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酋长的

徒骇河

可怕的“左撇子”

19世纪晚期，非洲伊替瑞雨林中有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部族，几千年来，他们靠打鱼和放牧维持生计，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这一年，一个由10人组成的英国探险队的到来，打破了部族的宁静。当他们从翻译口中得知，那些英国人拿来的漂亮礼物，在文明世界遍地都是时，酋长约瑟夫决定跟着这支探险队出去看看，以便验证传说的真实性。那些小礼物太漂亮了，尤其是打火机，彻底改变了部族一直以来的石镰打火历史，使人们不得不怀疑外面的世界是有神助的。约瑟夫将部族里的事务交给年轻的蒙特龙格打理，然后跟着英国探险队走了。

蒙特龙格是部族公认的酋长接班人，代表权力的神杖交给他保管，约瑟夫非常放心。分别时，蒙特龙格不好意思地对约瑟夫说：“酋长，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否给我带一把带鞘的匕首回来？”约瑟夫豪迈地笑着说：“这还是问题吗？”说完，约瑟夫就跟着英国探险队向丛林外走去。

几年过去了，约瑟夫杳无音信，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渐渐地就把他忘记了。但约瑟夫的妻子莎拉不相信丈夫会死掉，依然每天都去寨子外的路口向远处张望。每当看到有人走来，她就惊喜地跑上前去，但每次都是希望而去失望而归。渐渐地，莎拉也不再抱多大的希望，但有时还会站在寨子外，痴痴地看着远方。

这天，莎拉将自家的羊赶进圈里，正准备去做饭，突然听到约瑟夫在身后说：“莎拉，我回来了……”莎拉以为是幻听，但回头一看，站在自己眼前的，真的是约瑟夫。

莎拉愣了一下，哭着扑了上去。但她随即愣住了：丈夫的左边袖筒里空荡荡的。也就是说，丈夫的左臂不见了。

“约瑟夫，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狠心，砍去了你的手臂？”莎拉浑身哆嗦着，伸手去触摸约瑟夫的左肩。那里，只剩下失去左臂后留下的一个大疤。

约瑟夫笑了笑，用单臂搂住妻子说：“一言难尽啊。我们进屋去说吧。”

莎拉牵着约瑟夫的手走进草屋。

一番温存后，俩人并排躺在草铺上，望着屋顶钻进来的阳光，约瑟夫告诉莎拉，他跟随英国探险队出了非洲，又到美洲转了一圈，才到了英国。所到之处让约瑟夫大吃一惊。原来，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决定。但不久他就遇到了麻烦。

那天，约瑟夫随英国朋友约翰在一个餐馆吃饭时，一个人突然冲上来，一拳打在他的头上。约瑟夫被打蒙了，他捂着脑袋，不解地望着那个不顾众人劝阻，依然要冲过来打他的人。约翰赶紧过来解释，说约瑟夫是非洲人，刚来这里，根本不懂这里的风俗。待那人气呼呼地走了，约翰才说：“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说清，让你受惊了。”约瑟夫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翰说，因为约瑟夫是左撇子。那人一定是看到约瑟夫用左手吃饭，才上来打他的。

“左撇子怎么了？我几十年都是这样啊。”约瑟夫一脸的迷茫。

约翰笑了笑说：“你刚来还不知道，在我们这里，左撇子就是天生的罪犯。”约翰说，1850年，法国加尔省塞泽河上的巴涅尔附近，一则极其恐怖的新闻令“左撇子”的名声深陷泥潭：一个家庭的12名成员，包括女人和孩子，都惨遭杀害。通过尸检，法医证实所有的伤口都是由利器造成的，致死的部位和方式都是相同的，种种迹象表明，那些致命打击都出自一只坚强而有力的左手！

这则新闻见报时的题目不是“巴涅尔的12条人命案”或“某某家庭的谋杀案”，而是“‘左撇子加帕尔的罪行”，可见在当时“左撇子”是多么恶名昭彰。

砍掉“罪恶”的左手

说到这里，约翰叹了口气说：“人们这样传言也就算了，但现在还诞生了一门学科，专门研究左撇子犯罪。其领导人是意大利人凯撒·隆布罗索。凯撒是都灵大学法医学教授，他认为‘左撇子是一类天生有犯罪倾向的人群……”

