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就经常看京剧大师杨小搂的表演;5岁时,在上海正式登台演出,程砚秋大师和父亲带着他唱《汾河湾》:8岁那年,见到尚小云,听到的是“等你长大了我带着你唱戏”:17岁为荀慧生先生配演二牌老生;20岁那年,梅兰芳请他陪梅葆玖兄弟在北京唱第一场戏……
1905年,一部叫作《定军山》的京剧电影横空出世,成为中国电影诞生的标志。影片中的男主角为我国京剧史上第一个老生流派——谭派创始人谭鑫培。光阴荏苒,110年过去了,今天的中国电影蓬勃发展,谭派京剧艺术也代代相传。今年6月23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谭家第五代传人谭元寿先生舞台生活八十周年座谈会在京举行。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出席,中宣部部长刘奇葆讲话。谭元寿先生在自己的书面发言中谈到了“49个不能忘记”,感谢师长、感谢同行、感谢观众。日前,谭老向笔者谈起往事,亦感慨万端。
出身梨园世家
提起谭派京剧艺术的辉煌,要回溯到上世纪初。那时整个京剧界流行“三无”:“无生不谭”“无腔不谭”“无谭不欢”。简言之,学唱老生者都要学谭,唱腔必宗谭。在宫中为慈禧老佛爷演出,没有谭鑫培出场,皇亲国戚不尽兴,因此又有了“无谭不欢”。
谭元寿的父亲谭富英是谭鑫培的孙辈。在父亲谭小培的调教下继承了谭鑫培、余叔岩艺术体系,成為又一代响当当的正宗老生的标杆。就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谭元寿1928年降生在北京。幼年时就经常看京剧大师杨小楼的表演;余叔岩向父亲谭富英传授余派唱腔和动作的要领仿佛一首首催眠曲,让他惬意地躺在余老夫人的怀里进入梦乡;5岁时,在上海黄金戏院正式登台演出,程砚秋大师和父亲带着他唱《汾河湾》;8岁那年,见到尚小云,听到的是“等你长大了我带着你唱戏”。17岁为荀慧生先生配演二牌老生;20岁那年,梅兰芳先生亲自打电话请他陪梅葆玖兄弟在北京唱第一场戏。可以说,他是含着京剧的“金钥匙”出生,在京剧的“航母”中成长。
但即便是金钥匙,打开通往京剧艺术殿堂这把锁,其过程也充满了汗水泪水甚至血水。谭元寿10岁进富连成科班学习,祖父对班主扔下一句话:我这孙子你可以打。谭元寿回忆,那时打三板就让你出血。指甲盖出血两手张不开,还要接着翻跟头。一年就放一次假,三天时间。回家跟父亲诉苦,父亲说,你挨的打连我三分之一都没有。今天这种“残酷”的教育方式已不存在,但是童子功在他后来的事业中终身受用。60岁时还演《打金砖》,72岁仍可以吊毛(前空翻),替身都找好了,他坚持自己演。快80了演《连环套》,连儿子谭孝曾都由衷地说,父亲的基础功夫太深厚了。
岁月流转,在汗水泪水中,谭元寿从一株稚嫩的小苗成长为参天大树,成为北京京剧院的主力。他继承了谭派的艺术风格,又借鉴了余派传人李少春的表演,嗓音高亢,功底扎实,是一位文武兼备的京剧老生。《失空斩》《定军山》《连环套》《打金砖》等戏成了他的代表作。从1958年开始,作为对现代戏的尝试,他演出了《智取威虎山》《党的女儿》《草原烽火》《青春之歌》《秋瑾》等京剧,深受广大观众欢迎。在音配像工程中,为谭鑫培、谭小培、余叔岩、谭富英、李少春五位大师配像近五十部戏,为京剧艺术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当然对笔者这一代人来讲,印象最深的是谭老演出的现代京剧《沙家浜》,那个年代,“智斗”“18棵青松”等著名唱段不时出现在各种联欢会上,谭老扮演的郭建光也永载京剧史册。
毛泽东主席生前非常喜爱谭派京戏。1950年,谭富英等人演出《武家坡》,毛主席前来观看。当时在后台照顾父亲的谭元寿,听说毛主席来了,悄悄扒开台帘,正好看到毛主席给他祖父谭小培递烟,并拿出火柴亲自点燃。谭富英唱完戏后,毛主席说:我在延安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现在在北京亲自看到你的戏,确实唱得非常精彩。1962年,谭富英祖孙三代到中南海给毛主席演唱。毛主席很风趣地称谭富英“谭先生”,称谭元寿“小谭”,对谭孝曾叫“小小谭”,并高兴地邀请祖孙三人共同进餐。
忠厚孝义传家
谭元寿的家族是京剧界的传奇。谭元寿的高祖谭志道是谭家入京剧行的第一代,但那时京剧还在形成阶段。从谭志道开始,便是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谭正岩。从这个名单上可以看出,谭派京剧是历经七代而不衰,并且代代出名角。有感于这种绝无仅有的现象,人们自然十分关注谭家的教育之道,他们究竟有着怎样的家风门风?有着怎样的家国情怀?对此谭元寿给出的回答是:孝和义是谭家的传家宝,勤俭节约是持家的根本。“孝和义”于家表现为相亲相爱,尊老爱幼,幸福美满,于国那就是报效祖国,国比天大。
