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育一流匠人·从“秋山木工”看海派工艺教育

薛志雄

现代匠人因独具个性，遍布社会各个领域，如今又成为媒体的高频词汇。何为匠人？申赋渔在《匠人》一书中，以细腻、文艺的笔调怀念中国随着都市的扩张，乡村的凋零，公众工匠的手艺走向被遗忘的命运。于是，每当提及匠人这个词总会令人联想到一种随着工业社会的到来而消失的生活方式。然而「秋山木工」负责人秋山利辉的新作《匠人精神：一流人才育成的30条法则》从一个工匠作坊的实践出发，从实用的角度谈了如何培养匠人并达成工艺传承的目的。较之前者的感怀唏嘘，这种积极的态度无疑是励志的。对于手作的坚持和守望内心的存粹，不仅是属于匠人的特质，更是现代技艺教育的价值取向。于是正如桑内特（Richard Sennett， 2015）认为的，匠人的领域远远大于熟练手工劳动的范围。今天的程序员、医生、父母和公民都需要了解匠人精神的价值所在，这不仅是于文化的延续，而是具有更深层次涵义的有关人的发展。

纪录片《寿司之神（Jiro Dreams of Sushi）》中说：“一旦选定你的职业，你必须全身心投入到你的工作中去，你必须爱自己的工作，你必须毫无怨言，你必须穷尽一生磨练技能，这就是成功的秘诀。”因此，所谓“匠人”首先是指工艺高超的手工艺人。再究其深意，“匠”是一门属于现实生活的手艺，而“匠人”则是拥有这门手艺的人。他们透过双手不断地锤炼、磨砺，为的是对技艺和品质的至高追求，更是对“心”的历练。于是泛化来看，“匠心”就用来形容做事的高妙境界，是一些怀揣匠心的手艺人为追求完美、实现自我价值，在完善、打磨、升华作品过程中所表现出专注事业、坚持不懈、严谨细致、精益求精的品质和境界。这种把一件事情做好的纯粹愿望落实到实处，就成就了“匠品”，亦被称为“匠人精神”，其最本质特点就是把平凡的、单纯的事情都做到极致。本文关注的「秋山木工」，首先是因为他的一流人才育成制度对我国的工艺教学具有参照意义。

一、秋山匠人的研修制度和基本法则

这家典型的日式手工艺作坊成立于1971年，迄今不过40多年。主营业务是木制家具，为各行业、机构、家庭制作家具。较之其他手工作坊的个人化和家庭化，为了把年轻学徒培养成一流匠人，「秋山木工」创立了一套八年育人制度。年轻学徒必须在八年的时间里，完成思想准备、生活态度、基本训练、方法技术等作为一名合格工匠需学习的科目。基本学习周期包括第1年在秋山学校完成整年的学徒见习课程。课程结束，通过考核，在第2年录用为正式学徒，然后开始为期4年的基本训练、工作规划和各种匠人须知的学习。第6年到第8年作为基本工匠，边工作边继续精进技艺。随后出师，可以自立品牌。

其中，秋山学校的制度中包含了一套基本法则：“匠人须知三十条”。简短的30条法则囊括了礼仪、感谢、尊敬、关怀、谦虚等做人处事的态度，每一条貌似简单的基本道理，却能有效地磨练心性和品格，唤醒每个人体内的一流精神。学校透过让学徒反复背诵，让一流匠人的标准渗透到潜意识里。

想要进入秋山学校的人，要先接受十天的各项训练，并且通过考试才能入学。训练内容包括打招呼、自我介绍、泡茶、打电话等的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是要“能够顾虑别人”，而关键就在于能否成为“能够感动别人的人”。如此一系列的严格训练，目的是为了将来成长为一流匠人所打的基础。从秋山的实践可以看出，匠人易得，而匠心难获，真正独具匠心的“匠人”锻造，是伴随着身体的痛苦和疲倦，在各种规则的约束下杜绝诱惑和惰性，从而学习到内心平静而享受工艺乐趣的过程。秋山学校事实上在教学和管理上，首先塑造学生的品格，其次才是技能。学校着力学生这些能力和习惯的养成，并将其作为一个匠人一生的自我支柱。更广泛地来看学校的培养目标是希望学生在初入门阶段就逐步养成这种不忘反复练习基本功、不忘初心的匠人精神，在职业发展上不断进步，以至于成为企业、老板和顾客眼中不可或缺的一流人才。

二、学徒制加工作室的现代艺匠制

秋山学校的研修经验建立在学徒制度基础之上。所谓传统学徒制是一种古老的职业训练方法，是指在职业活动中，通过师傅的传帮带，使艺徒获得职业技术和技能，主要是在师傅或专家的指导下掌握所学手艺或工艺的背景知识和取得实际工作的经验。即在学习与日常生活中，在一定的工作场所（环境）通过观察、模仿师傅的技艺，在实践中自然习得技能，受用终身。学徒制曾经是人们学习的最普遍的方式，从语言、绘画、雕刻、复杂的社会交往技能到某一专业领域的知识与技能都可以通过类似学徒制的方式进行非正式的学习获得。

秋山的书中以第一人称口吻叙述了关于自己在学徒制中获得的宝贵经验，并提出已经日渐式微的学徒制是培育一流人才的蓝图。他认为，“在五年集体生活中，我学到的，不只是家具制作技术，还有作为工匠应有的行为举止。我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都是托「学徒制」的福。”秋山认为，透过集体生活、师徒传习的教育模式，将品行和技术传授给弟子，培养为人着想、关心他人以及感恩的情感。他觉得“掌握一门专业技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和师傅住在一起，二十四小时朝夕相处、一起吃饭睡觉，他的举手投足我都看在眼里。在如此奋力的学习期间，我就像吸水泡棉一样，一点一点地吸收技术，本领也逐步提高。虽然我的师傅很严厉，但我认为他能传授我们知识已属难得，因此心生感激之情，也磨砺了自己的心志。”

虽然秋山认识中的学徒制，依旧是传统意义的，区别于现代学校教育中的师生关系或是一种导师制（mentoring）的关系。但是，在现代工艺教育中，这仍旧不失为一种非常适合的学习方式，尤其在学生从学校到工作的过渡中是一个主要选择。2009年英国政府发布了《学徒制、技能、儿童与学习法案》，明确提出要改革学徒制，这是英国200年来首次为学徒制立法，此举的目标是力争实现“人人都可做学徒”的基于职业培训的学习目标。美国也是同样，很多领域的学习是以某种学徒制的形式进行的，特别是需要高水平的知识和技能的领域中，如医学、法律、学术、职业运动、艺术等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