约瑟夫一听，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但从约翰的眼神中他看出，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果然，约翰又给他讲了很多，其中最令他不寒而栗的，就是约翰最后的话。约翰说：“左手在当时的名声是‘卑鄙地用暗器伤人的叛徒的手。”

一听“叛徒”二字，约瑟夫忽然想起，几十年前，他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老酋长，就是因为被一个族人出卖，被其他部族杀死吃了。而那个族人，就是左撇子。

听到这里，莎拉浑身直冒冷汗：“那个人就因为你也是左撇子而打你？”约瑟夫叹了口气说：“是啊。所以我才当着那些文明人的面，砍去了自己的左臂。因为在父亲被杀这件事情上，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吃了那个族人给的糖块，又把另一块糖放进父亲喝的水里，所以，身强力壮的父亲才变得弱不禁风……左撇子真的很可怕！”说完，约瑟夫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莎拉把丈夫紧紧地拥在怀里，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

当天，约瑟夫酋长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寨子，大家都跑来看酋长带回来了什么。人们发现，约瑟夫除了带回很多他们没见过的小用品，还丢了一只胳膊。约瑟夫边发礼品边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蒙特龙格来得晚，没有听到故事，但约瑟夫将一把带鞘的小刀递给他，遗憾地说：“小伙子，你来晚了，没有听到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故事。好吧，明天我去你家，再讲给你听。”蒙特龙格很高兴，将代表权力的神杖交到约瑟夫手里，拿着精致的小刀，喜滋滋地走了。人们开始都没有说话，但却感到哪里不对劲，有人一提醒，大家才想起来，蒙特龙格也是左撇子。

蒙特龙格是部族中最剽悍的男人，多次在战斗中冲锋陷阵，有一次还救了约瑟夫的命。对于这样一个人，即使是左撇子，大家也觉得和这个故事毫无关系。谁知，他们都想错了。约瑟夫第二天就拿着代表权力的神杖来到蒙特龙格家，重新讲了一遍那个故事。开始，蒙特龙格听得津津有味，但渐渐地，蒙特龙格觉得不对劲。一个故事，用不着酋长亲自来讲一遍吧？况且，酋长还拿着代表权力的神杖。蒙特龙格越想越怕，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试探着问约瑟夫：“酋长，我好像觉得您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讲这个奇怪的故事吧？”约瑟夫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你看，我的左臂没了，而你的还在。”

蒙特龙格一听，腾地站起来，一脸茫然地问：“尊敬的酋长，难道我也应该像您一样，砍掉自己的左臂吗？这太荒唐了，简直是不可思议。是，那些文明人是说了诸如‘左手是卑鄙地用暗器伤人的叛徒的手这样的话，但这又能怎样呢？这么怪异的说法您都信，我看酋长您是走火入魔了！”

“蒙特龙格，你太放肆了！”约瑟夫使劲把手杖在地上敲了几下，大声呵斥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在神杖面前，我们都没有恣意妄为的权利！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还想不通，就以族规处置！”说完，约瑟夫“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蒙特龙格还想争辩，但看到神杖顶上闪闪发光的宝石，心一紧，无力地蹲在地上。因为在大家的眼里，蒙特龙格就是下一任酋长的不二人选，这从约瑟夫出游前把神杖交给蒙特龙格就可以看出来。为此，村寨里最漂亮的姑娘伊莱娜早已暗许终身，可能已经怀孕了。在这样的时候，蒙特龙格如果因为不愿砍去左臂而被惩罚，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做酋长的机会。酋长是不能有污点的。而伊莱娜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有一个带污点的父亲。更可怕的是，因为自己受到惩罚，伊莱娜还有可能离开自己。一想到这里，蒙特龙格就觉得天旋地转，竟一头栽倒在地。

处心积虑为保位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蒙特龙格红着眼睛来到约瑟夫的家，拜过神杖后，将左臂放在一张木桌上。约瑟夫面无表情地说：“在神杖面前，我不想说谎话。你是能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你会想通的。”说完，约瑟夫拿过一把大刀，在火上烧着。旁边，莎拉早已按照约瑟夫的要求，准备好了止血的“神土”。

