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

2015-05-30 01:39侯嘉伟
鹿鸣 2015年5期
关键词:姐姐生活

侯嘉伟

悠长的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有同感。

然后是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

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晚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

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对照记》

小的时候,家住在永和成巷,一排排青砖黛瓦堆砌成的小平房,一街道里住着都是邻居。有一次,一只胡燕落在滴水檐上,我指着房梁对姐姐说:“那只飞的小鸟比我妈还漂亮。”

这是多年后姐姐在车上跟我说起的,在我印象中,妈妈,一直是美的。家里的相册还存着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齐耳的短发,烫着一圈圈的小波浪,面带甜笑,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薄棉袄,侧身坐在雪地里,手里浮着一捧雪,如果把镜头再拉长,拉长,就好似在无边的雪景里擎出的一朵红梅,兀自开的鲜艳。

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年轻的妈妈就是那只飞过永和成巷的胡燕——惊鸿照影的美。

第一次发现妈妈老了是在有一天喊她起床时,妈妈正打着轻鼾。我刚一进卧室,目光所到处,那额头鬓角处细细密密的白发,借着穿破窗棂的阳光,瞬间刺得我眼睛格外的疼。

我吓得心惊肉跳,妈妈何以竟这般地老了!

记得姥姥曾经跟我讲过她年轻时这样一次经历,在山西老家时候,有一天早起刚出门,她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一条白蛇横担在老家的房梁上,多吓人!而那一刻,妈妈那鬓角突然长出的白发就像房梁上那条突然窜出来的白蛇一样,是那种极其突兀的,令人害怕的存在。

时间过得竟这样快,快到连自己最亲近的人朱颜暗换时,我们依然如在梦中,浑然不觉,就像电影一样,非得要来个特写镜头把人物定格一下,我们才能看得真切。也像小说一样,非要有几笔浓墨重彩的细节描绘,我们才能记得清楚。好像有人曾这么说:“一直觉得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在一瞬间变老的。”而我觉得,人,是一点一点地变老的,但有一天,当发现自己变老了,却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

其实,时间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总是悄悄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你。直到有一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时,再蓦然回首,一切,已是隔世。我刚来太原上大学的时候才19岁,就这么在象牙塔一晃就到了毕业季了。

大一的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在中区的图书馆里读张爱玲,仿佛那“苍凉的,虚无的,参差对照的”才是艺术,才是生活。可如今大四了,一下子就没有那种矫情和做作了,什么“不死的情怀”都比不上一个稳定的工作强,毕竟西北风喝不饱人。原先的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怀揣着一个神圣而美好的文学梦,对文字有着极大的虔诚,如今回首,这哪是什么文学梦,分明就是一颗急功近利,迫切地想成名,想站在万人中央,想被人关注的世俗心而已。

记得舍友当时报考公务员的时候,报名录取比例高得吓人,80:1,另一舍友上前安慰道:“xx,不要怕,你时刻都不要忘了,我们学校是晋、蒙、藏、疆地区里的最高学府,公务员不给你给谁?”

我在一旁冷嘲道:“晋蒙藏疆,合着你说的都是中国最偏远的地区?你再把云南,贵州这些都加上,没准儿自信心会更足。”

他又反驳道:“那不仅仅是偏远地区,那是我们祖国整个大西北啊!亏你还是经管的,你难道不知道越是经济欠发达的地区越有发展潜力?北上广阶级日益固化哪还能轮到你去分一杯羹?”

可后来公务员考试成绩一出来,舍友再没提过“晋蒙藏疆”四个字。

当时的笑谈言犹在耳,可没想到的是,我们这么快就要和自己的四年青春挥手说再见了。当然,再过不久,烈日照耀的操场上又有一批穿着迷彩,站着军姿,走着正步的少年,在我们曾走过的路上肆意挥洒着属于他们的青春。

毕竟,在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19岁。

其实“走过青春”就跟得感冒一样,一阵头疼脑热过后,一切又要回归正常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就这么飞一样地过去了,好像和四年前出去的我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专业和技术上的东西都很稀松平常。

近来读龙应台的《1964》,顿感人生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文章里这样写道:

五六十岁的我们,围着餐桌而坐,一一站起来自我介绍,因为不介绍,就认不出谁是谁。我们的眼睛暗了,头发白了,密密的皱纹自额头拉到嘴角。

从12岁到56岁,中间发生了什么?

如果,在我们12岁那一年。

如果,我们有这么一个灵魂很老的人,坐在讲台上,用和煦平静的声音跟我们这么说:?“孩子们,今天12岁的你们,在40年之后,如果再度相聚,你们会发现,在你们50个人之中,会有两个人患重度忧郁症,两个人因病或意外死亡,五个人还在为每天的温饱困难挣扎,三分之一的人觉得自己婚姻不很美满,一个人会因而自杀,两个人患了癌症。”

“你们之中,今天最聪明、最优秀的四个孩子,两个人会成为医生或工程师或商人,另外两个人会终其一生落魄而艰辛。所有其他的人,会经历结婚、生育、工作、退休,人生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过每一天,然后带着一种想说却又说不来的‘懂,作最后的转身离开。”

如果在我们12岁那年,有人跟我们这样上课,会怎么样?

