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真香

岑桑

通往神话的桥梁

“汉明帝时，真人燕济居于三公山的石窑中。苦于毒蛇猛兽及邪魔侵犯，遂下山改居于华阴县庵中。真人在此居住三年，忽一日，三位道人投庵借宿，到了夜里，谈及三公山石窑虽好，怎奈有邪魔侵扰。其中一位道人说：“吾有奇香，能救世人苦难，焚之道得自然之玄妙，可升天界。”真人得此奇香，再入山中，焚烧此香，毒蛇、猛兽全部避走无声。忽有一日，那位道人披头散发，背着琴从空中飞来，将此香方书写在石壁上，乘风而去。题名：三神香，能开天门地户，通灵达圣，入山可驱猛兽，可免刀兵瘟疫，久旱可降甘霖，渡江可免风波。有火焚烧，无火口嚼，从空喷于起处，龙神护助，静心修合，无不灵验。”

这段记录在《香乘》中的神话，讲述的是汉朝人燕济，巧遇仙人赠香的故事。此仙就是传说中被玉帝封为清灵真人的裴元仁，所赠“三神香”，即为“信灵香”。

信灵香是种流传千年的合香。其中提领烟形，驱瘴避虫的一味，便是百香之首—— 降真香。

纵观历史，神话的意义从不只是记述一段奇文异事。它往往还代表着一个民族的信仰，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香乘》的这段神话里，不难看出早在汉朝，“香”与“神”密不可分的关系。其实，中国的玄学，不论佛道，都是通过一个“修真”的过程，将普通的俗世凡人带入朗朗神话。降真香得“降真”为名，正是源于古人把它当作一条现实通往神话的桥梁。

据《太上混洞赤文女青诏书天律》所规：诸民间设醮不得烧檀香、安息香、乳香，但只以百和香，则上真降鉴，有力烧降真香足矣。违者，三代家亲责罪，己身受殃，法官道士减寿三年。

可见降真香名冠“百香”，绝不只以味而出众，更是因其被赋予了洗心净思，连通圣明的含义。它是神话照进现实的载体，是形而上的修行。

味之形，鹤之舞

元朝陶宗仪为躲避战乱，隐居松江，平日耕读之余，将所闻所感，随手记录在树叶上，积累十罐之多。后命学生分门别类，抄录成册，编著成多达三十卷的《南村辍耕录》。其中有关降真香的记述，颇为有趣。

“道家者流，为人典行醮事，曰高功。其有行业精白者，则必移檄南岳魏夫人，请借仙鹤，或二只，或四只。青鸾导卫，翔鹜澄空，昭扬道妙，往往亲见之。”

元人向三国真人借鹤，神话之意，毋须言表。所谓“行业精白者”，不单是修为高深，亦指深谙降真香的焚燃之道。

香之淳美，一半源自香材的纯正，一半源自焚燃的方式。降真香生闻淡似兰麝，蒸薰形味超然，故品赏以香篆最为神妙。

香篆在宋代是文人士大夫必不可少的日常雅趣。精研香材，细化香粉。可单品，可合香。置身幽室，以静缓之姿，享燃香之美。先以香铲将炉内香灰混合均匀，再用圆头灰押理平，羽扫余灰，若扫心尘。置香篆于炉心，填降真香粉，轻压之后，再填再压，紧实香脉，不易断篆。最后轻敲篆沿，垂直起篆。古朴香图，豁然呈于眼前。

点燃一端，静待降真烟气，笔直扶摇，如花，如果，如茶，如蜜，千般层次，绮丽缤纷。轻吸入肺，沁凉润沛，涤荡经脉。可谓一息幽香，千古同味。空间叠错在时间里，时间贯通在空间中，玲珑斗室，宛若浩浩乾坤。思意顿化清净自然，心境直达无为妙洞。

其实，神话中的召鹤共舞，何尝不是品香之时，思觉的扩延。正是降真香独到的香味，造就了想象的物化。用有形的鹤之仙骨，演绎降真无形之味。以积传千载的鹤之高雅，诠释降真千年不移的味之品格。

