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星尘

2015-05-30 06:38高永
看小说 2015年6期
关键词:克雷护士长博士

高永

阴霾的西雅图天空,转瞬间下起了滂沱大雨。

芙妮戴着呼吸器,气若游丝地喘息着。她伸出手,向旁边的护士说:“克雷多瓦呢?我有话要对他说……”

护士急急忙忙跑到大厅去找人。大厅里挤满宾客,有芙妮的双亲,芙妮的医疗团队,还有一些科学研究人员。他们正严肃地讨论问题,谁都压低嗓门,怕吵到隔壁卧房的小病人。

可怜的芙妮,她才刚过十六岁生日,却因为罕见疾病复发,随时都可能丧命。

“小姐,你找我吗?”年轻的男仆克雷多瓦走进芙妮的卧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哀怜地以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从他十岁丧母,被芙妮的父亲收养,带到六岁的芙妮面前,他就开始负责照料芙妮的生活,成为她的仆人。

芙妮体弱多病,只要稍微不慎受伤或感冒,克雷多瓦免不了要被芙妮的母亲萧娜丝赏巴掌、挨鞭子。

芙妮的母亲讨厌克雷多瓦,是整个莱斯顿庄园的人都知晓的事。只是为什么那么恨他,没多少人了解原因。

“外面好吵……”芙妮声音颤抖着:”他们在讨论什么?”

克雷多瓦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外面那些医疗团队跟科学家正说服令尊,将你的身体冷冻起来。希望到了未来,DNA医疗技术更发达时,可以治疗你的病躯。”

“把我冷冻起来?会很冷吧?”

“不会。”克雷多瓦温和的语气说:”届时他们会先在你的血液里注入冷凝剂,瞬间从摄氏0度降到-196度。你会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沉睡于充满液态氮的玻璃柜里。跟一般太空旅行一样冻眠,只是你驶向的是未来。”

“当我苏醒时,你会在病床旁边守候我吗?”芙妮不安地问。

克雷多瓦知道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当她解冻时,也许是二十年后,有可能是一百年后,他能活那么久吗?

为了怕芙妮担心,他还是很体贴地说;“会的,我会一直在旁边守候。”

芙妮安心地微笑。

就这样,芙妮的双亲勉强同意这项先进的技术。为了维持每年冷冻医疗公司的运作,保持病人活体在低温冷藏下不致于细胞坏死,芙妮的父亲将莱斯顿企业部分资产转成信托基金,定期定额给付给医疗团队。

而这项计划,阿尔科冷冻医疗公司将它交给才20岁出头,在冷冻医疗科技上颇有声誉的狄恩博士负责。

人体冷冻技术其实是极危险的医疗科技,负责照顾被冷冻的病患必须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阿尔科冷冻医疗公司内部总共冷冻了117位客户,每一位都是名门富豪或知名的演员、运动员。在庞大资金支持下,阿尔科聘任许多医疗科技人士来协助狄恩博士的工作。

人体细胞壁非常脆弱,117位被冷冻的客户,随着时间累积越久,体内细胞破损或器官坏死的情况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只剩下芙妮生命情况稳定。

这成为狄恩博士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每天聚精会神地关注躺在巨大的圆柱形金属罐里的少女。虽然被保存在低温的玻璃水,也就是俗称的液态氮中,但透过金属罐唯一的一片玻璃面,她柔美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欣赏良久。无论如何,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活下来。

51年过去,科学家终于找到可以治疗芙妮的DNA技术,于是在阿尔科冷冻医疗公司总部允许下,狄恩博士跟他的团队将芙妮的身体解冻。

随着金属罐里的玻璃水流出,温度慢慢调升,医疗团队将载有治疗基因的液体注入芙妮体内,让DNA连动性密码解决她先天的缺陷。24小时之后,她逐渐苏醒,工作人员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观察所有仪器的指数。直到最后,芙妮睁开眼睛,心脏也恢复跳动,脉搏正常,呼吸也正常。

正当大家都欢欣鼓舞之际,芙妮紧张地询问:“克雷多瓦呢?他怎么没陪在我身边?他去哪儿了?”

工作人员一阵错愕,议论纷纷。

“她在说谁?克雷多瓦?”

“没听过这号人物。”

她见到一群陌生人围在她金属柜旁边,每一张脸都那么死白,她抓紧玻璃柜边缘呼喊着:“克雷多瓦……你答应过我,苏醒的时后要在我身边守候!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她的脉搏混乱,心跳频率也过快,狄恩博士紧急吩咐他们先用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等到她昏睡之后,旁边的护士长赛茜问道:“克雷多瓦到底是谁?”

