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剧烈转型的时代,迟子建坚守在文学的故乡,构建了一个独特、复杂、诡异而充满诱惑的北方世界。她用小说的艺术魅力,在群山的怀抱中温情脉脉地呼唤文学的美意。
[作者简介] 陈华文,优秀书评人,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论文、书评、散文若干。
著名女作家迟子建来自冰天雪地的北方,在三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她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北国奔腾的河水和巍峨的群山,她的笔尖始终瞄准着黑土地浓郁的风情和鲜活的小人物、浑厚的历史和多姿多彩的现实。她在一部部的作品中将微妙的生活细节与开合大气的地域文化融合,彰显出一位作家对民族文化应有的使命和担当。迟子建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可谓是她文学创作之旅上最精彩的一次绽放。
迟子建1964年出生在黑龙江漠河县的一个书香家庭,1984年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毕业后开始创作,至今发表了六百万字的文学作品,长篇小说有《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等。2008年,她凭着《额尔古纳河右岸》一举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新出版的《群山之巅》是她创作的第七部长篇小说。如果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那么《群山之巅》就是东北小镇的一幅现实风俗画。
总计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分为“斩马刀”“制碑人”“龙山之翼”“两双手”“白马月光”“格罗江英雄曲”“旧货节”“肾源”“毛边纸船坞”“花老爷洞”“土地祠”等十七个章节。小说中的故事主要发生在中国北方苍茫的龙山之翼,一个叫龙盏的小镇。故事中的屠夫辛七杂、能预知生死的精灵“小仙”安雪儿、击毙犯人的法警安平、殡仪馆理容师李素贞、绣娘、金素袖等,一个个身世性情迥异的小人物,在群山之巅的滚滚红尘中浮沉,爱与被爱,逃亡与复仇……他们在诡异与未知的命运中努力寻找出路,怀揣各不相同受伤的心,努力活出人的尊严,寻觅爱的火焰。
迟子建在小说创作中,总是求新求变,从不重复过往。如《伪满洲国》是一部编年史,《白雪乌鸦》注重真实历史事件的文学重构。而《群山之巅》则是环形的链条结构,从一个杀人案开始到归案结束,一节节扣起来形成一个环形,各类人物挨个出场。小说中,几十年的时空转换,几十个人物共同生活在小镇上。这显示出迟子建对人物和故事娴熟的驾驭能力。这部小说中没有一竿子插到底的故事主线,也没有鲜明的故事主角,迟子建试图用方块的文字,绘制出一幅普通人物的生命画卷。这种意识流倾向的创作特征,在她以前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是没有的。迟子建通过小说隐隐约约表达这样的思想主题:每一个卑微的灵魂都有梦想,在纷繁芜杂的世界寻求精彩。
众所周知,小说是虚构的艺术,然而任何虚构的人物和故事,并不是无源之水,也非无本之木。作家要么是亲身经历过,要么是亲眼见证过,要么是听家人朋友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优秀的作家,总善于行走在真实与虚幻的两端,构建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毫无疑问,迟子建就是这一类作家。比如,《群山之巅》中执行死刑的法警,来源于她回乡时的采访。小说中能预知生死的“安雪儿”,来源于她童年生活里认识的一个侏儒。而小说中的辛七杂则源自一个卖菜的老头。这部小说的时代背景尽管是当代,却与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迟子建曾多次谈到,一个飞速变化着的时代,它所产生的故事,可以说是用卷扬机输送出来的,量大,新鲜,高频率,持之不休。
读《群山之巅》,不难发现迟子建对故乡的留恋和挚爱。在文学的故乡里,她泼洒心灵的情感,把圣洁的爱赋予故乡的山川河流和花草树木。在欲望充斥的现代化大潮中,她竭力把小说中人物和故事的美意传递出来,这是尤其宝贵的。从20世纪80年代初步入文坛开始,她就一直孜孜不倦地笔耕在自己美丽的、被现代文明遗忘的故土上,她用诗意的笔调抒写故乡的群山,用唯美的眼光审视自然,用反思的姿态注视形形色色人物的生活和命运。也许是迟子建身为女人的缘故,她的小说中处处都闪耀着优美和细腻。《群山之巅》中有诗意之美,同时也有忧伤之美。本书之书名,就反映出她的唯美主义倾向。小说的字里行间,看不到脏兮兮或者粗鄙的语言和段落。其实任何优秀精湛的小说,都应该具备审美价值,字词句讲究韵味和诗意。
《群山之巅》这部小说里,除了文本本身具备了审美特征,也表达了迟子建对自然之美的敬畏,小说故事中的场景是壮美的龙山,这足以给我们想象的空间。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在当代长篇小说中,已经很少看到作家对山山水水进行用心的描述,更多的是对故事一环扣一环的矛盾冲突绞尽脑汁。其实对长篇小说而言,自然描写必不可少,然而很多标榜先锋的作家对此却不屑。纵观无数具有后现代特质的小说作品,故事情节和语言能吊起我们的胃口,却无法写好一条山脉一条河流一片森林。迟子建在小说创作中,继承了中外古典小说创作的美学传统,同时也尽量在小说语言和结构方面寻找突破。
迟子建年轻时离开了故乡,来到省城哈尔滨生活定居,她的绝大多数小说是在城市里创作的,出于对少年时代故乡人和事的魂牵梦萦,她曾将这些回忆在无数小说和散文中进行温暖的呈现。然而,受到城市生活的影响,有一阵子迟子建的创作从乡土转向城市,试图在小说创作中进行奋勇的“突围”,前几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白雪乌鸦》就是明证。年过半百之际,迟子建的笔锋最终在文学的故乡落脚,其《群山之巅》就是铿锵的回归。从迟子建最近几年的创作中很容易发现,她创作的速度有所放缓,毕竟岁月不饶人。作为女性作家,由于生理和体能方面的限制,精力有限,在创作《群山之巅》的两年中,因为写得过于投入,她曾两次昏倒。对迟子建而言,将文学的美意传递出来,将思想的厚度彰显出来,比文学作品的数量更为重要。
通读长篇小说《群山之巅》后,我简直不敢把文本中的磅礴气势与迟子建的女性形象联系起来,然而这是事实。在这个剧烈转型的时代,迟子建坚守在文学的故乡,构建了一个独特、复杂、诡异而充满诱惑的北方世界。她用小说的艺术魅力,在群山的怀抱中温情脉脉地呼唤文学的美意,尤其是小说结尾处 “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使得人的灵魂深深颤抖。
《群山之巅》
迟子建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版
定价: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