“蒙特龙格，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满头发辫的少女冲了进来，一把拉起蒙特龙格就往外跑。约瑟夫一看，来人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伊莱娜。但因为他出去了几年，不知道蒙特龙格和伊莱娜已经好上了。约瑟夫见伊莱娜要带走蒙特龙格，大声呵斥道：“伊莱娜，你想干什么？神杖面前，不得放肆！”伊莱娜回过头含着泪说：“神杖如果有灵，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干坏事的！你以前是我们尊敬的酋长，但从现在起你不是了！蒙特龙格，我们走。”蒙特龙格正在犹豫时，约瑟夫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手起刀落，伊莱娜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蒙特龙格顾不得多想，连忙抱起浑身是血的伊莱娜，往巫师家里跑去。约瑟夫想追，但被莎拉拉住了：“不要闹出人命，那样对大家都不好。”约瑟夫只好扔了大刀，蹲在门口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成功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伊莱娜来，坏了他的好事。

其实，约瑟夫讲的故事，一半是真的，一半却是假的。当时，的确有很多科学家、医生都认为惯用左手是一种退化的标志，学校和家庭强行纠正人们使用左手的习惯。“左撇子”甚至被视为罪犯、同性恋者。但他的左臂却不是因为这个没有的。那天，他和约翰去打猎，不料被一头豹子袭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左臂却成了豹子的午餐。在医院里，约瑟夫闲来无事，在庆幸自己没有丢命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蒙特龙格，约瑟夫想：现在自己失去了左臂，族人会不会不服自己了？这几年，如果大家习惯了服从蒙特龙格，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思来想去，约瑟夫心生一计。自己的左臂不是没了吗？正好借助“左撇子是天生罪犯”这种传言，回去砍掉蒙特龙格的左臂。这样，蒙特龙格和自己一样了，短期内就不会夺走自己的权位。除此之外，约瑟夫心里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如花似玉的伊莱娜。他想等伊莱娜满13岁就把她娶进门，他怕被年轻英俊的蒙特龙格抢了先。

谁知，就在刚才，他终于看到了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伊莱娜真的和蒙特龙格好上了。所以，激愤之下他才情绪失控，进而出刀伤人。但现在一想，自己真的太莽撞了。即便是伊莱娜不该在神杖面前放肆，自己也不该跟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较劲。现在倒好，自己砍掉蒙特龙格左臂的事情没办成，还伤了伊莱娜，族人要是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自圆其说呢？

蒙特龙格抱着伊莱娜赶到巫师家，哭着求巫师救命。巫师看看了伊莱娜的伤情，摇摇头说：“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小病小灾的还可以对付，这致命的刀伤，我是看不了的……唉！看你平时待我很好，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了。”说着，巫师解开伊莱娜的衣服，开始清洗伤口和止血。但约瑟夫这一刀砍得太深了，巫师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止住血。蒙特龙格看到伊莱娜嘴唇嚅动，哭着凑上去，听到伊莱娜断断续续地说：“蒙特龙格……别犯傻……不要听约瑟夫的……”蒙特龙格使劲点点头，说：“你别说话了，你会没事的。”伊莱娜艰难地笑了笑，头一歪，就断了气。

这时，伊莱娜的父母也闻讯赶到巫师家，看到惨死的女儿，他们却敢怒不敢言。蒙特龙格给伊莱娜的父母行了大礼，然后抱起伊莱娜的尸体，慢慢向寨子外走去……

尾 声

当天晚上，太阳虽然落山了，但寨子里依然燥热逼人。约瑟夫坐在草屋前，听着伊莱娜父母的哭声，有点后悔了。他正想拿张兽皮去安慰一下他们，忽见人影一闪，一个人挡在他面前，随即，他感到一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蒙特龙格强忍悲痛，一字一句地说道。

约瑟夫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即使反抗也是徒劳。蒙特龙格不仅年轻，还身强力壮，是寨子里最勇敢的战士。约瑟夫想，既然已到了这种地步，就实话实说吧。于是，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约瑟夫自嘲道：“可惜，最后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不过，伊莱娜的死的确是个意外，我可以发誓……”

“不要提伊莱娜！”蒙特龙格咆哮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约瑟夫的皮肤，血顺着刀面流了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我罪不可赦。这样吧，我把神杖交给你，从明天起，你就是寨子里真正的酋长……而我，也没脸待在这个寨子里了……”说着，约瑟夫突然一抬右手，惨叫声中，约瑟夫的半个右手臂打了几个旋落到了地上。

第二天早上，族人发现，一个没有双臂的人脸朝下趴在伊莱娜的新坟上，早已死去多时。血污中，飞舞着数不清的苍蝇……

〔本刊责任编辑吴 俊〕

〔原载《百花·悬念故事》

2014年8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