狄恩博士皱紧眉头,方才喜悦的情绪有点受影响。

“是她以前的仆人。”他考虑了几秒,然后说,“再观察几天看看。先帮她吊点滴,输入一些营养素给她,让她体力恢复得快一点。”

但后续的发展,让大家的预期落空。

芙妮不仅把自己封闭起来,瞳孔对光线的反应都没有,跟一具活死人差不多。

这让总公司感到棘手,因为其它116个客户因为冷冻失败而解约,公司目前所有的经济来源只剩下芙妮父亲所成立的莱斯顿企业信托基金。狄恩博士奉命一定得让芙妮成功地站起来,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客户参加阿尔科冷冻医疗公司的冷冻人体计划,赚更多钱。

身材略显福态的护士长赛茜测量完芙妮身体所有的指数后,来到狄恩博士的办公室。血脂过高的毛病让赛茜感到疲累。

她长叹一口气:“真想不到,冷冻了那么久……大脑的记忆却一点都不马虎。这位克雷多瓦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才会影响她目前的生理状态。”

狄恩博士冷淡地说:“一个从小就被卖到莱斯顿庄园当奴隶的男人,有什么价值可言。”

“奴隶?天啊!那是什么年代的事?”赛茜吃惊地问。

“1965年的事。”

“二十世纪还有奴隶买卖吗?美国南北战争后,不就解放了黑奴?……况且,克雷多瓦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黑奴。”赛茜继续问,“这位仆人现在在哪里?把他找过来,问题就解决了嘛。”

“他守在冷冻柜旁四十年,直到病死,都没有离开。”狄恩博士苦笑说,“他的遗体葬在莱斯顿庄园,芙妮的故宅。”

赛茜惊讶地目瞪口呆。好一会儿她才说:“哇!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如此忠心的男人啦!好伟大!假如能遇到这样体贴的男人,我铁定缠着他不放。”

伟大吗?狄恩博士心底有点纳闷。拥有那样宿命的人生,其实是悲哀。若有谁问起克雷多瓦真实的想法,答案恐怕让人失望。

护士长赛茜突然焦虑了起来:“这时候不是讨论那个伟大男人的事迹,而是如何保住我的饭碗。”她有点无奈,却不知有什么办法,“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芙妮站起来,恢复正常。”

她微胖的双手紧握,来回踱步,即将失业的压力让她变得神经绷紧。没有老公,没有车房,没有积蓄,这份工作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想到一个妙计!”她停下脚步,兴奋地说,“我们去找一个很像克雷多瓦的男人来顶替他,成功骗过芙妮。”

“你真是异想天开,去哪里找一个刚好跟克雷多瓦撞脸的男人?”狄恩博士忍不住揶揄她。

“管它的!”护士长一幅豁出去的表情,“去市政府调个资啊!或透过网络去搜寻!总是会有办法长到类似长相的人。再不行,找个基本像的再微整型,不就得了!”

狄恩博士态度有点消极,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方法可行。

“不能让芙妮的精神状态继续恶化下去,一定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像克雷多瓦的年轻人!”护士长信誓旦旦地握紧拳头。

消息传到总部,总公司礼貌上必须知会莱斯顿企业的执行长巴夫洛先生。

芙妮的双亲高龄八九十岁,靠先进的医疗科技维持生理机能,但毕竟还是年老体弱,公司事务泰半由萧娜丝女士的侄子巴夫洛掌管。

萧娜丝了解狄恩博士的计划,大为震怒,冒着心脏病发作的危险,直接联机到实验室将狄恩臭骂一顿。

“好不容易让芙妮忘记那个贱女人生的儿子,你偏偏还要找一个跟克雷多瓦相像的人?你可知道,这辈子我最痛恨的人就是克雷多瓦!他是我老公背叛我的印记!只要看到他的脸,就让我想起那个拐走我老公整颗心的狐狸精!”

老人家骂完连珠炮,果然血压飙升,气喘如牛。她旁边的护士赶紧过来喂她吃降血压的药。

狄恩博士感到两边不是人,为难地说:“就是因为芙妮没看到克雷多瓦,整个人都封闭起来,再这样下去,生命会有危险。”

芙妮的老母亲吃完药,心情平复不少。她冷静地想通澈,说道:“假如你的计划可行,就先照你的意思。不过等到芙妮康复,我要你想尽办法除掉那个男人!”

结束联机,狄恩博士沉重地指示其他工作人员立即动员起来,从所有政府建立的庞大数据库中,寻找那个五官特征跟克雷多瓦很相似的人。计算器运算速度飞快,一个小时后就传出好消息。

工作人员把影像与个人资上传到实验室的大型看板。

“博士,我们找到一位五官特征有24处跟克雷多瓦一致的青年。”工作人员将那些特征一一标示出来,“最大的差异是瞳孔颜色与发色。要我们将他打印给您过目吗?”

