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回雪
人类的牙齿,在十八岁之前矫正,是最为快捷的。等到十八岁之后,成长发育基本定型,这个时候如果再想矫正牙齿,就要比之前多花掉更多更多的时间。
当阮梦梦把这段话一字不差地告诉魏宁的时候,魏宁“嘁”了一声,说:“其实就是那个牙医为了挣你的钱。”而阮梦梦咧开了她那张闪烁着金属光芒的嘴,让崇拜的语气透过牙套清清楚楚地传达出来:“没办法,那个牙医实在太帅了,他说什么我都会信。”
阮梦梦只有一颗长歪的牙,按理说,不管矫正不矫正,都没什么关系。但是牙医孙阳说,如果十八岁以后再想矫正就晚了,而阮梦梦生怕自己以后会后悔。她把一年矫正的钱交给孙阳,并约定每隔两周,都来找他调整自己的牙套。
牙套紧紧箍着牙齿,阮梦梦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微微的疼。同时,还有17岁内心的酸涩。她不是那种很美的女生,每天就是穿着校服,在班级不遗余力地学习。从十三岁就停止增长的身高,从十二岁就开始冒出来的痘痘,还有从小学就开始戴上的眼镜,加上从今年开始戴上的牙套,都让阮梦梦变成一个糟糕透了的女孩。
但是阮梦梦的成绩从入学时的年级第三十名飙到了现在的年级第十名,还写得出一手连语文老师都会赞叹的好作文。喏,语文老师正在这个晚自习走到了阮梦梦的座位,看着这个女生完全沉浸在写日记的氛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人。
“那是一个笑容和浪花一样白的人啊,他的牙齿,每一颗都晶莹地发着光。在那样的笑容里,我会感觉自己很不安,但是我又知道,在他旁边,我又绝对安全。”女生的字纤细有力。
“你这写的谁啊?”语文老师低下头问。
“我,我的牙医。”
后座的魏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一个星期里,阮梦梦不止一次气急败坏地和魏宁讲,像他们这么大的男生,都还太幼稚了,不懂得怎样欣赏女生。像那个牙医,对任何人都那样温柔,唯有这样的人,才懂得什么样的女孩是好的。
其实,魏宁知道,阮梦梦戴牙套,跟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
那一次,魏宁想找阮梦梦抄作业。但是她不借给他。阮梦梦说,就因为他总这样,他成绩才上不去。后来他俩开始了“前后桌谩骂事件”。
“你这个矮个子的女的。”
“你这个发育不良的男的。”
“你这个满脸痘子的女的。”
“你这个翘着兰花指的娘娘腔。”
“你这个大龅牙!”
听到这里,阮梦梦突然不吭声了。为什么?因为啊,矮个子、满脸痘痘都是可以在后天改变的,但是牙齿,似乎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外表缺陷。想来想去,她就自己一个人来到了那家牙医诊所,自己下定决心来戴一个牙套。
在他俩和解之后,大概是好几个月之后,魏宁说:“阮梦梦,你看别的女孩都那么美,你为什么不好好打扮自己呢?”当时,阮梦梦双眼冒光地回答:“等我高中毕业,我就好好打扮自己,到时候,我也有了美丽的牙齿,考上最好的大学亮瞎所有人的双眼……”
那个时侯,魏宁突然有了一丝感动。他知道阮梦梦在自习课的时候,耳机里循环播放的那首歌是什么,是卓亚君的《洛丽塔》。
“或许从没有爱上他,只是爱了童话。”
“爱情还是要继续吧,十七岁,漫长,夏。”
那个有关牙医的心情,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放学过后的操场,魏宁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用手中的篮球机械地投篮。一次投篮,两次投篮,三十四次投篮,有一些雨水飘落了下来,像水雾一样弥漫在他的周围,他听到日落前的风,席卷了阳光,一点点泼洒向自己的内心。
篮球不小心脱手了,滚向远处。眯起眼来看,远处那儿正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女孩,矮个子,校服,不好看的短发。
“帮我踢过来。”他喊了一声。
“陪我上会儿自习,做五道数学题,我就还给你。”女孩抱着篮球走向教室。
男生坐在女孩的背后,一边被迫做算术,一边跟女生说话。“阮梦梦,其实你一点都不丑。你就是现在没工夫打扮自己,等你打扮好了,绝对是校花级水平!”
“你才知道啊!”
男生站了起来,走到女孩的前面:“亲爱的阮梦梦,矫正牙齿不能拖延,但是青春,也禁不起等待啊。你一定要戴着这枚发卡,给你的牙医看到啊。”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枚发卡。刚才在他打篮球时,那枚发卡就紧紧攥在手心里,如今,都还浸着汗水。
“我知道了。”女孩收起了发卡,不再说话。他们就这样坐在教室里,一句话不说,解完了当天的所有数学题。
那个很贵很贵的水晶发卡,是魏宁不知攒了多久的零花钱才买下的,但是,它的造型很奇特,只有齐腰长发的人才能用。渐渐地,魏宁看着前面的女生的头发一天一天地长了起来。从最初的蘑菇头,变成披肩发。直到,要毕业了。
牙医孙阳看着这个变化很大的女生,什么也没有说,就把镊子伸向了她的嘴巴。
“哎,其实你也蛮漂亮的嘛,等摘掉牙套之后,应该就会有人追你了。”
女孩刚要反驳,孙阳就打断她:“我给你弄着牙呢,别说话!光听就行了。”
女孩拨开孙阳的手:“孙阳,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
“曾几何时,我还蛮喜欢你的。但是我发现,有那么一个说你坏话的人,其实比谁都希望我能变得更好。”
叮当叮当,女孩的牙套,终于被摘掉了。孙阳的笑容,像浪花一样白。
在去学校拿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长发的女孩戴着那枚水晶发卡,拍了一下魏宁的肩膀:“嘿,哥们儿,咱是同一个学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