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1]
我不喜欢苏琪琪,不光是因为她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女生,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优越的家世和高不可攀的成绩,仿佛她成了上帝的宠儿,所有的优点集聚一身。
可是这样优秀的她却戏剧地成为了我的同桌。
那个时候班级里流行互帮互助制,也就是成绩好的同学帮助差学生补习功课。我想,老班之所以会把一直稳居年级前三的苏琪琪调到我身边,一定是对我那始终倒数的分数深恶痛绝。
爸爸说,期中考试每门成绩上八十分,就给我买洛丽塔的小洋装。
要知道我只是生活在个普通家庭,去年妈妈下岗,爸爸也仅在一家简陋的公司里当个文员,工资少得仅够维持生计,可他却硬着头皮将一向成绩平平的我塞进了重点高中。这里的花费自然要比一般中学高很多,所以洋装什么的,对于我来说,都是浮云。
而本就不出色的我在人才济济的校园内更加黯淡了,面对这样的我,爸爸也是无可奈何。一天,当他接到老班打来的电话时,灰败的眸子里散发出星辉,点点放大。那个电话的内容,主要是苏琪琪成为了我的同桌。爸爸一下子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便提出上面的条件。
[2]
今年的我十五岁,和所有处在花季年龄的女孩一样,都有着一个公主梦,穿着漂亮的小洋装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就像,就像,苏琪琪一样。
此时的她,穿着紫色的泡泡连衣裙正在给我复习上节课老师讲述的重点,烫得卷曲的头发慵懒地耷在胸前,在水晶发卡的装饰下,熠熠生辉。可能我看得太过入迷,苏琪琪那张白皙的漂亮脸蛋在魔术师的魔杖下轻轻一挥就换成了自己熟悉的脸孔。我幻想成我穿上苏琪琪的衣服,坐在教室里给别人讲解难题。
终有一天,我一定会穿上洋装,优雅得像个高贵的公主!我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但是上帝似乎并没有眷恋我的意思。期中考的试卷纷飞而来,苏琪琪再一次拔得头筹,而我偏偏功亏一篑,只有语文一门差了点,考了77分。我把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希望老师有批错的地方,可是,没有!!!我又把分数加了一遍,还是,没有!!!垂头丧气之际,苏琪琪提出了一个建议,“你的作文扣了7分,把7改成2,还是蛮容易的,这样下来,成绩刚好82分。”
我觉得办法可行,二话没说拿起红笔沿着老师的笔迹临摹,对着近似看不出动了手脚的试卷,我第一次跟苏琪琪说了声,“谢谢!”她有丝惊诧,但很快,笑了起来。
那天,云淡风清。我壮着胆子将试卷递给了爸爸,一阵无声后,我看见他偏黑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我知道我的伎俩蒙混过关了,心情也由先前的忐忑变得轻松,抬头仰望窗外的天空,远处的白云开始浮现出苏琪琪的笑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应该感激她。
可命运从来都是为别人开一扇窗,又瞬间将这扇窗关闭。爸爸打给班主任的电话只是想表达一下欣喜的心情,还有感谢老师让好学生苏琪琪成为自己女儿的同桌,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
“小闲,真是很可惜啊,语文考了77分,不然成绩能排到班级前十五名呢!”
那天之后是怎样的场景,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我说出这一切是苏琪琪教我做的,爸爸恨铁不成钢般的失望。
“苏琪琪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定是你想裙子想疯了,涂改试卷的。”
“小小年纪,不仅撒谎,还推卸责任,莫小闲,你想要的衣服,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买的!”爸爸说完,就走进卧室,丢下我站在客厅里对着墙壁面壁思过。
[3]
这一定是苏琪琪事先设计好的,让我撒谎并被爸爸识破,因此我开始讨厌苏琪琪。连平日里她给我讲解难懂的题目,都不予理睬,一个人抓耳挠腮地写写画画,完全无视呆在我身后的她。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星期,当我都快忘了还有一个名叫苏琪琪的女孩坐同桌时,是她一如夺目的钻石,穿着亮白的蕾丝裙,闯入我的视线。
“这周五是我的生日,我想邀请全班同学去金帝大厦吃饭,希望大家都能来,好吗?”
