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平
手机号引出的故事
调入成都工作之后的一年半时间,我一个人生活。妻儿还在老单位,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
几个月前,调往成都工作的事宜基本确定后,一直在成都工作的同学欧晓东预先给我办了一个手机号。移动153号段。
到成都上班。
某日中午,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响,接起,一女的说,你在哪儿?我还没说,她又说,我在家。我老公出差了。我一个人。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我正要回答,她又说:算了,我过去吧!说完就挂断了。我纳闷,想她一定不会再打过来了。
半个小时后,她又打来,说,你在哪儿,我在路口,你过来接我啊!
我急忙说,你打错喽!
对方一句话没说,呱唧一声挂断了。
忍不住浮想许多。
再后来,搞股票资讯的、卖房子的、投资理财的、通讯业务往来的,每天都要打上一堆,有成都本地的,也有上海、长沙、广州的。轮番不休,或男或女,客气不客气的,口吻熟悉和半生不熟的、试探性的、颐指气使的、略带哀求的……不一而止。短信更是纷至沓来,开假发票的,做窃听卡的,卖房子的,劳务的,高利贷的,还有召小姐的,妓院招男的……等等,五花八门,应接不暇。
从大量来电当中,我大致知道了这个号码从前的主人是谁,包括他的具体工作单位、职务、姓名都一清二楚。
但觉得,不能够透露出去。
在当下,尽管每个人防范严密,很多东西也还是藏不住的。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或者朋友透露的,而是你自己。前几年看电影《手机》,就和葛优同志有同感。通讯的方便,其实对人的隐私是最大的杀手。
我常常想象古人的生活,交通不便,去一趟西域要数年,走一趟巴蜀要半年之久,难怪进京赶考、异地相会、外出经商时候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资谈论、流传和书写呢。要是在外地有个红颜知己的话,估计一辈子也难以见到几次。
古人的感情相对牢固。距离远了,见面少了,摩擦也就少了。一次留下好印象,就会留存一辈子。现在呢,交通自不必说,通讯更是无孔不入,4G后,视频通话可能是很普遍的,再加上GPS定位和各种即时通讯软件,你在何处、做什么、和谁一起,都可以叫对方一清二楚。
府河边
本想饭后再到府河边坐坐,忽然下起了雨,只好拐进文殊院的“龙抄手”,要了一份小吃套餐。在此之前,我就听很多人说,四川小吃好吃,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还是要批评川菜放的调料多,尤其是味精,实在令人恼火。有一次去吃东北菜,蛮对胃口。连续几次之后,也觉得不好吃,尤其干煸苦瓜和猪肉炖粉条。土鸡炖蘑菇倒还有点东北味道。
大致是前天下午,正独自吃东北菜,忽然有两个女子坐在了对面。从装束看,她俩似乎来自农村。她们吃饺子。弄调料,我随意也加了一点蒜泥。其中一个女的开口说,你们北方人喜欢吃蒜是不?