“不必了。”狄恩博士毕竟也六十多岁,有点老花眼,看远比看近清楚,“瞳孔颜色只要戴隐形镜片即可,发色更简单,染一染就成。”

那名青年名叫范伦凯,还在就读洛桑私立大学。

“邀他过来吧,看他胸前的刺青,耳朵还穿环,应该是爱玩成性的年轻人。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出卖。”狄恩博士下了结论。

隔天下午,范伦凯依照电话联络的地址,准时到阿尔科冷冻医疗公司总部,由狄恩博士负责面试。

“听说贵公司有缺工读生。”范伦凯坐定后便主动开口说,“因为私立大学学费高,所以我想应征这份工作。只是不晓得工作内容是什么?”

狄恩博士坐在办公室的计算机椅上,仔细端详这位高大英挺的青年。真的,无论怎么看,简直是克雷多瓦的翻版,只要发型跟颜色调整一下,芙妮应该不知道他是假货。

“你的工作很简单,只要讲讲话,哼哼歌就行。”

范伦凯一脸疑虑地说:“你们该不会是要我去喂猪吧?”

狄恩博士没有理会他:“来,请跟我来。”他将范伦凯带到隔壁的房间,已经有两位理发机器人在房间内等候。他们将座椅调低,好让高大的范伦凯可以坐得舒服点。

范伦凯有点紧张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帮你换个发色跟造型罢了。”狄恩博士回道。

“喂!我先声明喔!我绝对不喂猪或猫狗吃饭!我对猫毛过敏!”

理发机器人先在他胸前盖上围巾,以免弄脏衣服。接着帮他上染发剂,另一位从掌口吹出热气,让发色固定。令一只手也没闲着,快速剪烫出指定的发型。速度非常快,然后对准他的瞳孔贴上彩色镜片,差不多十分钟就搞定。

“我们不是畜牧业,没有猪让你喂。”狄恩博士不茍言笑地说,“我们只需要你负责照顾一位六十七岁的少女。”

虽然狄恩博士不觉得他在讲笑话,但听在范伦凯耳里,整个就是滑稽到了极点。

“六十七岁的少女?那不就是老太婆吗?”范伦凯差一点从理发椅子跌下来,“抱歉!这工作我不要了!”

他急忙扯下身上的围巾,把围巾还给理发机器人,心里吶喊着:我不要照顾老太婆!我还有宝贵的青春!不要跟老太婆消磨时间!

“等一下!范伦凯!”狄恩博士拉住他,“你误会我的意思……她实际年龄只有16岁,沉睡了51年。”

范伦凯停下脚步回头看博士,博士的表情认真且严肃。

“是冷冻全身吗?沉睡51年……”

“我带你去见她,这种事只有亲眼目睹,你才会相信。”

他们走过大厅回廊,来到十楼。隔着玻璃窗,范伦凯看见温室里的女孩秀发披肩,浏海下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无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这一幕,让范伦凯震惊了。

是的,任何人只要不经意,都会误以为她只是一名平凡的16岁女孩。而不会相信,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已经跨越数十个年头。

“她是为了治病,才接受冷冻保存的手术。”狄恩博士说明道。

就在他们伫立于玻璃窗外交谈时,芙妮慢慢把脸转过来,然后……那原本无神空洞的眼睛突然像蜡烛被点亮似的发光。她兴奋地下了床,双手贴着玻璃喊着:”克雷多瓦!你终于来看我了!”

范伦凯此时才明白,这就是他的任务,去唤醒一个沉睡多年的精灵。而“克雷多瓦”就是他必须扮演的角色。

看着少女纯真企盼的神情,范伦凯的心融化,决定要接下这份工作。

范伦凯角色扮演的工作开始没几天,芙妮的复健情况出人意外的好,进步神速。肯进食,接受药物治疗,再多的苦她都能承受。连狄恩博士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他有些许不安。冷冻时间那么久,一切都得从头学习。从走路、吃饭、跑步等等,心血管壁仍脆弱,体内器官也有待复苏,体力其实很虚弱,她负荷得了吗?

果然不出他所料,几天后芙妮终于昏倒于水疗池。

当护士长赛茜发现情况不对时,芙妮整个人完全没有力气爬出水池,范伦凯冲进去将她抱出来。

“我先送她去急诊室!”

护士长焦虑地说:“可是她全身湿透了……在她免疫系统不全的情况下,不擦干,很容易受滤过性病毒感染!”