话音刚落,大家议论纷纷,内容无非是羡慕嫉妒恨之类的。苏琪琪站在讲台上,亦如高贵的孔雀,笑得就像她左耳边别着的那朵金灿灿的向日葵发饰。我有些鄙夷的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圆珠笔。
“小闲一定要来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苏琪琪说话的时候,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我,散发出坚定的光芒,似乎那目光有种魔力,会让你轻而易举地相信她所说的话。
我是徒步走到金帝大厦的,由于地处繁华,我否决了打车这一奢侈的行为,加上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公交等得也是相当坑爹,最终做了徒步行走这个决定。
其实,原本苏琪琪是叫我和她一起乘坐她爸的车,但当我看见那是辆线条流畅车厢宽敞的轿车后,拒绝了。
“你一个人走路过来要到啥时候,别的同学不是父母送去,就是打车走了。”
我忽然有些恼怒,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臂,冷冷地回应着,“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去!”
苏琪琪被我弄得没有办法,只能坐着老爸的宝马香车先行离去。
等我到的时候,已近正午,奇怪的是,整个宴席还没开始。苏琪琪一眼看见门口的我扑了上来,热情地挽着我的胳膊,笑眯眯地说,“你来晚了,大家都在等你呢!”她好像并不生气,拉着我走向餐桌的上座,坐着她爸爸的身边,我有丝窘迫,站了起来,苏琪琪却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
今天的她穿了件粉色的公主裙,带了同样粉嘟嘟的蝴蝶发箍,像个甜美可爱的精灵,不停地在席间穿梭,举止优雅。
有的人一出生注定是公主,有的人虽然历经千辛但还只是个灰姑娘,这其中的差距并不是靠一件洋装可以弥补的。
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一声尖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大家迅速跑了过去,围了起来。
“那是什么,蜘蛛侠吗?”
“好酷哦,这可是十二楼的高层!”
……
我的个子比较矮小,穿过重重阻碍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宴席安排在金帝大厦的十二楼,对面是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还有那个让大家惊讶的男人。此时正值深秋,风儿萧瑟,凛冽又很张扬,整根绳索被吹得摇摇晃晃,他却不为所惧,继续吊着威亚擦拭落地窗户。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失声喊道:“爸爸!”
我不停地拍打着窗户,呼唤着。窗外的爸爸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同样吃惊地看着我,第一次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愧,低头的间隙,余光瞟到不远处苏琪琪的父亲,他西装革履地坐在上座,眼睛迷离地看向这边,对着我微笑,而我的父亲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顶着冷风,冒着生命危险,艰难地擦拭窗户。
整个过程,所有人的议论像被磁场干扰,停顿了一下,再次以更大的声音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中。
“莫小闲的爸爸不是坐办公室吗?”
“什么时候改行蜘蛛侠了?”
“难道她在撒谎?!!!”
……
这场生日会上,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被人扒光了衣服,表演一个名叫万箭穿心的节目,最终遍体鳞伤,只能提前谢幕。
[4]
意识到这又是苏琪琪设下的圈套,我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惶恐地从酒店逃出。
为什么这么傻,每次都会上当!
我假装没有听见苏琪琪的呼唤,在空荡的大街上乱逛,被冻得发抖,最终发现无处可去的时候,回了家。此时已值深夜,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
望着灯光下的他,越发的老态,心里开始难受。可是这种感觉被骄傲的自尊打败,我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跑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不是在办公室上班吗?”
他有些尴尬,连吸了几口烟,才缓缓开口,“你也知道公司很小,裁员很频繁的……”突然他看着我,嘴角张开大大的弧度,“其实你看,这份工作也很不错,最近蜘蛛侠很火,许多人都在模仿蜘蛛侠,我不用模仿就已经是了,很威武呢!”说完,还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拢在额前一挥,摆了一个很帅气的POSE。
我没来由得哭了,哭得很伤心。连呆在一边的爸爸也不知如何是好,慌乱地拿过茶几上的抽纸巾,递了过来,“小闲,不哭,都怪爸爸不好,等这个月开资了,爸爸给你买你喜欢的小洋装……”
我一把打翻他递过来的纸巾,愤愤地说,“我不要小洋装,我也不要一个蜘蛛侠爸爸!”