我诧异了一下,说是。
另一个女的说,你们北方人吃蒜泥就像我们四川人喜欢吃海椒一样。
我点头。并说,四川的辣椒不好,不如湖南的。她们说那是啊。
少顷,一个女的又说,你们北方人一天三顿面,才长得那么结实和高。
我笑说,也不尽然。北方产面,当然吃面,四川产米,当然吃米。没什么的。
她们说也是。
我结账,出门时候,还和她们告辞了一下。
这家东北菜馆就在府河边,万福桥对面。背后就是府南河。
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去河边坐着,闻着水腥味儿,看黑夜从河面上升起,两边灯光纷纷跳河,一个人喝茶,或者看微博,有时候也搀和几句,也觉得舒心。有一段时间郁闷至极,却不知为何。
在河边久了,面对滔滔逝水,河上的喧哗,往往能顿悟很多事情。俗世的人,以及俗人的一些事儿。有时候表现欢悦,有时候则是沉沦无比。
有几次,也和朋友一起在河边坐,说东说西,好像很有共鸣感。
有时候则一个人沿着河岸走几圈,遇到老头老太,见他们老而能相携散步,忍不住笑笑。
有时候见到身体不好的,在河边轮椅上坐着。面色沉静,浑然忘我。
有些日子,我渴望自己快速老去,像那些老人,一下子就进入了人生暮年,一切过往都是浮云,到那时候还存于心的,才是真的感动和有过的。否则,一切都如尘土,遥不可及,也无法留存。
在河边,我重新思考肉体的意义。也觉得,唯有肉身,才是人生要义,其他的都不可靠。想起年少时候,老是把一切看得美轮美奂,神圣洁白得无可匹敌,现在却发现,人生原本是污浊的,而且越来越污浊,每一个人,都难逃。有些时候,这种污浊反而是快乐根源。就像我多年前觉悟的那样,庸俗令人极乐,高尚使人痛苦。
有一次喝茶时候遇到两位和尚,我觉得神性。与之攀谈之后,却发现,出家修行者未必就是真开悟者。
一位多年的朋友,也一心向佛,现仍单身。
她说,一切的业障都是与生俱来的,修行者要做的,就是在经历之后,尽力减少那些不洁净甚至污浊的东西。世间一切原本无声无相,无色无味,人之所为,不过是一种以物质困厄肉体和精神罢了。还有一些修行者,注重形式,忽略佛之本质,注重行为,忽略内在。一个人的悟性,乃至他对他人的态度,完全可以看出他是否是真的修道者与觉悟者。如此等等。我觉得她说的比那和尚好。
也想起自己少小时候,对佛家也是怀虔诚,见袈裟与道袍都肃然动容。还有一种惊悚与敬畏。现在却对一切都如是我闻,毫不惊奇。
查阅《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其中有“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等句子。
我还记得,玄奘出家后,在成都与其同胞兄长同修数年,然后沿长江而下,在湖北武当襄阳等地与人论道,声名远播,返回长安,萌发去印度学习真经之梦想,在当局不批准的情况下,夜半越城西去。到高昌,与高昌王鞠文泰交好,盘桓数日。说好从印度回来一定再到高昌来相会,却不料,唐军进击西域,高昌王鞠文泰因受西突厥控制并甘为其反唐马前卒,被侯君集、薛万钧攻破城池,斩下了首级。
十八年后玄奘返回,在和田得知鞠文泰已死,便没再原路返回。
如此说来,成都其实也是一个悟道的好地方,地处盆地,膏腴之邦,不用担心生计上的困顿,可以专心致志。
然而,现在好像也不大合时宜了。
大街上满是美腿胸器,浩荡无际;琳琅商品,铺天盖地。
府河边也有一面小广场,每到晚上,女人们聚集跳舞。其中一个女子,跳舞的姿势尤其曼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我想,她那种舞姿,简直是天才,其他的人,则显得笨拙与拘谨。
我以为舞蹈其实是心相所致,一个心灵自由,或者具备精神向度与文化质感的人,她的舞姿也是充满趣味的,而且能将身体的美发挥到一个令人惊叹的境界。