“先用我的衣服裹住她吧!”范伦凯将上衣脱下给芙妮穿上,芙妮在意识朦胧之际,惊见范伦凯胸前的刺青。她整个脑筋都清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克雷多瓦身上不应该有刺青。他是非常严格自律的人,既不加入帮派也不喜欢装饰,不可能在身上刺青!”芙妮努力回想过去的印象,心底涌现无数的问号。

范伦凯将芙妮送进急诊室后,狄恩博士也赶到现场。他紧张地吩咐医护人员如何处置。范伦凯问:“她不会有事吧?”狄恩博士狠瞪他一眼道:“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这话凶得范伦凯莫名其妙。他一切都按照指示,并没有什么地方做错,为什么狄恩博士会用那种口气对他?

“算了,他大概是压力太大吧?”范伦凯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回到家后,范伦凯的妈妈正在客厅看电视节目,他微笑地喊了一声“妈”,准备上楼去,被他母亲叫住。

“小凯,你最近怎么了,变得好多……”

他瞪大眼睛说:“我变很多?”妈妈口气听起来似乎不太愉悦,想要兴师问罪。怎么连妈妈都有话要责怪,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吗?他正等着妈妈开骂,没想到她却噗嗤笑了起来。

“变得比以前细心体贴,更爱微笑。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吓死我了!以为又要挨骂。”范伦凯松了一口气,真是什么心事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我哪有什么恋爱啊!妈!”范伦凯求饶地辩解,“功课、工作忙得要死,那来时间谈情说爱?”

范妈狐疑地说:“可是以前你回到家,从不跟人打招呼,东西乱丢、动不动就发怒……”

范伦凯听了好泄气:“我以前个性这样糟吗?”

在还没有照顾芙妮以前,他确实粗枝大叶。自从扮演克雷多瓦以后,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细心侍候这位沉睡50年的少女,为了她而调整自己的脾气。希望她能赶快痊愈,这一切用心逐渐生根,成为他的生活目标,芙妮成为他世界里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芙妮对他的信任,让他心底感觉自己很重要。

隔天他先联机问过护士长,确定芙妮康复,才驱车前往阿尔科公司附属的复建中心。

一进门,就看见芙妮安静地躺在白色病床上,他堆满笑意说:“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芙妮点头答谢。

“你想吃什么?我削苹果给你吃,好不好?”范伦凯蹲在病床边兴奋地说着,芙妮却表示没有胃口:“不用麻烦了。”

芙妮心里真正的想法是,这个人真的是克雷多瓦吗?她从未见过如此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克雷多瓦脸上。

“幸好你不想吃。”范伦凯哈哈一笑,给自己台阶下。“我削水果技术很差。”

“克雷多瓦……我觉得你变了,以前你不会这么活泼。”

范伦凯突然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怀疑。糟糕,他都忘了狄恩博士的叮嘱,要他尽量严肃一点,据说克雷多瓦挺沉默寡言,脸上几乎没有笑容。

“对不起,我想我是因为你康复而高兴,所以失态。”

“没关系。”芙妮说:“我喜欢有笑容的你。”

范伦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舒坦多了。

“你记不记得刚来我家那几年,你是充满笑容的。”芙妮说:“后来有一次你带我去骑马,我从马背上跌下来,父亲狠很骂你一顿,从此你变得不太理我。”

范伦凯当然不会有她过去的记忆,只能附合说:“哦,是啊!你跌得不轻呢!”

芙妮的表情僵住,完全笑不出来。

她随便编个故事,这男人竟然没察觉。这个人真的不是克雷多瓦。让克雷多瓦失去笑容的原因,她明白。全家人都瞒着她,仿佛当她是瞎子,看不清楚母亲多么痛恨克雷多瓦,那恨意会透过眼睛刺穿少年的心脏。

虽然年纪小,但大人之间的爱恨她懂,却帮不了忙。

“芙妮,你怎么在哭呢?”范伦凯不知所措地说,“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

芙妮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沉眠那么多年,克雷多瓦怎么可能还是年轻的模样?院方如此苦心积虑地找别人顶替,更突显出克雷多瓦已不在人世。

我是不可能,也回不去,那个遥远的1975年……

范伦凯按了紧急纽,通知护士来观察芙妮的状态,了解她不舒服的原因。护士简单地查一下体温跟仪表数据,给芙妮施打安眠药剂,说道:“我看她身体没事,只是情绪低落,让她睡一会儿吧。”

芙妮渐渐产生睡意,他温柔地说:“我在旁边沙发上休息陪你,你安心入睡吧。”

她眼皮沉重地点点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那一夜,她梦见回到西雅图旧宅,孤独地在草原上摘花,不远处,父亲手牵着一位小男孩到她面前说:“芙妮,来,爸爸介绍一个人让你认识。”

