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些故事

2015-05-30 10:48祁玉江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杜梨延安战士

祁玉江

父亲是1934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先加入谢子长领导的陕北红三团,改编为刘志丹、宋任穷领导的红28军。1936年春随军东征,后回师陕北,转为地方游击队。1947年3月,国民党胡宗南部进犯延安,父亲所在的陕北游击队又改编为教二旅,在旅长罗荣发的直接指挥下,奉命南下到延安东南的官庄、临镇、麻洞川一带阻击敌人,掩护毛主席等党中央领导安全撤离延安。

在十余年的革命战斗生涯中,父亲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战役,经历过生与死的严峻考验。多少次陷入绝境,多少次又险象环生、转危为安。

父亲讲,打陕北横山县城时,因城墙坚固,壁垒森严,一时很难攻下。一批战士倒下去了,又一批战士冲了上去;巷道里、山坡上,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成河,就这,双方都寸步不让。经过我英勇红军先后三次猛冲强攻,敌人军心涣散,最后大部分起义投诚。横山县城终于获得了解放,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红军东征的时候,部队先是北上榆林,途经神木、府谷,扫清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最后才乘木船渡过黄河,到达东岸的山西省兴县、临县一带,同国民党阎锡山部作战,以打开抗日救国的通道。那时,红军供给十分困难。面对装备精良、重兵把守的国民党军队,要取胜,其战斗的惨烈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北上神府时,由于地势开阔,黄沙遍野,很难立足藏身,只能利用稀疏枯萎的柠条、红柳等荆棘草灌做掩体,以防不测。战斗一旦打响,我军必须眼疾手快,行动敏捷,先发制人,攻守灵活,方能取胜。最使他伤心的是,与他一起参战的战友们,由于行动迟缓、动作不协调、精力不集中,顷刻就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命。

一天晚上,父亲所在的连队宿营在吕梁山区的一个小山村里,不幸被敌人获取了情报。乘着月黑风高之夜,敌人兵分两路,偷偷摸摸,一路从坡洼上爬上来,一路从脑畔山压下来。待哨兵发现后,敌人已将他们宿营的小山村包围得水泄不通。深更半夜听到枪声后,战士们知道情况不妙,已慌作一团。危急关头,父亲迅速提了冲锋枪,大喊一声:“跟我来。”率先冲出了窑洞,一边猛冲猛打,一边高声谎称:“一班向上,二班向下,三班压后,赶快收拾这些送上门来的蠢货!”听到喊声和枪声,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我军究竟有多少人马,更怕中了埋伏的圈套,便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一场危在旦夕的战事就这样化险为夷了。

在当年保卫延安阻击战中,我英勇的教二旅全体将士,面对空中和地面协同作战、疯狂进攻,数倍于我军之敌,寸土不让,双方展开了异常惨烈的殊死搏斗,硬是坚守七天七夜,将敌人阻击在距离延安东南百余华里之外的麻洞川、松树林一带,为毛泽东等党中央领导顺利撤离延安、转战陕北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父亲说,他们7天打了13仗。那时正值农历2月,天气乍暖还寒。为了驱寒和防止偷袭,每天夜晚,敌我双方坚守的山头阵地上都打起了火堆。漫山遍野的篝火星星点点,相互辉映,时隐时现,若明若暗,蔚为壮观,一直要持续到天亮。敌人的“红脑”战机,像群鹰一样,遮天蔽日俯冲扫射,轮番轰炸,压得我军抬不起头来。在阻击战的最后紧要关头,父亲所在的营担负着坚守金盆湾沿线阵地的任务。敌人在飞机、大炮的助战下,气焰更加嚣张。眼看阵地就要被敌人冲破,营长命令父亲所带领的排上前阻击。作为独立排排长的父亲,坚决执行命令,立即集合起全排40余人,点名抽调了身强力壮、机智勇敢的10名战士,自己身挎红色执行带,带头就要冲上山坡。营长见状破口大骂:“300多敌人,你不拉上全排前去阻击,只抽调10个战士,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一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父亲忽然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大声反驳道:“你有你的安排,我有我的打算。我全排虽然40多人,但老弱病残,枪支弹药严重不足,全部拉上去,非但取胜不了,反而会连累全排,影响战士的士气,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而我等10人,个个身强力壮,机智勇猛,弹药充足,一人当十,一定会牵制敌人,为主力部队撤退赢得时间。”营长无可奈何,只好厉声训斥:“如果顶不住敌人,丢了阵地,提脑袋来见!”