多年前,看《天鹅湖》和杨丽萍的舞蹈,便觉得:舞蹈其实不是起源于劳动,而是起源于性。当时,很多人反对,尤其是女同志,说我低级趣味,甚至下流。可我认为自己说的没错,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很多时候,在河边坐着喝茶,似乎什么都不想做,旁边的人在抽烟喝酒,甚至高谈阔论,我却充耳不闻,看着河水,再看看对岸。心想,有些事情是太远了,近在身边也触摸不到。有些人却始终清晰,如在眼前。
夜深了,城市逐渐空荡。离开河岸时,夜色笼罩,街上还是行人,北来南往。喧嚣如电,迎面撞击,好像又回到了一个世界。
街上的心绪
有几次和朋友在文殊坊喝茶到很晚。那时候,行人等于无,灯光还是一大片,风清爽得像上帝亲手给人洗澡。一个人在那儿走,就觉得生活在另一个朝代。
场域及其情境对人的影响极其强大。
要不急着回去睡觉,就想到各个巷道里转一遍。这时候,大部分商铺的门锁得比往事还要沉默。巷子很安静。没风,但可以觉得风的意思,从皮肤上小舌头一样划过,不是一枚,而是一大群和一大堆,即使心如铁石的人,也会瞬间樯倾楫摧,灰飞烟灭。要是两个人,可以慢慢走,不用东张西望,不用说话,脚步声擦着地面,有一种响彻四周的嘹亮在心底轰响。只是,文殊院的红墙跟下,总是有人在烧香烛纸钱,诡秘而阴阳两栖。
而在白昼,一个人上街,我总觉得一种热闹的孤独。
有一个傍晚,我到春熙路的同仁堂取药,沿途戴耳机,听阿尔贝·加缪的《鼠疫》,甩着手,大步流星走。周边的人和车辆形同乌有,有一大波美腿和胸器,还有相携散步的老夫妻。
多年前,在老家的城市邢台,我这个还没长胡子的农村人,穷人子弟,充满了对城市的向往。总想自己也能像那些城市人一样混迹在各个街道和人群中,并且以主人和拥有者的名义。
那种向往和渴望,简直是毒药,日夜咬噬。
多年后进城,起初也是惶恐的。记得有一年探家,在火车站一个小卖店买卫生纸,挑了半天,觉得一种特别厚的可能比较实惠。在火车上,要上厕所,就从包里翻出来,准备用,还没抬脸,就觉得了一大堆钢针一样的眼神。还有一次,去某机关办事,竟不知道如何乘电梯。还是跟着一个熟人,他带着我上到十五楼。
更可笑的,对宾馆的门锁老是弄不清,电子感应的,时常拿钥匙去捅。有几次,还问总台的小姐要钥匙。遭受鄙夷是肯定的,好像是农村娃进城的必须精神和尊严洗礼。
多年后的现在,我走在一座省会城市的大街上,虽然不是土著,但也心安理得。这种心安理得来自于很多支撑,其中有很多人的帮助。
可我竟然没了容身都市的兴奋,而且觉得这里太过浮躁甚至充斥着各种无形刀锋和毒药。人之群居,是一种趋同心理,如埃兹拉·勒庞《乌合之众》所表述的那样,人一旦进入一个群体,便会不自觉地产生趋同愿望,并且要不计任何方式地融入,甚至甘受任何奴役。这种群体性的行为,我也正在雷同。
但这也是一种幸运,城市是人类文明最集中的演进地与扩散地。尽管文明也有为人套上各种枷锁的嫌疑。
人从来不可以孤立存在,哪怕是一群人,它必须依附于某个更强大和拥有更多资源的群体,才能使得自己内心安稳,有一种生命灿烂的美好与安适感。对我而言,相比于老家城市的脏乱差(脏,市容市貌甚至人心,乱,是生存和居住环境的不安全感,差,涉及到它的整体素质及管理者的能力与责任感。)这里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环顾我能到的地方,成都的优势显而易见。
父子之间
儿子发短信说:老爸你在干嘛呢?
我说:宝贝我逛街呢!
儿子回信哦了一下。小子发短信比我神速。以前,问我一些问题,我刚发去,他就回短信说:下一个。
我说:稍等啊少爷!
他回短信说: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发了短信,索性打电话过去。
儿子说:爸爸,你在干嘛呢?
我说:我在街上啊!
儿子说:我可想去成都了。下次再去,你一定要带我再去文殊院和杜甫草堂,那里的金鱼特别好。我喜欢。
我说:你来了想去哪我就带着你去哪儿。
儿子说:好。
我还想说话,儿子却说:老爸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做作业。
我说:好吧儿子,老爸想你啊。
挂断后,儿子又来一个短信说:老爸我很想你!