男孩从爸爸背后走出,对着她微笑。

“他叫克雷多瓦,是我找来专门侍候你的仆人。”

男孩摘下棒球帽,笑着说:“芙妮,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这时她听到妈妈在屋内隔着玻璃窗对爸爸说话,语气非常冰冷:“真不晓得你在想什么,那种贱女人生的孩子,你也让他来陪芙妮。”

爸爸尴尬地杵在一旁,显得有点惭愧。

接着梦境跳到下一幕,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啪”地落在克雷多瓦稚嫩的脸庞。是妈妈的手,将克雷多瓦推倒在地,斥责道:“臭小子!把你那脏手拿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接着爸爸也怒不可遏地朝他咆哮:“克雷多瓦!我的宝贝女儿为何又生病了?你真该死!难道你不知道她身体很虚弱!”

爸爸虽然没有打他,却也不轻饶克雷多瓦:“罚你一天不准吃饭!万一芙妮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十条狗命都不够偿还!”

她清楚地看见两行清泪从克雷多瓦的眼眶滑落,那不是哀怜,而是诅咒的眼光。

“都是你!都是你的缘故!芙妮!”克雷多瓦站在她的病床前吶喊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你日子越快乐,我就越痛苦!为什么不早点死?”

那梦魇逼真得让芙妮惊醒。

“想起来了……那些早已遗忘的往事。”

为什么克雷多瓦总是流露寂寞的眼色。

在陪伴的她的那段岁月,他承担无比沉重的负荷。这世间无人能理解他的苦闷,克雷多瓦只好选择以冷漠的表情来掩饰内心激动的涟漪。

诸多压力,他无法对别人坦白,甚至,他也逐渐厌恶自己。

一如冰封于永冻海域的爱欲之囚,难以展开天使的羽翼。纯洁,但冷漠。忠诚,却缺乏热情。

芙妮悲哀地抱头流泪。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对他的眷恋非常不切实际,而他对她的爱,只是一片空白。

睡在旁边的范伦凯慌张地跌出沙发椅,跑到病床边着急嚷道:“芙妮,你又哭了!怎么回事?是谁让你如此痛苦,我找他算账去!”

芙妮张着泪眼,强忍着悲伤地说:“我没事,真的。我很好。”

看着她明明满脸尽是恶梦留下的泪痕,却不肯承认。“真的没事吗?芙妮……”范伦凯无可奈何地望着她清秀憔悴的脸蛋,心底懊恼着:这样的你有多让人心疼,你知道吗?真希望你能靠在我怀里,让我分担一点你的哀愁。

“芙妮,想不想出去散散心?”他提议说,“有个地方很好玩,你一定有兴趣!”

不管芙妮的意见,他拉起她的双手,帮她披上一件外套,穿上休闲鞋,带她走到复建中心地下停车厂,飞快地驶进高速交流道。这时候的科技发达,道路繁复,也有专供飞翔的天空桥。

范伦凯开着他那台破旧的二手电动车,选择走相对安全的地下信道,差不多十几分钟车程,来到一处天文台的广场,在入口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芙妮从未离开过医院,小时候也都生活在庄园。

“市立天文台,你没来过吧?”范伦凯搀扶她下车,沿着电梯往楼上走,“这里是我的圣域。任何人只要站在这里,就会觉得自己无比渺小。所有情感上的痛苦、生活上的不如意,在这里全部化为一股轻烟。”

天文台的拱型天花板,点点灯光宛若星空。中央圆顶有一座巨大的望眼镜,将各个角度的银河投映在弧形银幕,让游客可以一目了然。

“从小我就立志当天文学家,为了筹学费到处打工。”范伦凯神情轻松地指着弧形银幕上一团星云说,“你看那颗M16号星云旁边最亮的星星,它早已经毁灭,却依然在夜空中绽放光明。因为我们看到的是它八亿光年前的样子。在这数以万计的星球中,不知道有多少颗像这样的例子。”

星星殒落,它的光芒越过真空与时间,让我们看见,经过百亿昼千亿夜。转眼间,另一颗行星又诞生,生命就是如此周而复始。

“而且我相信,地球并非唯一有生命体的星球。”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亿万颗星球中,也会有外星人正在窥视地球吗?”芙妮好奇地问。

“当然会有外星人看着我们。”范伦凯笃定地回答。

“那么,他们一定会看到非常遥远以前的地球,看到50几年前的我,甚至更早以前,尚未出世的我。”

芙妮充满想象地说:“看到我与克雷多瓦相遇,外星人一定会说,那男孩注定会遇到那女孩,他们初见面彼此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只有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女孩。”

