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印第安营地》是海明威早期极具特色的短篇小说之一。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出发,分析作品中,在父权(男权)文化语境下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男性的关系,揭示以父权(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男性意识是造成自然与女性被统治的根源,使人类重新审视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男性的关系,努力实现生态和谐。
关键词:欧内斯特·海明威 《印第安营地》 生态女性主义
欧内斯特·海明威早期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1925)描写了一个暴力与同情并存、统治与屈服共生的时代。《印第安营地》是其中较为精致的一篇,主要描写尼克和医生父亲到印第安人营地去为难产的印第安妇女接生的故事。小小年纪的尼克亲眼目睹了父亲在没有麻醉药和专业医疗器械的情况下为印第安妇女实施剖腹产手术,印第安妇女冒着生命危险产下婴儿,而孩子的父亲却出人意料地自杀这一系列成年人都难以理解的事情,从精神上与“纯真的自我”分离,艰难地完成了成人礼。从这个故事中,我们不难发现,故事中唯一的女性仅仅是男性展示其能力与权力的道具。国内外研究者主要从叙事结构、死亡主题以及男性视角等方面对小说进行文本解读。本文将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分析作品中在父权(男权)文化语境下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男性的联系,揭示以父权(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男性意识是造成女性与自然被统治的根源,使人类重新审视女性与自然、女性与男性的關系,努力实现生态和谐。
生态女性主义是生态学与女性主义相结合的产物。随着人类中心主义的不断膨胀,人类对自然的掠夺不断加剧,生态环境危机四伏。女性主义者在反思人类与自然的这种“掠夺与被掠夺”关系时,发现人类对自然的压迫与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有着直接的关系。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关系就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男性与女性的社会性别差异赋予男性与女性不同的社会角色。男性的社会角色就是供养家庭,参与竞争,处于主导地位。女性的社会角色就是操持家务、生养孩子,处于从属地位;这种对自然和女性的歧视和偏见是父权(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男性意识作用的结果。生态女性主义旨在使人类重新审视二元式思维方式和父权制世界观,打破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和男性中心的思维定势,倡导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和谐生态关系。
一 女性与自然
在西方文化中,父权(男权)文化为中心的男性意识是导致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和统治以及人类对自然的压迫和统治的根源。男性(人类)代表理性,处于统治的地位;女性(自然、孩子、动物等)代表感性,处于被统治的地位。而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自然和女性一样,孕育着大地万物,包括男性。女性才是人类发展的本源。故事中的医生父亲是父权制和男性中心主义的代言人,尼克和印第安妇女则是自然的代表。父亲对尼克和印第安妇女的“统治”体现了人类(男性)中心主义对自然的统治。
首先,作为父亲,他行驶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甚至是儿子尼克最直接的统治者。故事开始时,儿子对父亲就是一种“依附”的关系。父亲怀抱着尼克坐在船里,准备带他去印第安营地。这里我们无从知道尼克是否出于自愿而跟随父亲,但是作为父亲,明知道自己是去给难产的孕妇接生,还是在阴冷的黑夜划船过去,却带着年幼的儿子,将本不属于儿子这个年龄应该面对的生与死的问题鲜活地摆在他的眼前,这本身就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家长制”观念。接下来,父亲在儿子面前以“男性权威者”的形象出现。当他在实施手术的过程中,不断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告诉尼克关于女性生产的知识,如“她现在正在忍受的叫阵痛”“要把切开的口子缝起来”等。父亲根本没有在意尼克是否愿意听。小说中,尼克不止一次地告诉父亲“我知道”“我明白了”。如果说一开始尼克还有好奇心去看看拥有至高无上男性权威的父亲如何展现自己的能力,那么随着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自己“不想看”的事实,一味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而父亲回答尼克关于男人与女人、生与死的问题时那种含糊其辞、不知所终的态度更让尼克不再依附于父亲,而是开始怀疑父亲的权威。故事最后,我们可以看出,在直面生死之后,尼克不再是故事开始时“依附”父亲的那个蒙昧、困惑的孩子。故事结尾处冉冉升起的太阳与尼克刚到印第安营地时湖面的清冷形成对比,尼克脱离了父权的统治,如同经历了新生一样,完成了精神上的“成人礼”。同时,作为父亲,他也试图切断儿子与母亲的血缘联系。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认为,男孩在成长过程中,都伴随有“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因为母亲生育孩子并抚养他,所以,孩子很难与母亲分离,但是随着不断的成长,他们又不得不与母亲分离,如同再一次从母体中分娩,重生。尼克跟随父亲出诊,亲眼看到父亲从难产妇女的肚子里切断脐带取出新生儿,正如眼睁睁看着父亲残酷地割断了母亲与孩子之间的血缘联系。他本可以将儿子和印第安男人安排在棚屋外面,使他们远离这个残酷的手术,使年幼的儿子保有童年该有的纯真,使身体受伤的印第安丈夫避开妻子声嘶力竭的尖叫,但是他没有,他的剖腹产手术残忍地切断儿子的恋母情结,断送了印第安丈夫的性命。这就是父权制社会中男性中心意识下父亲给予儿子的“重生”。