父亲没有回答,猛地转过身,高喊着:“弟兄们,跟我上!”随即带领10名战士冲上了山岗,投入到了激烈的战斗之中。穷凶极恶的敌人,先后冲锋了三次,都被父亲和战友们猛烈的火力压了下去。面对山上密集的火力,敌人十分纳闷,不知我军的真相,嚣张气焰顿时消减了一半。猛然间,他们望见身挎红色执行带的父亲,不由分说,集中全部火力,向我的父亲发泄而来。在这危急时刻,父亲命令10名战士匍匐在地,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千方百计寻找战机,更加猛烈地打击敌人。而他自己却利用一棵粗壮的杜梨树作掩体,隐藏在杜梨树躯干背后,一面指挥战斗,一面拾起旁边的手榴弹向敌群砸去。突然,敌人打上来的一枚炮弹击中杜梨树的躯干,从杜梨树上反弹回来的一块弹片,飞向了父亲的左臂。可父亲并无察觉,仍然继续指挥战斗。待战斗即将结束、接应父亲他们撤退的兄弟部队赶到后,父亲才带领10名战士撤离阵地。当父亲跳下一个斜坡,爬上对面的山坡,来到一个崾岘时,一名战友惊诧的说:“排长,你挂花了。”父亲这才俯首发现自己的棉衣棉裤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战友们很快将父亲抬回营部。

营长得知父亲他们按计划完成了阻击任务,且父亲又不幸受伤,既高兴又心痛,便立即吩咐伙夫给父亲做了一碗白面拌汤,让父亲暖暖身子。之后,又命令两名战士抬着父亲,经松树林、川口一线,向延安李渠的拐峁中央医院转移。一路上,他们翻山越岭,穿林趟河,好不容易来到了拐峁中央医院。岂料,战事吃紧,拐峁中央医院也要转移。在这紧张的形势下,部队只好给父亲发了证明,让他退伍回家,慢慢养伤。为不连累部队,父亲怀揣退伍证明,忍着巨大的伤痛,独自一人翻过山脊到达了青化砭,一直北上,再经过蟠龙、贯屯,最后来到延安县(今宝塔区)与子长县交界地带的郭家砭我三爷家,养伤3个月,后才辗转回到子长乡下老家。然而,受当时医疗条件的限制,留在父亲左臂中的那块弹片一直未能取出,伤口反复发炎化脓,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某一天才自行脱落。

十余年的从军生涯,无数次的战斗,使父亲对枪支的构造和性能十分熟悉。父亲经常讲,在漆黑的夜晚,他和战友们常常开展拆枪和装枪比赛,看谁的动作快,谁的技术娴熟。父亲闭着眼,将步枪的零件一件件卸下,又一件件装上,其熟练和快捷的程度、思维的敏捷和打仗机智勇敢,以及枪法的精准,往往优于其他战士,因而在从军后的不长时间就当上了班长,后又担任了独立排排长。也许是当年锻炼的结果,父亲在80岁的时候,一天还能行走上百华里山路。父亲说,枪这东西很有灵性,每逢打仗,它会以不同的方式给人报信。尤其是使用多年的老枪,夜晚宿营挂在窑洞的墙壁上,一旦第二天有战事发生,往往半夜时分,枪就会发出“铮、铮、铮”的响声,有作战经验的战士就知道次日又将有一场恶仗要打,便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如今,我的老父亲已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但他所讲述的那些动人的故事,永远回荡在我的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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