她喃喃自语道:“任何一方都不会忘记这份约定,因为亿万颗星球都注视着他们,帮他们记忆。无论时空如何转变,彼此都不会遗忘那情谊。”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忘记刚才梦魇中,克雷多瓦的痛苦与仇恨。

这一刻,范伦凯后悔带她来到天文台,不仅没让她遗忘世俗烦忧,反而更加强她对逝者的怀念。“芙妮……”他从后面抱住她,芙妮并没有挣扎,乖顺地让他拥入怀里。

从没有一刻,他自私地祈求芙妮忘记克雷多瓦,他嫉妒克雷多瓦拥有芙妮所有的回忆。

那个死去多年的男子,依然锁住她所有的美丽与哀愁。他在内心发誓,为了这份爱,他要让芙妮重拾欢颜。

他们一直待到深夜天文台关门为止。范伦凯开车载芙妮回复建中心,老远就看到一楼入口处,护士长赛茜焦虑地来回踱步。看见芙妮下车,她才算松了口气。

“你们去那儿啊?怎么没先报备……博士又要骂人了!”赛茜搀扶着芙妮往大门走,范伦凯想跟上前却被她阻止,“你快回家去!芙妮有我照顾,别担心。”

范伦凯点点头,回去驾驶座,心里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踩足油门驶离复建中心后,二楼玻璃窗边,狄恩博士那凶狠的目光才慢慢移开。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狄恩走回办公桌,按了一下屏幕键,整个病房与走道的影像全投射在透明的面版。他看到芙妮坐在床上,赛茜正帮她整理被单。芙妮的神情看起来兴高采烈,滔滔不绝说着今晚的夜游。

“他带我去天文台看星星,好多好漂亮的星星!”芙妮继续不断地说,“等我出院后,我还要他带我去海边,海一定更漂亮。”

护士长铺好棉被后,笑着说:“你左一句‘他,右一句‘他,为何不直呼他‘克雷多瓦?”

芙妮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只能称呼‘他,因为他不是克雷……”

“是谁这样告诉你?”护士长大惊失色。

“是我自己发现的,而且……”芙妮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我喜欢现在这位‘克雷多瓦。”

“芙妮……”护士长整个人傻掉,不知该如何接话。

“从前那个‘克雷多瓦,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我全想通了。”

狄恩“啪”地关掉监视屏幕,思绪非常混乱。旁边一个联机开启,是莱斯顿企业的执行长秘书打来的电话。

“博士,我们总裁夫人萧娜丝女士目前情况危急,她想知道那个假扮克雷多瓦的男子,你处理掉了没?”

果然……都快进棺材的女人,仍然不想放那男的一条生路。真凑巧,狄恩目前也不想让范伦凯活命。他已经越过那条红线,即将夺走芙妮的心,取代他的地位。

“你传话给总裁夫人,那男的性命差不多结束了。”

关上联机,他已经想好对策,纵使芙妮会伤心,也不过是失去一件玩具而已,时间久了就忘记。再找一个长相类似的代替,问题就迎刃而解。

一大早,范伦凯迫不及待到复建中心报到。在入口的柜台登记时,总机的屏幕跳出狄恩博士的影像。

见到狄恩博士,他马上愉快地对博士喊声”早安”。

“范伦凯,你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屏幕里的博士发出电子音“滋滋”的噪声。范伦凯不疑有他,在工作人员指示下,走进博士的办公室。

“昨天,你跟芙妮两人到底发生什么事?”博士劈头就问,让范伦凯摸不着头绪,支吾地说:“没什么……只是去参观天文台而已。”随后他疑惑道,“芙妮今天怎么了?”

狄恩博士长叹一声:“唉,她失踪了。”

“失踪?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

“护士长告诉我,芙妮昨天回来就哭着说: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冒牌的,我要回去找真正的克雷多瓦!”狄恩博士脸色凝重又加强语调,补上一句,“无论护理人员怎么安抚都劝不听!今天早上护士长去巡视,发现芙妮已不在病房内。”

范伦凯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昨天有说错什么,被芙妮查觉吗?

范伦凯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追究说错什么的时候,而是得先尽快找到她:“狄恩博士,你想她会跑到那里去?”

对,人生地不熟,没人带路,她能到哪里去?

“我想,她只会去一个地方……”狄恩心底邪恶地想,这家伙果然是单细胞生物,“那就是她与克雷多瓦共同生活的地方,西雅图的故宅。”

“好!我马上去找她!”

