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生
书法与书法教育是一个辞近而旨远的话题。
日本广播公司NHK曾制作两集影像节目,探讨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而不断的现象,其中一集以翔实的材料展示重要原因:神奇的汉字对中华民族精神所起到的凝聚作用。一个东西兼具的民族对曾影响其甚巨的文化的审视视角是比较特别的,对中华文明不同于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文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等煌辉于前沉寂于后的分析也是颇为发人深省的。
汉字起源于实用,书法亦起源于实用。从我国现存最早的成熟文字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金文说起,占卜、铭刻是其主要功能。书法的基本义是关于书写的方法、法则,其艺术性的含义是继起的。甲骨文、金文之后的篆书,从留存的石鼓文、泰山刻石等考察皆为记事性文字。就连被后人尊为书圣的王羲之,其递传至今的书作也是书札、序文等。当然,先人在造字之始、书契之始即参以美的因素。看一看甲骨文、金文中象形性文字,不能不为之奇妙传神拍案叫绝。而且,实用性文字于书写中不可能不或隐或显地蕴含感情。如西周早期金文大盂鼎中对天子“匍有(敷佑)四方,畯正氒(厥)民”的称颂。如石鼓文“吾车既工,吾马既同”等以四言诗的形式记游猎,赞秦君。至如王羲之《兰亭序》在记事之后抒发了“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人生感叹;王献之传世的小楷十三行书写的是三国时曹植的洛神赋,就更寓借以抒怀的意义。因此,书法兼具实用与艺术的两重性,形成奇妙的和谐。
再来看一看书法史上的书法家。最早的当数秦丞相李斯,小篆书体形成于其手,至今可见残存的泰山刻石等。我们知道,李斯首先是位政治家,辅佐秦嬴政一统天下,还留下了文采斐然的文章《谏逐客疏》。今日所言之“笔法”,是由汉末蔡邕所传,其官中郎将,是大文人,是著名才女蔡文姬之父。书圣王羲之官居右军将军,并有名文《兰亭序》流传千古。隋智永虽为和尚,却是书圣七世孙。明清前纯以书法家名世的少之又少,书法家大多是思想家、政治家、学者等等兼为。这一文化现象是颇令我们后人深思的。
今天,我们重提书法与书法教育,所面临的却是纷繁复杂的情况。自西风东渐,百年来实证性的西学造成了中华文明传统的断裂;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又几乎斩断了优秀传统文化的根脉。书法所特指的毛笔被硬笔取代,冰冷的键盘录入又将迅速取代书写。这叠次变化的不仅仅是书写方式、记录方式,实际上是书写记录赖以存在的土壤的迅疾流失、沙化、贫瘠。因此,当今重提书法教育,其意义就绝非技艺的传授问题,绝非修身养性问题,绝非美育问题,而是关系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否接续、能否承传、能否发扬光大的问题。因此,重提书法教育,首先要努力恢复当今情形下书法赖以生存的土壤、水、空气等生态环境。要以书法这一国粹,这一最能代表中华文明的瑰宝牵动我们对优秀传统文化的重拾重构重建与发扬光大,使伟大的中华民族精神与浩然正气,充塞天地之间,并以之滋养哺育书法之苗的扎根、生长、开花、结实。不然,仅就书写论书写,仅就书法论书法,终难免坠于“术”的小技层次。难免出现当今书坛“大师”“名家”频现,笔下凤舞龙飞,腹内空空如也的“热闹”现象。
书法教育,任重道远,愿肩负承传中华文明重担的师生与广大有识之士,携手勉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