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卡“套利者”的猫鼠游戏

涂重航

他们是一群靠信用卡谋生的年轻人，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他们将各银行信用卡当做“狩猎”工具，聚敛多人的信用卡刷出数千万积分赚取暴利。他们与银行之间玩起“猫鼠游戏”。

北京安贞大厦，某银行租的一间会议室，高叶飞、蔡华相向而坐。

从外表看，蔡华不像千万富翁。他33岁，嘴唇干裂，头发凌乱，穿件红色运动棉服。理工科研究生毕业的他，现居珠海，有项特殊爱好：研究各个信用卡刷卡积分规则的“漏洞”，并从中赚钱。他也是这个“行当”里的知名人物。

2014年11月底，蔡华领着亲友进京上访。他们去央行、银监会、某银行信用卡中心反映情况：他们的某银行信用卡里，出现莫名欠款，从数十元到数十万元不等。

某银行的客户经理高叶飞被安排处理此事。他熟悉这些卡的扣款情况。他和同事花费数月调查这些卡的使用状况。他们发现，蔡华等人涉嫌“虚假交易”，赚取并出售积分，获利上千万。

蔡华不认可某银行直接扣款，他认为要惩罚，应通过司法手段，和高叶飞在会议室对峙着。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缺乏法律约束，且利益丛生的信息卡积分江湖。

最严的惩罚

此次，蔡华遇到最严处罚。某银行将他们“刷”去的积分变成欠款倒扣，否则他们还能多赚四五百万。

蔡华有几十张某银行沃尔玛信用卡，但都不是他的，是通过各种关系租来的。这些卡给他带来巨额财富。

这些是2012年某银行和沃尔玛联名推出的信用卡，卡的积分，可在沃尔玛超市作现金使用；或兑换成购物卡：每20万积分兑换1927.5元。

蔡华嗅到赚钱的机会。假如手中有5张沃尔玛信用卡，一年能兑换约一万元的购物卡。再将购物卡打折出售，那将赚到暴利。

信用卡每消费1元，便有1分积分。蔡华的卡透支额度只有2万元。但他的每张卡都刷有数千万积分。

蔡华告诉高叶飞，他们没有“虚假交易”，是网上联系各地“炒货”商家，用信用卡替人付账获取积分。比如某订票网站需要大量购买航空公司预付卡，每张10万元。他们通过为这家网站购买，每张卡给网站500元左右优惠，而蔡华能获得大量积分。

另外他们还帮超市炒货的黄牛付账。

为防止“恶意”兑换，某银行也设定门槛：一张信用卡一年最多只能兑换20万积分。但这并未拦住长期玩卡的蔡华。

他发现，只要去挂失、补办一张新卡，卡主名下的某银行积分仍可继续兑换沃尔玛购物卡。

替人购物，刷分，兑换购物卡，挂失，再兑换，挂失，再兑换……“理论上，可以无止境兑换下去。”蔡华说。

高叶飞调查发现，从2013年以来，蔡华他们的数十张信用卡，每张卡最少兑换一两千万的积分，最多的一张兑换了8000多万积分，总共兑换的购物卡价值达数百万元。

一屋子POS机

会议室的气氛针锋相对。高叶飞不信“替人付账”的解释。数千万积分的信用卡，意味着在一年多时间内，卡内的资金流最少达数千万元。而蔡华他们有数十张这样的卡。

“你能出示替人购物的发票，就能免除扣款。”高叶飞说。

会议室一片沉默。沉默后，蔡华开始松动，他承认“有一部分积分是通过POS机‘刷来的。”

用POS机套现，由来已久。

按规定，向银行申请POS机，必须是商户，要提交法人身份证、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经银行考察核实后，才会向其出售POS机。

但是，自从POS机由第三方公司代理后，很多代理商为了促销，对客户资格审查不严，以至个人都能申请到，售价从百元至上千元不等。

蔡华申请很多POS机，有来自银行的，也有来自第三方代理公司的。熟悉他的朋友透露，蔡华有“一麻袋U盾”，每个U盾对应一台POS机，有上百台。蔡华说，总共也就几十台。