范伦凯二话不说,火速下楼去驱动车子,连忙奔向西雅图的莱斯顿庄园。他相信只要卫星定位没有问题,车上的导航仪器会正确指引他路径的。

“去吧,小子。去了就别再回来了。”狄恩博士冷冷地从二楼玻璃窗看着范伦凯开车离去。

“狄恩博士!”办公室门口传来护士长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欺骗他?难道你不晓得芙妮的故宅,已经是……”

狄恩博士了解赛茜是个单纯善良的好人:“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莱斯顿那边早就想做掉范伦凯,萧娜丝夫人会容许那小子待在芙妮身边,完全只是顾虑女儿的健康。如今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这样做不会太残忍些……好歹给他一点资遣费。”赛茜同情地说。

“你是不懂还是装傻!萧娜丝夫人就是要他死!明白吗?”狄恩博士将她推离办公室,重重地关上门。

透过导航系统指引,范伦凯顺利来到莱斯顿庄园的入口。

他下了车,感觉这里气氛很怪异。四周围满铁丝网,往上挂着“辐射污染区,禁止进入”的危险标语,旁边还有几个穿全罩式防爆衣的军人正在清理现场。

他们看到范伦凯走近,马上挥手阻止。

“喂!年轻人!别再往前靠近,以免遭受辐射尘污染!”

“辐射尘?”

“你不晓得吗?”穿全罩式防爆衣的军人走过来说,“莱斯顿庄园后山是核能发电厂,那座发电厂是莱斯顿企业与政府共同合资开发兴建,也是莱斯顿企业快速致富的关键。它几个月前无预警爆炸,死伤惨重,现在还在努力抢修中。”

听到这里,范伦凯更为紧张:“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位少女跑进这禁区?”

“少女?不知道!你没看见我们正在忙吗?”对方显然没什么耐性,“就算她跑得进去禁区,没穿防护衣,一样会死在里面。”

范伦凯不由得胆战心惊,天啊!万一她真的跑进去,一定会发生危险!

他央求那群军人说:“先生,能不能请你给我两套防护衣?”

“你要做什么用途?”

“我担心我的朋友可能困在里面。”

穿防爆衣的军人火气不小地斥责:“你在开什么玩笑?别说防护衣,你连进去都不许可!里面随时都有继续爆炸的危险,不要妨碍我们清理!”

对方态度越强硬,让范伦凯更焦急。

“就算硬闯,我也势必要进去!”

“你想死,我们没兴趣奉陪!警告你别胡来!”

这群军人围过来,强行要押走范伦凯,双方发生严重肢体冲突,范伦凯人单势薄,四肢被军人合力抬起,他拼命呼喊:“我要去救芙妮小姐!让我进去!”

他使尽力气狂喊芙妮的名字,希望她会听见。

就在此时,莱斯顿核电厂再度发生激烈的爆炸声响,震惊了在场人士。

在病床上,芙妮食用完早餐后,突然一阵心悸,感觉有什么事发生,让她忐忑不安。

“克雷多瓦……不!那个人怎么没来?”她慌张地询问旁边的护士,护士长赛茜过来向她解释:“他……已经被狄恩博士开除了。”

“为…为什么?”

狄恩博士站在病房门口说:“芙妮,你不会再见到范伦凯。因为他对你没好处,我不能任由他继续伤害你。”

原来他的名字,叫范伦凯,芙妮直到今天才明了。

“他没有伤害过我啊!博士,你在胡说什么?”

狄恩靠近芙妮,双手轻抚她的脸,这张美丽稚嫩的脸庞,他隔着冷冻舱俯视了51年。

“可怜的孩子,你为了他昏倒、大量脱水,甚至不惜背叛我,偷偷离开病房,还说他没有伤害你?”

“放手!别碰我!”芙妮拨开他的手,眼前这个老人精神不正常,跟以前那个严肃的形象差很多,“博士,你疯了!”

狄恩干干地苦笑,牺牲多年的殷勤,换来的只是一句讥讽,真是够狼狈不堪,心底积压许久的不满也溃堤。

“对!我是疯了!我嫉妒得快发疯!我51年的青春全花在你身上,照顾你、维护你,你是这样报答我的恩情的?”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也不想懂!”芙妮拼了命摇头,“我要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干涉不了!”

她执拗地走下床,愤怒地说:“我要去找范伦凯!我要他回来!”

护士与护士长合力劝阻她,三人拉扯成一团。一位工作人员进来向狄恩报告说:“不好了!博士!刚才新闻报导,芙妮的故宅又发生核爆事故,多人受到波及!死亡名单中有一名闯入者,名字叫‘范伦凯!”

狄恩将工作人员手中的透明行动屏幕抢过来端详。

“这消息正确吗?”

“跟总部确认过,千真万确!”

