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地图

2015-05-30 05:42黄金明
散文诗 2015年4期
关键词:记忆

黄金明

啊,你心里下了一场大雪。大地一片白茫茫。在你手绘的时光地图上,有一段日子成了雪山,有一个人成了果园。有一座白房子成了你的牢狱。啊,雪人在消融,仿佛时光的奶酪在煎锅中溶化。春雨滴答,那也是时间的滴答,雨丝也是时间的暗箭,在斜风中失去了准头。铁轨铺向远方,黎明将至,一列火车从往事的隧道呼啸而来。有一段记忆,成了你无法泅渡的海域。一截树桩,成了你的伤口。一段月光与雪堆砌的小径,将你送回故园。你瞧,海上日出伴随着血,犹如母狮的分娩,给山河带来了剧痛。但落日看上去像伤口在迅速地愈合,也像秘道的入口,通向了另一个花园而又被混凝土封闭。有一段婚姻像沼泽,而你一再陷入情欲的流沙,有一次聚会像深渊,而你是路标,既无法挽留过早的告别,也无法挽救过多的失足。

有一段日子,你深居简出,你像一座空房子在等待而毫无指望。杜鹃花的呐喊,几乎混淆了林间的鸟鸣……湍急的溪流,像绷带包裹着这些嘶哑的嗓子。幽谷中有草,有树,巨石如猛虎跃上山冈,你的小木屋,犹如甜蜜的巢穴。你的孤独,像铺在地上的松针,稠密而尖锐。啊,那个人在修补果园的篱笆,仿佛在编织断裂的记忆。枝头上的苹果花,繁茂而雪的,约等丁你的遗忘。有一段日子,你成了泛滥的河流,贬损日常生活的河岸,你成了你的人险,而你拆散了小船连接的浮桥。你在梦境开辟的广阔疆域,在现实中被你一笔勾销,却又被他人反复梦见有一段日子,你走过了四月的草原,丁香和蝴蝶存对骂,狗尾巴草模仿牧羊犬在执法 你躺在草丛上,渴望融入风,融人泥土,像一株格桑花融入花的海洋。野马群在另一片草地上嘶鸣,鹰踩在云上,它熟谙经文但从不吟育。

那一年,你来到大河边,涛声震天。你伫立于河岸,凝望着漩涡如翻滚的油锅,无数个人、无数个时刻、无数个地点、无数个事件,存刹那问涌现于这个剧烈旋转的万花筒——那是时问和空间的交叉点,也是梦幻和现实的分水岭。这一切在沉浮,在打散,在重组,在轮回,并凝结为记忆的琥珀。即使悬崖有铁石心肠,也冈急流而晕眩。那一年,你遭遇了那个人,如丰熟的香焦林遭遇了夏季台风。啊,时光七零八落,犹如穷人的屋顶被冰雹袭击啊,硝烟散尽,战马在山坡上啃草。麦秸在晚霞中燃烧。以柱状浓烟模拟烽火。油菜花金黄,去年的草垛在风暴巾仍保持着塔状。

有一段日子,如旷野巾的湖水,像小圆镜映照你的前生。啊,请不要迷惑丁纷纭的事物和复杂的人世。你从未跟天空相提并沦,但也清楚自己的高度。你从未混迹于飞翔的鸟群。但也在树底下埋过翅膀。你走过了那么多路,在时间的平台上没留下痕迹。一沓压在箱底的旧书简,让你勾勒出星空的轮廓。哦。那个人在暮色巾隐没,只剩下闪亮的眼睛。树下的黄叶被笟篱收集——并付之一炬,将你呛出了眼泪。时间在堆积,也在三月受潮。木棉树用无数个小火炉烘干潮湿的枝条。尽管你的旅途仍是未知数,但那个人仍是你的暴风雪,是你的罗布泊,是你的西伯利亚,是你的撒哈拉大沙漠。那段日子像失忆者的回忆录,无法在地图上精确标记。那是时间的雪崩,是时间的融化,是时间的枯枝,在乌鸦的重压下断裂……那是时间的吊锤,在测量忆中的深渊。每个天真的钟表,都像婴孩在吮吸时间的乳汁,而从未见过乳母。