其次,作为医生,他行驶着救死扶伤的权利,但是却以男性意识为中心,无视印第安妇女的痛苦和绝望,违背了自己作为医生所宣誓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希波克拉底誓言中说:“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祝健康之完美,为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小说中,印第安妇女难产已经两天了,孩子始终生不下来。她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冒着生命的危险在迎接新的生命。这本该是我们为之敬畏的创造生命之举,但是在专业医生的眼里,却只是一件“小事情”。当尼克要求父亲使用麻醉药减轻病人痛苦时,医生却说自己没有带;在产妇大声尖叫的时候,医生却说“没关系,我听不见,反正她叫不叫没关系”。更不能想象的是,这位专业医生在出诊的时候没有携带专业的医疗箱,而只是一些简单的工具,例如大折刀和九英尺长的细肠线等。作为医生,本应该救死扶伤,对产妇的疼痛怀有同情之心,并采取必要措施救助孩子及母亲,或者至少应该尝试向产妇说明他将要怎么做来减轻她的痛苦,而不是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她,没有任何言语的安慰。孩子出生后,产妇的“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怎样,她不知道;那个睡在上铺,忍受着妻子痛苦尖叫的丈夫怎样,她也不知道。手术结束后,医生不是去照顾已经奄奄一息的产妇,而是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觉得“可以上医药杂志了”。正如茱莉亚·康奈利所说:“当医生不再认真听病人的心声,不再关心病人的情绪,不在尊重病人的人格尊严时,很多问题就会出来,并最终导致病痛的发展,甚至死亡。”小说中,我们从医生对印第安难产妇女的处置窥见他的男性中心意识对印第安妇女痛苦的漠视。
二 女性与男性
在西方认识论的二元结构中,男性是文明、理性、客观的世界,女性则是蒙昧、感性、主观的世界。这种文明与蒙昧、理性与感性、客观与主观的简单二元对立必然导致男星与女性不平等的价值体系,所以女性比男性低劣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男性被赋予了统治大自然的权力,那么他统治的就不仅仅是自然,还有与自然相似的人——女性。在以父权文化为中心的社会,丈夫是社会和家庭的核心,是妻子的统治者,具有绝对的主导地位。一旦主导地位受到威胁,男性势必誓死捍卫其权威和尊严。而女性要想获得与男性同等的地位,势必要与男权进行不懈的抗争。
小说中印第安妇女因为难产,营地里的老年妇女都来帮助她、照顾她,但是男人们却都跑到了路上,在黑暗里抽烟。这种男性与女性分离的根源就是父权制社会的男性中心意识。而作为印第安妇女的丈夫,男人无疑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具有绝对的权威和尊严,但是他在三天前砍伤了腿,伤势不轻,只能躺在床上抽板烟。作为丈夫,当妻子难产自己却无能无力,这种沮丧可想而知;当医生拿着大折刀和细肠线为妻子做手术时,妻子实在无法忍受剧痛而大声尖叫时,他甚至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而只能“翻个身,面朝着墙壁”。当医生做好手术,想去看看那个本应该“洋洋得意”的爸爸时,却发现他已经自杀,鲜血直冒。与其说印第安男人自杀是因为受不了妻子的痛苦尖叫,还不如说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自己作为家庭核心的权威受到威胁。医生在他的领地(家里)展示自己的能力和男性权威:妻子难以忍受的痛苦在医生的眼里不过是件“没关系的小事情”;手术做完之后,医生的那股得意劲儿就像一场比赛后足球运动员在更衣室里放松、欣喜的样子,就连乔治大叔也夸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有这些都消解了印第安男人作为家庭主体的男性权威,他不仅经历着肉体上的折磨,还有心理上的煎熬,最终精神崩溃,选择自杀得到解脱,可是他却忘记了,他的自杀使经受分娩剧痛的妻子失去了丈夫,使即将出生的婴儿失去了父亲,终结了自己作为男性、丈夫和父亲的多重痛苦。
同时,印第安妇女对父权制下的男性中心也有一定的抗争。因为难产,印第安妇女在肉体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凭借着自己的忍耐力和坚强战胜了痛苦。她坚信肉体的痛只是暂时的,而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生的希望。为了生命的延续,她用强大的勇气和意志展示出人格的魅力、母爱的伟大和女性的力量。相反,作为丈夫的印第安男人,因为男性中心地位受到了医生的威胁和挑战,就用一把剃刀草率结束了珍贵的生命。作为男人,他无法维护自己作为家庭主人的男性权威;作为丈夫,他不能理性地对待妻子的痛苦;作为父亲,他不能承担起抚育孩子的重任,在至亲的人面对巨大痛苦时,将死亡视为解脱痛苦、逃避责任的唯一途径。相对于印第安妇女对生命的敬畏,印第安男人对生命的漠视显得多么无力。
女性孕育生命就像自然孕育万物(人类)一样,女性与自然有着深刻的渊源。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解读海明威的《印第安营地》,我们不难发现,父权思想和男性中心意识是导致男性对女性歧视和压迫的根源。而两性之间相互平等、相互依赖的和谐关系需要我们反对男性父权制中心论,改变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对立的二元世界观,消除男性无视自然和女性权利的言行,提倡男性与女性、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而这也正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光芒所在。只有呵护自然,关爱女性,我们的世界才会更加和谐。
注:本文系河南省科技厅软科学项目《海明威早期短篇小说的生态批评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外语联合项目(编号:14WLH14)。
参考文献:
[1] Connelly,Julia E.“Listening,Empathy,and Clinical Practice.”The Empathic Practitioner:Empathy,Gender,and Medicine.Ed.Ellen Singer More and Maureen A.Milligan.Piscataway,New Jersey:Rutgers UP,1994.171-85.
[2] 海明威,陳良廷译:《海明威文集·短篇小说全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
[3] 卡洛琳·麦西林,吴国盛等译:《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4] 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文学研究概论》,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
(王臻,南阳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