样性(甚至无限性),河卵石不再因为它圆滑、坚硬的不可替换而被固定(所有可以实现圆滑、坚固的材料都可以对它在功能上实现替换),材料在某种程度上从基础功能性上获得了解放,对产品的结构、功能需要实现了超越。同样的,河卵石作为一种自然、舒适的一种情感要素使用的话,任何其他的具备同样性质的材料(木材、真皮)也能够替代它。材料所有的方面都可以实现替换,任何一种材料也“都具有潜在的可交换性”。然而,一旦进行了选择,则意味着放弃其他,材料成为了一种具体的(选择的)象征,打上了人的文化烙印,抽象成为一种“象征性话语”。自此,材料实现了对依自身基础功能性的超越,进入到符号学领域,进入到由各种符码组成的差异性、系统性语言之中。
2 作为社会分层意指的材料
社会分层总是存在,在生产型社会中以工作岗位进行分层,而在消费型社会中以消费品的层次得以实现。消费品成为了所谓的“地位符号”,按照李砚祖的观点,成为消费的“地位符号”的消费品需要满足两个前提:“一是公認的用于划分等级的等级序列;二是有可以广泛理解的符号”。设计中的材料经由功能性超越,抽象成为一种象征性意指符号,能够完美地成为社会分层的参照,在古时,帝王就占用稀缺的材料(黄金、宝石、象牙等)制造用品以象征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事物的更替与演化,更多的是被“需求”驱动着,不同的社会群体选用不同的产品,构筑自己的身份认同,材料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高端、中端、低端群体的划分往往通过其消费产品的材料价值高低得以实现。往往高端消费品通过选择贵重、稀缺的材料,进行高品质的处理,以无装饰(少装饰)的方式显示材料的高价值(或材料处理手法的稀缺性);中端消费品则是使用普通的材料模仿高档产品的形式,由于材料档次的差距,往往在设计中进行一些细微的补救;低端群体由于经济上的压力,多消费廉价材料制成的劣质商品,多采用各种表面处理手法掩饰材料的低劣。以木制家具为例,高端红木家具多对材料保持本色,而中档实木家具则髹涂色漆,低档刨花木制品则需要进行包皮处理。各种家具都能够满足基本的使用要求,然而使用不同的家居所带来的群体归属是不同的。
红木家具之所以贵重,固然源于其优异的材料性能,更重要的还在于当今人们对于自然的向往,对于稀缺之物的占有欲望。其实,家具的材料选择可以有多种(普通实木、板材、普通工程塑料、玻璃等),任何一种材料都可以完成具体的功能,然而红木家具之所以选择名贵红木则是基于:第一,与中国传统经典的明式家具采用同类材料,符合中式家具典雅古朴、简洁敦厚的造型需要,隐喻经典传统文化的传承,标示文化地位;第二,自然材料,纹理自然美观,简朴中孕育复杂,每一块木头都独一无二,意指自然关怀与手工艺精神;第三,最为重要的是因为其稀缺性而与其他并不名贵的材料进行区分。红木家具往往意指着消费者富余的经济购买能力、深厚的文化素养,乃至稳固的社会地位。客观地说,任何材料都没有生命、性格、含义,红木并不比其他木料高级,木材也并不比玻璃真诚,红木自然也并不必然代表着上面的意义,所谓的这些意义只是在特定的逻辑环境中成立。材料所指示的意义可能随时改变,具有相同意义的材料也可以随意替换,材料被抽象成为一种具体的性质,各种材料也“因此可以构成一个严密一致性的系统。抽象化过程使它们彼此之间的无限组合成为可能。”材料的选用将演变为一种差异性的选择,成为一种文化的选择(不仅仅是材料自然属性的选择),受制于气氛的操纵,受制于“符号形成的文化体系”。在此,消费者对于产品的消费、材料的消费已经脱离了功能的限制,而成为了一种文化意味的指证,已经“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功能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这是因为它们对应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是社会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那些逻辑把它们当成了既无意识且变幻奠定的含义范畴。”