这是我最为感动的。
人说父子多年成兄弟,我也一直觉得,和儿子之间,似乎是兄弟关系了。他有时候也很气人。2011年暑假,妻儿来成都。有一天,妻子和朋友去逛商场,我和儿子在家。儿子一口气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我说好了。儿子不情愿地离开计算机。我让他换衣服出去吃饭,他不去。我说不吃不饿啊。他说不饿。
我说:你不饿,我饿。
儿子说,你饿,你去吃。我反正不去。说完,就下楼去了。
我尾随出去,看到他坐在秋千上,游来荡去,似乎没事。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还是不去吃饭。我有些生气。再让他一起出去吃饭。他越发不去。
我生气,挥手要打他。登时,他却自己打自己脸颊一下(这一点和我像)。气得我没招了,抡起巴掌,在他屁股上打了一顿。我的手掌都觉得痛了。两个人都气呼呼的(他哭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我忘了此事,说,儿子,我带你去德克士吧。
儿子也忘了,说,老爸,咱们去吧。
父子两个,手牵手,在街上,那种美好,无与伦比。
记梦
六月底,成都盆地溽热的开始。
傍晚,那种被雾蒸的热愈加浓郁,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醒来九点多,感觉凉爽了一些。在网上溜达了一会儿,觉得晕,浑身软,像稀米汤。再睡觉,睡不着,热,如浑身包了一件热气腾腾的毛巾。
冲澡,想趁着那凉爽轻松入眠。
可凉意没持续几分钟,又热。
开窗看了半天已经熄灭的大众窗户,继续睡。热又复起。还是睡不着。
迷糊之际,忽然觉得整个身体突然下倾,具体情况是:裸身平躺,入睡,忽然间,双人床头部一侧下陷,是被一个人抱着一起朝下,头部朝下,随后是整个身体。感觉是床板中间一块倒翘起来,把我往一个坑里栽。我挣扎,复又弹起。我想这可能是梦魇,不会是真的,心里还想,要是有其它的话,肯定是两个人的身体,下意识摸了摸背后,却有四只臂膀。复又下陷,比第一次更快,似乎还有类似女人的怪笑。
我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忽然想起西藏的六字真言,默念了一声,没有作用。后呼叫上帝啊,救救我!这才幡然醒来。
这时候是凌晨一点五十六分,奇怪的是,身上也没有汗水,屋里屋外一片静谧,偶尔的车声从隔壁传来。我坐在床上,摸出一根香烟,点火,吸着,又去拉开窗帘,正好有晚归的车辆,还有不知名的一男一女拖鞋的踢啦。
不一会儿,邻座的某个窗户亮起,再黑暗。
我不敢再睡,想就这样耗一夜,可又觉得,明天还有事,还是休息好才可以。
我对自己说,你怕啥呢,他妈的怕啥呢,你不做亏心事儿,怕什么呢?
无由地想起《白鹿原》中鹿三被小娥鬼魂附身,白嘉轩大声斥责那一章节。心里也对自己说,活人还怕死人?
但还是害怕,想给老婆电话,还特别想哭,眼泪就蓄积在眼眶里面。后又想,她肯定睡了。妻子一直有惊醒再难入睡的问题。不忍打搅她。转而又想给老娘电话,但也觉得不好。那时候,心里特别凄凉,这时候我能给谁打电话呢?
再后来睡了,醒来是早晨。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听人说,这里好像是(石达开?)被处斩的地方。
其实,大地上哪一个地方没有烈士与英雄,草民与流寇呢,每一处也都有亡者。我们对此熟视无睹,但时常会大惊小怪。
咬咬你的手
刚来成都那天晚上,儿子讲了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外国男人。他女儿还小的时候,他喜欢咬她的手指和胳膊。女儿长大,他也老了,牙齿脱落。当他更老的时候,他每次只能吻吻女儿的手背。说完,儿子说,那个父亲就像你。老是咬我的手。儿子说,老爸你好久没咬我的手了,我洗干净,给你咬。
我觉得这个故事充满意味,也觉得,咬,其实是爱和疼的感觉,是那种无法标明的心理以及言说无当的感情。咬,也是表达爱与疼的最恰当方式,比亲吻更高一个层次,或者说,咬,在某种程度上还有着自觉自愿、爱怜、唯美、不舍与珍爱等因素。
我忽然想到,我也会老的。
再过几年,等儿子长大了,一个老男人再咬一个小男人的手指,那是怎样的情景和滋味?