啊,如何在纸上绘制时问的建筑?时问边缘的河岸……群星也在塌缩。你用你的身体与灵魂,你的记忆与旅途,你的感觉与幻想……用一切的你,完成了一张时间的地图。那些你从未涉足的河水,仍在岁月之外流淌。那些你无法翻越的高山,仍在你心底耸立。那些你从未踏上的小径,仍隐藏于幽暗的林问。你转身离去,穿过风景而留下了巨大的空白与缺憾。被卷入暮色的小树林,犹如黄昏的制造者,就像你逐渐遗忘的人。唉,岁月是平原,记忆是沙丘,在狂风之中迅速位移和变形。时间像河水在流淌,遥远的银河跟往事的浪花在对望。一条条公路和铁轨,像危险的蛇向荒野延伸。唉,古老的星空也被工业城的雾霾取消了永恒。正是那些年月日,因无法忘记而在地图上耸成高原(那些大峡谷犹如一场大雪,带来上深厚的遗忘)。正是爱欲的造山运动,那一场风花雪月,在你心头变成了珠穆朗玛玛峰。

唉,你无法存地图上绘制时问的肖像(时间的山河与道路,街道与庭院,看上去更像是你勘探的地理),甚至不如狂妄的钟表,白以为揪住了光阴的小辫了地图像河流摊开、流动,也像沙雕塑造和解体。你站在时间的门槛上,无所适从,就要一脚踩人凡高的《星空》。日出是短暂的,但带有创世的新意和活力,它像一座房子在波涛上颠簸,而实质是喝醉的空船。落日像邮戳在白昼的明信片粗暴地盖落,仿佛更像是永恒(你总是混淆了口出与日落,那也是同一个玻璃球在盘底滚来滚去)。一个静谧的村庄,在树丛中露出浅蓝的屋顶,晨曦像栈道连接了天空'-大地。但也必须承认有深重的夜晚,不要遮遮掩掩,而是趁着夜色将黑暗的大海搬到纸上。嘘,小声点,以免惊动了年迈的大鲸。那记忆巾的伤痛与眼泪.如红罂粟玷污了原野,暮色像锈蚀的菜刀,在时间的砧板上砍落。

晚风吹来畜粪和青草的气味,夜莺消失一个世纪了,它的啼叫仍在耳畔。而你手拿直尺、圆规和铅笔,在图纸上陷身于时间的沼泽(途经的黑森林,像鸦群的翅膀遮蔽了日光).在昼与夜、时与空的交界处苦苦地寻找出口。你走过的荒野、村镇和城市,也一一在地图上呈现。你从未涉足的地方,因为你的想象更加真实,但只能绘在地图的背面(仿佛地图里头,还隐藏着另一张乃至无数张潜在的、可能的地图)。纪念日犹如路标,节假日成了客栈。而光荣日及耻辱日,像一堆勋章或伤疤密封于小木箱里。大多数口子,犹如舟楫随水而去,犹如大路朝天,一马平川,但不值得标记。你所遭遇的人与事,像连绵的波浪涌来,将记忆的大船打翻。你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比赛(还有比竞赛更无趣的游戏吗?)而被疯狂的观众踩入了球场。

当你绘出了时间的海洋、大陆、岛屿及玻璃罩般盖下来的天空,波涛马上涌现,树木自动生长,禽鸟啾鸣,百兽奔走,昆虫在阳光巾张开羽翼。猿人走出森林,人类在河畔建立城市,驾驶飞船奔向太空……你发现这张地图溢出了地球,而远来到达时问的尽头。尽管这由你绘制,但你没有能力控制。由此,你触及了时问的无限……和黑洞。时间也像铁线在炉火上弯曲。无人在拉弓,时间仍像一支箭射向了虚空。在无人光临的山谷,时间的横断面,犹如一圈无穷大的年轮,犹如河水的波纹,在有规则地扩散。你发现,要描绘真正的遗忘,比画出黑夜更难,你总有似是而非的记忆(有没有酒精般纯净不掺杂想象、虚构和猜测的记忆?)

一个人的旅途接近了尾声,地图上的山河仍在生长。你掌握的时间终有穷尽,但你绘制的地图融入了无限。你使用的图纸也是天空、大地和海水,你使用的笔墨也是彩虹、花朵和星光,你运用雨水的线条、飓风的速度和雷电的力量。你绘制的这张地图,用尽了人间的烟火和大自然的颜色,还有诗人的创造性(也带有二手造物主的腐败?)你在歧路停下来,望着来时之路,在流水与天空的双重映像巾,渐人忘我之境。时间停顿,空间消失。你像一只钟表,只听到内心的滴答。一场大雪从天而降。你站在地图的边角上,仿佛一个木头削制的路标,以旷日持久而近于无望的心情,等那个人踏上这条小径。

猜你喜欢
记忆
夏天的记忆
记忆中的他们
端午记忆
儿时的记忆(四)
儿时的记忆(四)
记忆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