心灵高洁的奖励

降真香产自海南，有关它的故事，在黎族中也源远流长。传说几百年前，黎寨瘟疫肆虐，族人发热、腹涨、呕吐无药可医，每天都有人因病离世。黎王只得带圣男圣女上山寻药。这一天，暴雨之后，天光放晴，一位黎族少女在灿烂的阳光中，走进尖峰岭觅香。一股芳香随风飘来，少女寻着香味而去，在花与泉水间找到一块黑油木块，隐约吐散着奇异的芳香。少女把黑油木块带回寨子，香传全寨，许多患瘟疫的人渐渐地好了。黎王说，这是失传几百年的“十亩田香”，后赏给少女家十亩良田。而黎王口中的“十亩田香”正是降真香中不可多得的上品。

传说总是不可或缺两个要素——少女和宝物。少女代表着世间的至纯至美，而宝物通常是心灵纯洁高贵者的奖励。十亩田香便是上苍赠予纯朴黎人的奖励。

十亩香不同于其它降真香，形瘦，长有铜钉状凸起。味道经典亘久具有典型性，通常呈现出如兰似麝的淡雅之气。它不只在神话故事中医治百病，亦是现实中黎人终日傍身的灵药，可以驱避蚁虫，治疗蛇毒、外伤和溃烂，为黎人世代相传。

事实上，不论十亩田香，还是其它品类的降真香，都具有出众的医用价值。明朝缪希雍所著的《神农本草经疏》对降真香的医用价值，有过较为详尽的记载：“降真香，香中之清烈者也，故能辟一切恶气。入药以番舶来者，色较红，香气甜而不辣，用之入药殊胜，色深紫者不良。上部伤，瘀血停积胸膈骨，按之痛或并胁肋痛，此吐血候也，急以此药刮末，入药煎服之良。治内伤或怒气伤肝吐血，用此以代郁金神效。”

据《慈禧光绪医方选仪》所载，降真香的清热解毒功效，在宫中列入秘笈。光绪十二年五月，慈禧患面部神经恶疾，太医以降真、奇楠等中药入方，即见奇效。另光绪帝身患心胃痛症，御医首选降真香，配以麝香、琥珀、安息香等，治愈顽疾。

然而时至清朝，降真香的产量已十分稀少。即便皇家御用，也是难得的珍品。之后百年，更是不见其踪影，只留美名于诗文、药典与神话之中。

恩赐之香

尖峰岭位于海南省乐东县境内，是中国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热带原始森林。丰富的物种资源，可与亚马逊热带雨林和非洲刚果河热带雨林相媲美。十八峰环抱的天池，海拔800米，是传说中南海观音大士沐浴净身之处。

纯净、神圣、辽远、丰饶。

美不胜收的尖峰岭，或许真的得神庇佑，许多岛外珍稀，甚至绝迹的植物，仍然在尖峰岭葱郁茂密的丛林中，默默孕育，安然生长。

降真香正是在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上，得以修养生息。降真香与沉香不同。沉香是瑞香科沉香属树木的结脂，由内而外生香，完全脂化后，如鹤骨龙筋。气味甜凉清新中，跳跶着一缕辛辣。宛如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恬美温婉，又不失活泼灵动之气。

而降真香是豆科檀属多年生木质藤本植物的结脂。由外向内生香，因此常出现中空，状似鸡骨，因而又名鸡骨香。降真香味，淡雅而丰富。细甜的底味中，变化出自然百味，一如跳脱三界之外的仙子，见素抱朴又气象万千。

每一块降真香，都至少要经50到100年的时间才能结香成形。故静待百年之久，销声匿迹的降真香才重新“降真”海南。

曾有人戏言，降真香隐世不出，国运就此衰败中落。如今再度现世，暗喻着国运的发达昌旺。或许，降真香真是上苍赐予良善之民的礼物，为世人带来盛世光耀的福祉。它是千百年来穿梭于神明与凡尘的灵物，是神话遗落在人间的恩赐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