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
欧洲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这么顽固而至死不悔地只当咖啡馆。意大利的Cafe变成酒吧,巴黎的Cafe又跟餐厅搞不清。
在维也纳,Cafe就是Cafe。
只让你喝咖啡。让你没完没了地坐下去,喝完了咖啡,光喝白送的水也可以。
在巴黎很少有人在咖啡馆待这么久,外面太热闹,坐不住。
而维也纳是一潭深水,充满了老练如鱼的小市民和旷世的天才、哲人、音乐家、高深莫测的心理医生,卡夫卡“城堡”的小官僚……不露声色地坐在一张桌上。
你看不出谁是谁。
有的咖啡馆,白天还拉上窗帘,最好不要看见外面。
世界,何必要那么大呢?
在20世纪的厚窗帘下面,有人这样嘀咕。
这帮人也许就是所谓的“咖啡馆作家”。
一个“咖啡馆作家”,意思是什么呢?
他们十有八九是在维也纳、有犹太背景,可能也不是维也纳人,而是从奥匈帝国的外省——布拉格、布达佩斯来的……年轻又有才华还没钱,梦想在首都有一间舒服客厅,可以和同道聊个海阔天空。在维也纳,咖啡馆就变成了他们的书房兼客厅,写作、会友,谈论天下,冬天还可以取暖。他们从吃早饭开始就在这里,到晚上还在这里,当中可能溜出去办了两件事。
老城绅士街上的Cafe Central(咖啡中心)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咖啡馆——那是20世纪初惊天动地的地方。
这栋在丁字形路口的石头华厦,曾是费尔斯公爵的旧邸,后来临街的殿堂改建成了轩昂的咖啡馆,三层挑高的楼厅里石头大扶梯是上层名流、淑女的舞台。因为前街一家老文人咖啡馆被拆,里面的诗人常客都转移来这里,几乎一夜间成为文学家和诗人沙龙。
在维也纳最灿烂的年月,这儿的石头圆拱下,曾经拥挤着左右欧洲文明的最伟大的头脑,可惜我们来晚了一百年。
这片玻璃棚顶的巨大楼厅里,柱廊下的书架堆着几十种语言的报刊和百科全书!现在却一片空荡荡的,只有开party才租给人用一下。
这就叫人去楼空!
不见了阿登伯格,昔日“咖啡馆作家”中的第一人。他数十年生活在咖啡馆里,连文学年鉴上发表的通讯地址也是维也纳绅士街14号“咖啡中心”。
不见了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托洛茨基日夜沉醉的咖啡角落;还有当年随身带二十种咖啡颜色牌,随客人挑点,每样都做得出来的老招待……
Cafe Central不再是文学大师的客堂了。
被叫作“Kapuziner”的咖啡还跟过去一样好,虽然贵了许多。
还有那么多来这里喝咖啡的人,在幻想里陪那些书写历史的前辈“同道”消磨了一个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