人和人,尤其是血缘之间,有些东西非常微妙;人和其他人之间也有着不可言说的丰富意味。这种意味有时候像一根针,隐隐作疼,且坚持不懈。
一个人的快乐方式
没事时候浏览网易新闻,但不主要看新闻,看新闻后面的回帖。每次都是笑得连滚带爬、忘乎所以。还有的时候,沉重得如遭电击。我想,这是一个人快乐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暗自揣度世道人心乃至更大方面变化与玄机的一种自我验证途径。
在这个时代,网民大部分是由屁民构成的,屁民的智慧和才华在网络上得到了空前的张扬和发挥。网络这东西,其实也是一种转移情绪的平台,从某种方面说,网络成了炮弹拆卸地与思想智慧的集中营。
作为一个长期单身的人,读帖子,看新闻之后的各式回帖,是一种雅俗结合的美妙享受。悲惨与谎言之后,马上有人站出来,一句话捅破天,戳到肉里面,更高妙的,一下子就把一些花团锦簇的装饰翻成烂泥潭;还有的,一句话道尽人性本质,一段话说尽世道炎凉。看更多人的跟帖,完全是足不出户,尽可体察民心民意,人心人情。
其中还有一些非常好玩,赤裸裸,不遮掩本性,不故作玄虚,快意淋漓。这才是真实的人间,真实的人和人性。而更为有趣的是,网络上的新闻,大都与这世道真相背道而驰,下面的回帖,或许才是新闻的本质与其所要的目的和意义。
我觉得网民特别可爱,尽管有些也说一些不着调的话。
比如,芙蓉姐姐改头换面的事,网民们有的客观理性,说的头头是道,还有的,说出自己本真的欲望,还有一些就是调侃,每一句话背后,都是一种情绪,每一句话背后,也都站着一个活生生、爱恨分明的人。
网易新闻跟帖简直是一个汹涌大海。
这个世界乃至这个社会,绝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而是我们每个人在不同场域和生存过程中所体验到的。往往,在网络新闻跟帖中,可以找到这个时代的真实面孔。
特别是新闻和娱乐、热点后面的回帖,令人感到一种生猛的力量。还有搜狐的chinaren社区,也好玩,净是些和欲望有关的。可能参与者都比较年轻,处在荷尔蒙波涛汹涌时期的缘故,但有些发言和帖子,简直叫人意想不到,但又十分的逼真和有趣味。再一个,还有天涯网站的思想、论史、贴图频道,也是好玩的地方,可好几年没去过了。对天涯社区的论坛,我的个人感觉是,像是一个烂泥塘,谁掉进去,都很难干净出来。
这个网站我连名字都懒得提。
相比之下,还是网易新闻跟帖。简直是万花筒和西洋镜,还有传真机和扫描仪,更不乏投枪匕首、思想锋芒、警世醒言。集中看了一段时间,便肝脑涂地地崇拜起了那些有智慧,有思想力,分析判断能力也很超群的网民屁民。
每当郁闷的时候,就看看这些,笑得我是找不到东南西北。我好像从来没这样笑过。从那些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回复当中,时常会感受到某种汹涌的力量。尤其是那些理性、客观、向善的发言,更是叫人肃然起敬。
这个时代,不要太左,不要太右,温良主义应当成为主流,非暴力应当成为每个人必须恪守的教条与戒律。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这样快乐着,这是对抗郁闷和孤独的一种方式,也是深切感受时代人心的最佳方式。
写给老婆生日
再过几天,就是老婆生日了。
13年前,看到老婆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会是好老婆。
那时候,很多女子都嫌弃我穷、丑。可是老婆没有。
老婆那时候还是未婚妻。
