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为越战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家之一,蒂姆·奥布莱恩的著作颇丰,他的后现代写作技巧,对真实和虚构的模糊以及对越战士兵心路历程的探究为他赢得了广泛赞誉。然而,从后殖民批评的视域出发,我们得以从新的角度解读美国士兵的英雄形象,发现作品中隐藏的殖民意识,进而揭示帝国主义强权政治及文化帝国主义的影响,最终使大家认识到重塑民族身份,抵抗霸权文化侵略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越战小说 后殖民主义批评 英雄幻象 意识形态
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战争的硝烟总是弥漫在文明的进程中,随之产生的“战争文学”自然成为文学史上一个鲜明的种类,正如海明威所说:“战争是文学中最重大的主题之一”。主流战争文学大都是关于英雄荣誉、勇气、责任的颂歌,在美国战争文学中独具魅力的越战小说自然也不例外。美国越战小说家的灵魂人物,蒂姆·奥布莱恩的一系列作品均以越南为背景,关注越战中美国士兵经历的心路历程。国内外有关奥布莱恩的研究,大多从作者后现代叙事技巧、元小说的创作手法以及虚拟与现实的混淆等方面进行评论,而小说的政治意识——殖民主义意识很少进入评论家的视线。后殖民主义批评恰好为我们揭示小说中的帝国意识提供了崭新的视角。
所谓后殖民主义批评,指的是“揭秘”或“解码”,即“对于我们习以为常、看似自然的各种文本进行解构,揭示其意识形态的偏见,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一种新的话语整合,形成一种新的认识”。和传统的批评理论相比,后殖民主义批评能够扩大读者的阅读视野,使得隐藏在文学作品中那些被遗失、忽略的东西能够重新浮出水面,从而丰富读者对作品的解读。那些被“遗失、忽略”的东西往往就是帝国意识或殖民意识。在浸透着殖民主义话语的文本中,隐藏着有时连作家本人也未意识到的集体意识。对奥布莱恩而言,尽管其建构的美国大兵形象各具特色,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满腔热血,遵从上帝的旨意来到越南,一方面希望将越南人民从落后中拯救出来,另一方面渴望证明自己的勇气。他们俨然就是肩负严酷考验的善良、崇高和勇敢的英雄化身。
一 英雄幻象——善良、崇高的化身
在被誉为最值得看的战争小说之一《他们携带之物》中,奥布莱恩塑造了两位最具英雄气质的士兵:亨利·多宾斯和基奥瓦。多宾斯是机关枪手,虽然相对其他士兵,他要负担更沉重的责任:每天携带重达38英磅的机关枪和弹药,却从不抱怨,他总是“步履缓慢但坚持不懈……巨大强壮,充满善意”。在连队士兵们的心中,他代表着“简朴、率真和勤劳”。甚至在偶然相遇的越南僧侣口中,多宾斯也被称为“好士兵基督”,他们甚至默契十足,置身战场却能共享着同一片宁静。
而基奥瓦则是最富于同情心,对待战友充满着兄弟情谊的圣徒战士。美国的越战政策规定参战士兵只需在战场服役一年,因而许多人战斗的唯一目标就是安全熬过这一年。由于大家都很有可能或战死、或被调离、或回国,于是士兵们都避免和他人形成亲密的关系。在士兵梯姆杀死了一名越南人之后,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其他士兵对此视而不见,而基奥瓦却极力安慰梯姆:“这是战争,况且他拿着武器”,甚至说这个越南士兵的死不可避免,“当他踏上这条小路时就死定了。明白吗?我们都瞄准他了”。作者暗示,基奥瓦的善良和他从小受到的宗教影响有关。他是一位善良的战士,优秀的小伙子,忠诚的信徒。
然而,在这些善良、崇高的英雄身后隐藏的却是他们对异己——越南这片土地和越南士兵的冷酷无情。越南战争共造成一百多万越南人丧生;美国在越南使用了9年的化学脱叶剂,造成100-400万人中毒引发严重疾病;1961年至1967年,美国向越南倾泻了160万吨军火,平均每平方英里承受了12吨弹药……正是这些所谓“善良”的美国士兵造成了越南的满目疮痍。甚至在美国人的意识中,生命对于越南人来说并不重要,美军驻越总司令威斯特摩兰将军就常对士兵说一句话:“他们是亚洲人,他们对死亡的态度与我们不一样。”英雄叙事的终极目的在于用话语阐释历史中心事件,用话语援助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同样的,对于奥布莱恩而言,越战中英雄的标准也发生了变化,国家利益或集体利益占据了价值坐标的最高位置。因此小说中他建构的英雄代表的是美国的利益,他关注的也非越南本身,而是战争中的美国士兵。
二 英雄幻象——从懦夫到英雄
如果说亨利·多宾斯与基奥瓦在来到越南之前就具备了英雄品质,那么《追寻卡奇亚托》中的灵魂人物保尔·柏林则经历了由一个由懦弱的孩子成长为勇敢的英雄的过程。