读到这里,一滴滴的冷汗从鬓角涔涔而下,宿命一般的轮回,仿佛岁月就是一场浩大的,命中注定的劫数,我们谁也休想逃过。时光容易把人抛,再回首,我们都不再年少。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里,放学时的书包刚被少年朝天扔起,可再掉下被接住的时候,少年也变成了青年,一下子长大了10岁,又或者干脆镜头一切换,写上“二十年之后”,然后二十年就真的这么过去了,空留着一银幕的物是人非。白驹过隙,人生苦短,几十载的漫漫长路,仿佛三言两语就这么说尽了,道完了,然后,银幕上打来一连串的字幕,灯光亮起,散场,人走茶凉......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电影上映,新一批的观众,坐着你坐过的地方,看光影浮动、流转、又落幕。

我在文章的开头引用了张爱玲的《对照记》,看着那一张张十里洋场,盛世剪影最后都回归到了落寞与寂寥,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句“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晚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就像最近老听的一首歌,“时光,时光,你慢些吧,别再让他变老了。”

现如今,城市现代化发展得越来越快,我们父母这一辈人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欧洲国家几百年的发展过渡,似乎每个人的腿上都装着一个转速为2800转的电动马达,生怕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不能在第一时间内飞奔到小康社会里。可是工作也好,赚钱也好,都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而不是为了跟自己较劲。

其实放慢生活,是一种情调,一种逝去的情怀,而这种修养我们更应该向我们的古人学习。“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种闲适又云淡风轻的意境,人闲桂花落的感觉也挺令人神往的,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没有WiFi,没有手机app,没有网络直播的年代,古人们的确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磨洋工。

贾岛曾云“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东晋王徽之雪夜拜访戴奎“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清朝的米雕据说可以在小小的米粒上刻上一幅《兰亭序》,用高倍的显微镜才能看得出来,民国的鼻烟壶上能画出无数形态各异的人物山水,精巧至极,但用张爱玲的话说“惟有世上最清闲的国家里最闲的人,方才能够领略到这些细节的妙处。”

我想大约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像古代中国人这样懂得去享受生活,小到女人头上盘的头发,流云髻、抛家髻、堕马髻,男人戴的冠冕,獬豸冠、进贤冠、高山冠。大到闻名天下的八大菜系,鲁、川、粤、闽、苏、浙、湘、徽。似乎古人每一个生活的细节处都能被详细地分门别类,就好比万花筒,每一转,就是千百个样式,回环往复,相仿相似又不重叠,古人享受生活,真是到了一种“小题大做”的境界,就仿佛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吃“茄鲞”时发的那番感慨:“我的佛祖,这小小的茄子倒得十来只鸡配它,怪道好吃!”。恐怕也只有我们古人,在最琐屑细微的尘埃香灰处,也能花大把大把的精力把它们分出无数个门道来。

说起如何慢节奏,认真地享受生活,我的姐姐算是行家。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姐姐是一个几乎看不到任何野心的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思进取,她不会对生活做过多的意淫,相反对现实有最清晰不过的认知,就像她当初跟我说:“我当时毕业的时候就想着,实在找不上个工作我就去工地搬水泥,现在的社会咋哇还活不了个人?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我?”

姐姐是一个完全满足于做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小市民的那种人,不会被心魔所累,不需要任何救赎,亦不需要如何超脱,就像她当初怀孕时候对我说:“伟伟,咋办呀,我以后每天的营生就是上班,下班,哄娃娃。”虽然是一句牢骚,但姐姐心里是欢愉的,因为我知道,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姐姐喜欢热闹,喜欢红火,在太原上大学,柳巷、晋祠,榆次老城都被她挨个转遍,在东河区住的时候,她晚上就经常去环西劝业城底下看那个有异装癖的“楚留香”,后来搬到了昆区,居然在包百步行街也能发现跟“楚留香”同样有异装癖的“跳舞哥”,也许正应了经济学上那些颠扑不破的道理,影响供给最主要的因素就包括消费者的独特偏好。哪里有需求潜力,哪里就有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

大街上但凡有汽车肇事,她总是抱着比当事人还着急的心态,兴冲冲地跑过去看个究竟,直到车主都彼此不耐烦要下定决心私了时,她还能一直聚精会神地看着,估计上学读书时都未必这么注意力集中过。正月十五的时候,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子非要去市委广场看踩高跷,一直看到天黑再去看灯。她总是能享受着生活中最俗、最彻底的快乐,仿佛风云际会的大数据时代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和姐姐不同,我有些眼高手低,在得不到中感到痛苦,在得到中感到无聊。做不到绝对的超然物外,又不愿意回归到最寻常不过的柴米油盐,人生识字忧患始。不仅如此,我还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一个特别喜欢文艺的人应该不会特别喜欢生活。因为他们大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平庸,但又苦于无法改变自己的平庸,在“月亮”与“六便士”之间就形成了一道巨大的世俗鸿沟,千山万水,一眼望不见尽头......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姐姐对生活中任何细微、琐碎甚至是近乎无聊的事都抱着极大的热忱,她是属于那种能把日子过得“兴兴头头”的人,也许她不了解艺术,但却能把生活变成艺术,这是需要多么大的修行!

日子在姐姐那里就像小铺子里卖的“茶汤糊糊”,喝起来,悠然的迟缓,细腻而温婉。也仿佛是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红漆染的木头凳子上,紧贴着凳面铺着一层羊毛褥子,被阳光灼得有些发烫,旁边的火炉上坐着一壶茶水,也不知道开,还是没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成......

近来一次聚会,大嫂跟我说财神庙的茶汤糊糊已经涨到10块钱一碗了,我当时就怔住了,记忆中,茶汤还是一块钱一碗的,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贵了?!

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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