3 材料的差异性体系形成
人们在消费过程中,材料的“使用价值”是平等的、匀质的,不同的材料有着自己独特的用途,但是其作为“符号和差异”则是等级化的,材料的选择就是为了制造生存等级的,材料的使用性功能只是其“差异性功能的一种借口”。塑料就是不受差异性体系待见的一个典型:塑料几乎可以替代一切传统材料,几乎可以呈现出任何色彩,几乎可以具备任何的功能,但是因为它自身的无所不能,其本身的属性并不受人认同,也就无法在差异性系统中占据较好的位置。这种差异性无关于形式的美丑,也无关于材质的好坏,年代的新旧,而在于它们之间某种特性的对立关系。
一般来说,材料都具有心理象征方面的隐喻,比如木材隐喻自然、轻松;皮革意指奢华、富贵;玻璃象征透明、冷漠;金属则指向科技、理性。当然,这种隐喻与材料的某种性质相关,金属就有“重”与“轻”之分,重金属的钢铁意味着坚定与强硬,显示的是权利与专横,轻金属的铝则意味着轻盈与科技。隐喻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材料的用途,家用的家具中具有“重”特性的红木使用大受追捧,而同样具有“重”属性的钢铁则很少见(除非在室外空间),这是因为钢铁的冷漠,而木材的温馨。但是,之所以选用红木作为家具材料很明显与其说是因为其“重”、其“温馨”的属性,毋宁说是在于其材料的稀缺性,比如红木中的紫檀,非数百年不能成材,并且十檀九空,出材率极低,故而“寸檀寸金”。具有矛盾性的是,设计利益相关群体都在挖掘材料的独特属性,但是材料本身的独特性则在商业设计中被忽视掉,正如木头的温馨已经在红木家具中消逝了一样。在此,在差异性逻辑中,不仅仅材料的基础功能属性被超越,心理象征属性也在被选择性放弃。
当材料超越了功用,也超越了心理象征之后,就完全进入了纯粹的社会符号学领域,其存在只是为了意指特定的地位。在消费文化中,消费是一种“用客体来定义主体,用主体来言说客体”的过程,这里塑造着一种“我消费故我在”——“消费品=消费者”的同一关系。在这种同一关系中,个人要想获得特定的社会认同,必须消费与这种认同相匹配的消费品,消费品暗示着一种细微的社会关系和符号意义。消费者、消费品、社会关系三位一体,消费者消费消费品已进入社会关系之中,由此产生的结果是:消费不仅仅是为消费主体,而且也是为他者的消费;消费不仅仅是现实中的消费,更是想象中的消费。在此,消费品担任起消费者与他者、现实消费与想象消费之间的桥梁,材料是这个桥梁的基础。
在具有差异的消费者、具有差异性的消费品两个层面上,某种特定的属性关系(富裕一稀缺性、品位一时尚……)都试图做出规定,而且通过营销、广告的方式强化这种差异性所规定的地位。我们无意否定任何潮流,而只想提及潮流的另一面。红木已经不仅仅是红木,而是稀缺,意指富裕,这里“红木材料一稀缺性一富裕”形成一个符号系统,红木成为富裕的符号;同样,塑料也不仅仅只是塑料,而是普遍、中庸,意指大眾化,形成了“塑料一普遍性.大众化”的符号系统。显然,塑料所隐喻的大众化并不是大家的追求,利益相关人也不会去强调塑料的大众化属性,转而去强调塑料功能性的稳定、可靠。“红木.塑料”则会居于物质差异性结构不同位置,隐喻着在消费者差异性结构中的“高贵.普通”、“精英一大众”的不同位置。值得指出的是,这种材料的符号意义不在于材料自身,而在于差异性结构的系统性之中,是一种文化氛围的规定,一种感性的社会认同。
4 总结
在消费语境中,材料从功能性、心理象征性中抽象出来,进入到了社会符号学领域,被用来指示消费者的社会地位,成为一种地位符号。在此,材料的选择受制于特定的社会文化系统的选择,受制于差异性的系统结构,材料的价值不再停留在平等的使用价值之上,而在于社会分层的差异性之上。通过差异性的材料选择,使物、符号、消费者、社会分层得以显现和生成,这一过程中,设计师对材料的设计演变成为一种符号的创建,一种文化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