每台POS机一天刷卡消费都有额度，有的20万，有的30万。而一张卡若在一台POS机上连续刷，会被银行追踪到，從而暂停该POS机的使用。所以，蔡华的信用卡，需要在几十台POS机变换着刷。

“钱像从地上捡来”

蔡华感叹财富来得太快。

7年前，从天津大学理工科研究生毕业的蔡华，第一份工作就是推销信用卡，并成为“卡奴”。信用卡很快被刷爆，逐月还款的压力让他开始研究刷信用卡的技巧。

第一桶金从转卖航空里程开始，他用“亢奋”一词形容当时赚钱的快感，“钱像从地上捡来一样。”

2008年，某航空公司为吸引新会员，推出新会员注册即送1000航空里程活动。他发现其中的“漏洞”：随便编个名字在网上注册，就能获得1000里程。蔡华开始在上述航空公司网站，编名字，注册会员。“当时恨不得一天有25小时，不吃不喝就坐在电脑前注册会员。”

他在网上又找到一个QQ群，成员都是买卖航空里程的人，里面有很多航空票务代理商，需要机票。票务公司会给蔡华客户信息，蔡华则将航空里程兑换成机票转给客户。

1万航空里程能卖600至800元不等，“当你一天赚1000元，甚至一天能赚1万元后，根本停不下来”。

两个多月，蔡华几乎日夜泡在网上。直到航空公司发现漏洞，修改规则。而那时，蔡华已赚了数十万。

除了兑换航空里程，蔡华发现，还有更多的信用卡积分活动，可以获得财富。“银行的活动是做不完的。”几乎每个银行的刷卡积分活动，他都能找到“漏洞”赢利。比如，有银行推出信用卡积分兑换星巴克咖啡。蔡华一个月就刷出近万杯。“这些咖啡券就能换钱。”

据蔡华估算，他近几年仅靠信用卡刷分，就获利上千万元。

“猫鼠游戏”

“我一年玩银行10个月，也要被银行玩两个月。”蔡华道出他这几年与银行之间的“猫鼠游戏”。

“以前最怕的就是积分被清零。”蔡华说，他们通过POS机刷卡也好，替别人付账刷卡也好，都有相应的手续费，去年他积累数千万航空里程被清零，一次损失就达数百万。

“公安部门已经对POS机处罚过了。”蔡华说，去年3月份以来，那些发放POS机的代理公司被处罚后，他们通过POS机刷积分也越来越难。原来一笔十万都能过去，现在一刷就会被封机、封卡。

某银行业内人士称，对于套现或套取积分，每家银行都有一套严密的预警系统，还会有专人监控。如果被银行认定为积分兑换异常，这些积分则会被冻结或清零。

“某银行来真的了。”蔡华说，某银行下了狠心和死手。2014年7月15日，他们对二三百张信用卡予以清算，将超兑的积分折合成款项，从信用卡账户中扣除。蔡华的信用卡只是此次清算行动中的一部分。

高叶飞等人从上海飞赴北京，与他们“谈判”。

2009年12月，最高法、最高检出台《关于办理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规定，使用POS机以虚构交易等方式向信用卡持卡人直接支付现金，数额在100万元以上的构成非法经营罪，数额在500万元以上则为“情节特别严重”，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要认定“虚假交易”取证很难，不可能去对每个POS机进行调查。

谈判的结果是银行首先让步，他们只要求蔡华等人偿还账户里扣款的70%。“考虑到刷积分所付出的成本。”高叶飞说，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蔡华考虑今后还要办理使用信用卡，便达成协议。

蔡华也承认，套积分来赚钱，钻了银行和航空公司的“漏洞”。以后，随着法律的完善，逐渐就没有空子可钻了，他们也正在寻找实业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