谭元寿说,父亲谭富英的人品对自己一生影响最大,他总教育我:做人要忠厚,唱戏要高调门,做人要低调门,要学会吃亏、让人,对别人厚才有自己的道,才有后代子孙的道。这些做人之道也指导了我一生。谭元寿对儿子、孙子要求也很严。当年谭孝曾分配到北京京剧院工作时,身为院领导的父亲说:孝曾不能演主角。忆及往事,谭孝曾笑谈,除了旦角贴片子没来过,他几乎演遍了所有的龙套。而毕业于中国京剧优秀青年研究生班,获得过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演员大奖赛金奖,现在是京剧界重点培养对象的谭正岩笑称自己从小就被京剧洗了脑。他被爷爷送到戏校学习后,每天早于别人半个小时(4点半)起床练功,被学校评为“苦练标兵”。即使他们日后都有了成就,谭元寿也没有喜形于色。“还不错”,便是他对儿子艺术表演的最高评价。在谭家,规矩很多。他们是个大家族,早先住在一起。早上要给长辈请安,出门要打招呼。演出归来先看望老祖。收入非常丰厚的谭家,晚上开灯要先看老祖屋子的灯是否亮,吃饭不能剩米粒。茄子、白菜是看家菜。夹菜要顺边,不能搓筷子。在这样家庭成长起来的后代有教养、有礼貌、有规矩。更让人感动的是他们的报国情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谭元寿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京剧团,其后要随团去朝鲜慰问志愿军。此时他的祖父谭小培病重,但老人家说忠孝不能两全,要以国事为重。他鼓励儿孙都去朝鲜前线。待父子归来时,老人已经离开人世,这成为他们心中最大的遗憾。
2003年,北京爆发“非典”。年逾古稀的谭元寿临危受命,赶排了京剧《非常家庭》,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到第一线慰问医务工作者,共演十场,极大增强了医务工作者抗击“非典”的信心。
从艺80年感言:永远感谢富连成
以下摘录的是谭元寿先生从艺80年感言——
不能忘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至今的半个多世纪里,党和国家始终给予了我以及谭派艺术七代人崇高的荣誉和强有力的支持和关怀,谭家才有了七代人从事京剧老生艺术的奇迹般的历史。回忆往事,历历在目,感慨良多。
不能忘记,京剧的创始人之一,我的曾祖父谭鑫培是里程碑式的人物,他为京剧老生行当整理和改编的近百出剧目流传至今,他老人家创造了京剧第一个流派,拍摄了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他开创的谭派艺术是我们这些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宝贵遗产和忠厚仁孝的家风。
不能忘记,我的父亲四大须生之一的谭富英先生,我跟随了他老人家一生,他光辉灿烂的艺术是我攀登的目标。与他老人家的艺术相比我只学到他的九牛一毛,他完整地继承了谭鑫培、余叔岩先生的艺术体系,成为正宗老生的标杆,他的人品对我一生影响最大。他总教育我做人要忠厚,唱戏要高调门,做人要低调门,要学会吃亏、让人,对别人厚才有自己的道,才有后代子孙的道,我一生悟出其中至深的哲理,这些做^之道也始终指导了我一生。
不能忘记,我幼年时就经常看到京剧大师杨小楼先生表演,他那高大英武的身影,深深印在我幼小的脑海里,每次见到他老人家,他都把我高高举起,放在肩上,逗着我说,快长大,把戏唱,成好角,名天下,他老人家是我一生中第一个崇拜者。
不能忘记,在我童年时就随父亲常去余叔岩先生家学戏,听着看着余叔岩先生向我父亲传授余派唱腔和动作要领,我听着听着就在余老夫人的怀抱里睡着了,睡里、梦里、记忆里都是余派唱腔,影响着我的艺术人生。
不能忘記,我从10岁开始进入富连成科班学艺的第一天,是前辈大师肖长华老先生给我起的名字叫谭元寿,从此戏班里就有了个谭元寿。在富连成共学了七年,我学演了近百出戏,是富连成给我打下深厚的艺术功底,才有我艺术成果的今天,我要永远感谢富连成。
不能忘记,我们京剧里程碑式的大师梅兰芳先生在我二十岁时亲自打电话请我从上海赶回北京,陪葆玖兄弟在北京唱第一场戏,梅兰芳先生在家里给我和葆玖兄弟说《打渔杀家》和《大登殿》,这是谭梅两家深厚情谊的延续,这是我一生中的幸事。
不能忘记,1952年我在上海为抗美援朝募捐义演,连演了15场《野猪林》,这期间周信芳大师专程来看我的戏,并请我到他家里做客吃饭,特别提示我如何运用眼神和身段,这两点是体现人物的关键,并鼓励我向老祖宗学习,文武兼备,并对我的演出给予高度评价,我受宠若惊,永远铭记。
不能忘记,我幼年时随父亲谭富英去上海在黄金戏院演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登台见观众,是我们的大师程砚秋先生和我父亲带着我唱《汾河湾》,开始了我的演出生涯,那—年我才五岁。
不能忘记,尚小云先生见到我时,我才8岁,他总跟我说,等你长大了我带着你唱戏,虽未实现,但我与尚长荣先生已经合作了30多年,也许就是缘分吧。
不能忘记,在我从富连成科班毕业后急需实践锻炼之时,我们的大师荀慧生先生特邀我参加他的剧团,为荀慧生先生配演二牌老生,这对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是多么高的荣誉。
不能忘记,1949年共和国成立后不久,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京剧团,并随团去朝鲜慰问志愿军,此时我的祖父谭小培病重,但他老人家仍坚持鼓励我和父亲都去朝鲜前线慰问志愿军,待我和父亲归来时,祖父已经离开人世,我深深体会到忠孝不能两全。
不能忘记,我随父亲在上世纪50年代参加了北京市第一个国营京剧团,从此成为文艺工作者,也开始经历了被马、谭、张、裘、赵长时间的提携和栽培,创造了新中国成立后北京京剧团一个又一个的辉煌……
彭立昭据《人民日报海外版》柳秀文/文 整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