刚说完这些我就后悔了,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是看着日光灯下他的身影有丝轻微地晃动。
[5]
有些伤害是指甲,减掉了还会生长,无关痛痒;有些伤害是牙齿,碰掉了会有个伤口,太过疼痛以致无法弥补。
我想苏琪琪给我的伤害就是后者。
第二天,我来到教室,刚进门口,就看见迎上来的她深情地望向我,波光粼粼。
“小闲,对不起,我昨天并不知道……”
就在她继续叙说的时候,我已经错过她,来到座位上,收拾书包,准备上课。
一天中,苏琪琪就像个幽灵一般无时无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想要表达她的歉意,而我总是很适时地漠然离去,连她利用课间操的间隙在我的抽屉里塞了封道歉信,也不留情地当她面揉成一团给扔进垃圾桶里。顿时她泪如雨下,趴在课桌上的两个小肩膀不停在抖动。突然,我有了一瞬间报复的快感。
中午放学,苏琪琪继续趴在课桌上,梨花带雨。我没有理睬她,一个人去了食堂打饭。
吃饭时,食堂悬挂的电视机播放着十二点档的午间新闻:是一起意外事故,一个清洁工人不幸从楼上摔了下来,事件发生的地点正是爸爸所在的金帝大厦。我犹如五雷轰顶,刚把送往嘴里的筷子放下就急忙冲了出去,来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正好撞到迎面而来的苏琪琪,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太长时间的缘故。
她见我慌乱的神情,抽噎着询问道:“小闲,怎么了?”
“逃课!”丢下俩个字,我便准备往学校大门跑去,却被她一把拦住。
“你忘了今天是公开课,下午市领导还要来我们班听课呢!”
苏琪琪这一提醒,我才想起上午老班还屡屡告诫我们,下午上课的时候一定要遵守课堂纪律,不能迟到早退。
可是刚才的新闻……算了,大不了被退学,反正我呆在这个重点高中也是浪费金钱。我甩过苏琪琪拉着我的胳膊,继续前行。
来到事故发生地点后,这里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发现那个人不是爸爸后,我才暗暗松了口气。这时苏琪琪从天而降,拉着我挤出人群,指着马路对面等待绿灯通行的行人,说,“小闲,那个人长得很像叔叔!”
是爸爸,没错!他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和我在宽阔的马路上遥望彼此。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爸爸像个犯错的大男孩一样低着头,“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说着,就将礼品袋递给了过来,那是一条洛丽塔的小洋装,可是此时的我根本无暇打量衣服,看着眼前完好健康的爸爸,张开双手用力拥抱着。
迫于那个伤者是爸爸的同事,一时间没有联系到他的家人,爸爸便自告奋勇地跟着120过去。临走前,知道苏琪琪就是我的同桌后,爸爸还表扬她一翻,并拜托她在学习上照顾我,苏琪琪被夸得不好意思,脸涨红涨红的。
回来的路上,瞥见苏琪琪红扑扑的脸蛋,没好气地说,“我逃课,你跟出来,干什么?”
“偏偏还是这么重要的日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底气明显不足。
“难道你可以逃课,我就不可以吗?”
“可是这和你跟出来有什么联系?”我问。
时间停滞了几秒,直到一个犹如蚊蝇的声音发出,“因为,我担心你!”
不知怎的,我觉得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苏琪琪却一脸着急。
“你当时的样子很急,知道公开课还要逃课,我想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到了现场,才知道这里出事了。”
我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为什么?”
“我那样对你,你还……”
苏琪琪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脸部再次聚集更多的红细胞,就像熟透的红苹果。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这句话仿佛一道咒语打通了我的七经八脉,令人神清气爽,连后来老班盛怒的样子也觉得和蔼可亲。不过幸运的是,那天市领导们没来,教学公开课被改在下周,因此,我和苏琪琪也仅仅被罚各写了一份检查,不过苏琪琪外加打扫一个月的教室卫生。
缘由还得归于苏琪琪主动揽下逃课主导者的罪名,她提议我逃课的。她说如果不这样撒谎,老班一定会把她从我身边调开的。
她还向我道歉,“自从上次生日会,我无意中刺伤你的自尊觉得很抱歉,你是个敏感的女孩子,我想要的只是,更好的保护你。”
[6]
后来的一个月里,傍晚的余辉中,总是能看见两个女孩在教室里打扫卫生的身影。当我提出留下来帮忙打扫的时候,苏琪琪难以置信。
“为什么?”
我笑而不语。
是谁说的那句,“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