初到战场时,柏林冷淡、害羞,喜欢独处。他想置身战争之外,却无法排解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最终导致他常常在紧要关头崩溃,像个孩子一样拉在裤子上。这种狼狈的行为符合传统意义上对懦弱的理解,然而奥布莱恩则对柏林的行为有另一种解释。他认为真正的勇气是“释放内心深处的愤怒”,和“战胜恐惧的意志力”。在危险情况下,恐慌、歇斯底里甚至无法控制身体并不一定代表懦弱。相反,他認为一个人的恐惧越强烈,那他潜在的勇气也就越强大。终于,当柏林发现逃兵卡奇亚托后,立刻尾随他到了一个公园。那里正在举行令人恐惧的,名为“Cao Dai”的晚间祈祷活动。当时聚集的几千名僧侣都不能阻止柏林追捕卡奇亚托。虽然柏林冒着陷入绝境的风险,但最终他的英勇无畏赢得了女主人公的倾慕,她充满热情的赞誉他为“勇敢的英雄”。
由懦弱的胆小鬼到无畏的英雄,这一转变在美国战争文学中屡见不鲜。《红色英勇勋章》中的主人公亨利也经历了这一过程。他从最初想要临阵逃脱的懦夫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英雄”,无比勇敢地向敌人疯狂射击。实际上,柏林和亨利貌似英雄的行为不过是他们丧失人性、蜕变为战争机器的条件反射。马库斯认为,亨利“表现得最为勇敢的时候也正是他最具兽性而最不具人性的时候”。同样,柏林在战场上“英雄化”的过程也就是其去人性化的过程。看似成为英雄,实际上,柏林无形间已经沦为战争这一“巨大恐怖的研磨机”上又一个可被替换的零件。
三 英雄幻象的根源——意识形态
奥布莱恩热衷于英雄形象的塑造绝非偶然,其后隐藏着根深蒂固的美国意识形态。在伊格尔顿眼中,意识形态指把人们“束缚在他们的社会职能上并因此阻碍他们真正地理解整个社会的那些价值、观念和形象”。始终被西方文明包围的奥布莱恩所重构的越南战争,也不可避免地通过了美国意识形态的过滤。
在美国人眼中,越南是一个低等的国度,缺乏自治的能力。阿尔伯特·贝弗里奇在参议院的发言中说道:“上帝使我们成为世界的主要领导者……他使得我们能够管理野蛮和衰败的民族”。而当时的美国总统肯尼迪也在就职演说中,鼓励年轻人去开拓新边疆。这些年轻的士兵认为自己来到越南是在保家卫国,拯救越南人民,是在执行上帝赋予的崇高而伟大的历史使命。
由于美国政府长期通过各种形式、各种途径的意识形态宣传,再加之欧洲中心论根深蒂固的影响,人们从出生便生活在“带着某一阶级的利益、偏见和主观意愿的环境中……会不自觉地、不可避免地带着意识形态的色彩”。这一既定的意识形态在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地位,然而他们往往对这一事实浑然不觉,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何奥布莱恩笔下的美国士兵俨然是肩负严酷考验的英雄化身形象了。
四 英雄幻象的现实诱因——自我救赎
隐藏在英雄幻象背后的除了强大的美国意识形态之外,还有一个对于作者来说更为直接、现实的因素:英雄幻想所代表的自我救赎之路。
美国人认为自己有守护自由世界的责任,然而,它在越南战争中却遭遇前所未有的窘境。美国历史上,之前的退伍士兵们回国之后都会受到公众和政府的歌颂和尊敬,然而越战的退伍士兵们遭遇的却是家人和国家的排斥。越战的失败给参战的美国士兵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因此,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些越战退伍士兵的战后调节就成为了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为了同化并最终克服创伤,仅仅被动地记录战争是不够的。从创伤中恢复要“通过以一个完全可消费的方式重新建构个人经历的方式进行”。为了在残酷的战争中生存下来,“战时自我”形象的投射成为了士兵们应对巨大压力所采用的策略。“将一个人战时的身份和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区分开来”,并由此分离出两个自我:一个是“战时自我”,一个是“战前自我”。这两个自我间的心理差距使得士兵们一方面能够保护留在家乡的那个自我。其次,它使得士兵们在越南战场上能够在这些幻象的掩盖下,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不论这些事情有多么出格。在将这两个自我进行分离的过程中,他们能够实行另一套“自我保护的模式”。奥布莱恩努力重塑一个英雄式的“战时自我”,一方面释放了自己创伤的焦虑;另一方面,他的做法也证实了盛行的歐洲中心主义:西方不自觉地会与和其他文明相比,并认为自己优于其他文明。通过这种自我重塑的建构,奥布莱恩实践着他的自我救赎。
在后殖民批评的视野中,以反战闻名的奥布莱恩的作品中同样暴露出殖民主义话语。事实上,不论是美国本土作家,还是殖民地作家,都在不同程度上维护帝国的殖民统治。“他们的叙述未能超越殖民视角。”帝国本身“是一种文本的运作”,因此从新的视角揭示主流话语掩盖的殖民意识,对文本建构、支撑的殖民意识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对抵抗霸权文化侵略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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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珏,洛阳理工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