订婚那一年冬天某日,我们骑着自行车去一个小镇上取钱,雪花翻飞,马路光滑。两人迎着寒风,一边说话一边骑行。晚上回来,天已经黑了。我坚持要戴薄的手套,未婚妻说不。我坚持。未婚妻下了车子,把我拉过来,把厚的换给我。
我俩在空旷的马路上拥抱。那时候,好像有月亮,月光和积雪之间唯一的亮光,就是我们俩。
再十一年后,我父亲病了。第一次检查,说是胃溃疡。老婆说,你上班,我回去陪父亲检查,要是没事,我打理好就回来。几天后,父亲吐血休克,在沙河市医院。老婆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去。
我飞机,晚上到沙河。
老婆帮父亲擦脸、洗脚、喂饭。我坐在旁边,手抓着父亲的手,一句话不说。老婆怕父亲因输液口干,用新毛巾沾了热水,给父亲润嘴唇。
父亲插了输尿管,其他人不在时,妻子帮父亲倒尿。
再一些天,我们都知道父亲不久于人世。按照老家规矩,要好好看看坟地的风水。
站在爷爷奶奶坟前空地上,我看着对面的山,悄声对老婆说,再过多少年,我也会躺在这里的。老婆说,我也会的。晚上,伺候父亲睡下。老婆又说,夫妻本应当生同床死同穴,这一辈子,我们在一起。
时间太仓促了,我们都在变老。
儿子小的时候,我和妻子好像闹过几次别扭。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很安分的人,也不是一个好男人。
和老婆恋爱的时候,我就说,这一生我不打她一下。至今我恪守这个诺言。有几次,我做错事情,老婆暴怒,打我,我也自己打自己;还有几次,我好像把手扬起来了,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还有几次,我手掌虽然抬得很高,但最后打了几下老婆的屁股。
我做事好冲动,不计后果。在这一点上,老婆正好与我相反。
老婆比我小七岁。
有几次,老婆挽救了我。
我逐渐明白,对往事负责,对虚幻的负责,其实是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我是一个自卑的人,不善于与人交往,更不善于做一些没名堂的事情。在老单位,老婆帮我甚多。我还记得,我去上海读书,钱是岳父母给的,订婚的费用也是岳父母的。
那时候我是个穷男人,每次出去,不管好坏,都给她买一件衣服回来,有的老婆很喜欢,有的不喜欢。
我认为那些衣服端庄大方,老婆穿起来肯定好看。而我,却忽略了老婆那时候还是小姑娘。
我们结婚前一年,弟弟结婚,我走不开。我提前预支了几个月工资,老婆带回去,给弟弟操办婚事。第二年我们结婚,钱都是借的。以至于新婚头一年春节所有的钱,还是岳父给的。我很羞愧,白娶了人家闺女,还要老人接济。
生活逐渐好转。
有一年我们回老家,在北武当山的铁桥上,是冬天,大风席卷,铁桥晃荡,我有恐高症,不敢过,老婆抱着我的腰慢慢走过去。
父亲病愈重。老婆回家伺候。岳母带儿子。
乡村条件极差,老婆坚持。后又把儿子带了回去,让儿子和小侄女一起在村小学上学。我回去,儿子身上都是灰垢,黑黑的。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在敞着窗户的教室里打扫卫生,俩小手冻得通红。
有一天早上,我陪着儿子去学校,沿途给他和侄女儿拍照。
放学后,儿子和两个侄女儿坐在院子下面的柴火堆上唱歌。
老婆给我父亲输液、打止疼针、做饭、说宽心话。
父亲卧病九个月,但从没消极过,精神一直很好。
我回西北,也带儿子返回。春节放假,又带儿子来。到北京下车,还有点时间,我想让儿子吃点东西,儿子替我背着一个小包,拉着我的手说,爸爸,咱不要吃了,火车就快要走了!
我使劲抱抱儿子,亲他的额头。
几个月后,父亲死了,我和妻子飞奔到家,父亲的左眼一直没闭,他在等我们。
父亲性格木讷,不会说好听话。他在世时候,别人问他说,你没有闺女,后悔不?父亲直冲冲地说,没有闺女算啥,俺××(老婆名字)比闺女还强呢!
头七上坟,我和老婆跪在坟前痛哭。
…………
前些天,我想给老婆买一个礼物,一个新手机,我知道那边无网络,看个新闻都是手机,而且老婆用的那个手机也旧了。
我怕买了之后,老婆生气,就电话给她说了。
老婆不让。说她生日时候有我的电话和儿子陪着,就是最幸福的了。
老婆嘱我写个小文,算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人的道路是共同的,但生活是个体的。
记得老婆在513医院生儿子时,她躺在推车上问我说,要是有不测,你要我还是要儿子?我说,俩都要!老婆说假如呢,我想也没想,说我要你!老婆问我为啥。我说,咱俩都几年了,儿子还没见过……
胃镜
一大早去总院检查,做胃镜,好麻烦,手续好几道。心里有点窝火,可到临做时,却觉得很值得。主要是医生很漂亮,还很幽默。我说能不能做不痛的,她笑着说,堂堂七尺男儿,还是解放军,怎么还怕这个?说着话,让我张嘴,把药水倒在我嘴里,弄得我没法说话,她看我继续含着,就说,咽下去,咽下去。
在医生面前,我只有服从。
管子进去的时候,明显觉得它在胃里的动,一会儿像是横穿的蛇,一会儿像是速度极快的蜈蚣。一会儿干呕,口水汪洋似海。我想,一定很快了,这下该拿出来了,谁知,那管子还是一个劲儿在胃里停停走走。我想对她说,这样就好了,可说不出话来。就只能忍着。心里也想,已经到胃里了,看不好,再来做的话,肯定还是这般难受,忍吧。大概二十分钟,管子才拿出来,擦掉自己的鼻涕口水,坐在床上,脑袋有点短路,但总体感觉是欣慰的。
终于做完了。自觉好像完成任务一样。
她说,你到外面等半个小时。
没一会儿,另一个长得好看,且丰满,说话很泼辣的女子大声叫我名字。我接过检查单,说谢谢。自己先看了一下。胃体和窦散在充血糜烂,结论还是浅表性胃炎。找医生开药,只见各个楼道人满为患,一堆堆、一团团的人。不由叹息,身体太珍贵了,也太脆弱了。太美好了,也太容易出纰漏了。每个人,注定被它裹挟,不能自拔,也不可自决。
汹涌啊汹涌
每天下午五点多出门溜达。
尽管天气牛热。
已是傍晚,走在大街上,立马想到一个词:汹涌!是人的汹涌,也是物的汹涌,但归根结底是人在汹涌。成都的女子是很漂亮,莲花一样,上下堆雪,中间才是花花绿绿。自己看着,心里也很汹涌。我想到,这和从前在西北是不同的,没有这么多人,更没有这么多美得叫人心里跑狼的美女。
不是说西北的女子不美,而是数量上根本无法与成都相比。随便街道的某一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如天鹅在旱池行走,如玉石在人群中叮当作响。
我一边走,一边看,想,人就是这样的,女人的美就是要人来欣赏的,女人裸露或者展现的对象就是人。有些女子,从身边走过后,眼角还瞟瞟我,看我看她没有,有些还会侧身回头来看。我知道,她们是需要人看的,我不过是其中一个。那些回头的女子,心里肯定也把我当成了一个观众。
她们心里肯定这样想,我这么美。那个男人那么丑,肯定会色迷迷地看我,说不定嘴角还流着涎水。
很多时候,人都在极力地隐瞒自己,特别是最真实的那一面。
见美女而心动,是生命仍还柔韧的表现,见美女而赞美,是爱美之心的自觉释放,这不是恶或者丑陋的,而是一种生命的自然反应。为什么不敢说出呢,其实我们怕的是说出和做出之后的后果,对人的伤害和舆论,但不说出其实更不道德,是对自己不道德,也是对美的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