范伦凯……死了?芙妮一时头昏眼花,彷佛无数星星闪烁在脑海。瞬间双膝瘫软,跪倒在地。

“芙妮!振作些!”护士们赶紧将她抬上病床,测量脉博、呼吸心跳指数。

她晕眩中不断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不会死的!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的心意!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不要!”

她的意识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海,幽暗的潮流将她带往更深处的洞穴,一直漫延到无止尽的星河……突然间,一道光明吹进她脑海,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她耳际。

“芙妮,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东西?”

是克雷多瓦!他穿著衬衫,打着领带,风度依旧翩翩,脸上仍是那迷人的笑容。我在作梦吗?

“爸爸呢?”

克雷多瓦坐在床沿对她说:“他们去欧洲旅行,还没回来。”

屋内一片荒凉漆黑,完全看不到人影:“仆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再度听到克雷多瓦温柔的语气,她嘟嘴道:“骗人!你好一阵子都不理我,老实说,是不是讨厌我?”

“不会的,”克雷多瓦仍然挂着笑容,“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真的?”芙妮乍信乍疑,“不会离开我?”

“嗯,真的。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在病床这边,他们再度将芙妮盖上冷冻玻璃舱,透过许多管线持续供应她的营养。工作人员看着许多仪表的数字,每个人都冷汗直流。

“血压持续下降,代谢功能几乎停止……”计算机传出冰冷的电子音说着,“病人呈现冬眠现象,脑部若缺氧,就会死亡。”

几个人员哀声叹气:“真是功亏一篑,好不容易把她救活,却又让她再度沉睡……”

连狄恩博士也噤若寒蝉,铁青着一张脸,心情肯定不好受。他懊恼地说:“是我对不起她,不该拆散他们。”

“你的良心说真话了吗?”不远处,一位老年人走进来,是莱斯顿企业现任执行长巴夫洛先生。

狄恩惊讶地望着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来这里?萧娜丝夫人呢?”

“很不幸,她于昨天凌晨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她后悔对你下的命令,无论范伦凯或克雷多瓦,他们的存在并非他们的原罪,而是她先生对婚姻的背叛。而克雷多瓦已经用他的生命替父母偿还,没有谁赢了这场战争。”

“是吗?”狄恩颓丧地坐下来,顿时觉得精神疲惫,“对不起,巴夫洛先生。我可能救不了芙妮……我也犯了致命的错,把私欲凌驾于专业之上。”

“你也许可以寄望另外一个人解救芙妮。”

狄恩疑惑地抬头,看见巴夫洛先生旁边站着范伦凯:“你……不是已经死于核能电厂的爆炸事故?”

巴夫洛先生说道:“因为莱斯顿当地驻守的军人通报我,有个年轻人拼了命要闯进禁区救芙妮小姐,所以我马上派人将他押上车,避开了那场事故。”狄恩的表情豁然明白,巴夫洛先生继续解释,“当时烟雾迷漫,消息很乱,媒体没详查,就把范伦凯的名字列入死亡名单中,这点我已要求媒体更正。”

“都是这可恶的老家伙,骗我去那种地方想害死我!”范伦凯冲动地想跑过去揍狄恩一拳,却被巴夫洛先生阻止:“他已经很内疚了,不必再惩罚他。如果今天没把芙妮唤醒,他的位置也会被我撤换。”

狄恩满脸丧气地说:“都到这种田地,怎么唤醒她?她的意识埋得很深……”

“沉睡的魔咒,只有真爱可以将她唤醒。”巴夫洛先生说完,将范伦凯推往冰冻的玻璃柜,“也许,她是范伦凯命中注定的睡美人。”

范伦凯凝视着躺在玻璃柜里的芙妮,她平静得像睡着的孩子。

“她听到你死去的消息,整个人瘫痪,再也叫不醒。”护士长边擦眼泪边说,“我们几个护士合力将她抬上病床,无论如何急救,她的生命值还是越来越低,趋近于脑死状态。”

“芙妮……是我,你快张开眼睛啊!”范伦凯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荆棘满布的古堡里沉睡,被下了诅咒的公主,有谁能让她苏醒?

范伦凯弯下腰,低头吻向玻璃柜。

在意识黑海中,芙妮握住克雷多瓦的手,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得回去了。”

“那你走吧,别让那人等太久。”

芙妮犹豫:“可是……”

“你放心,我会祝福你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把全部的希望都留给你。”

请你记得,我的挚爱,芙妮……

当她睁开双眼,四周的灯光亮得刺眼,唯独那个熟悉的脸孔让她安心。

“你终于醒了,芙妮!”范伦凯激动地抱住她。芙妮刚从梦境中醒来,还不太相信眼前的景象:“范伦凯……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你在核爆中丧命,我好担心……”

范伦凯将她的手移到自己胸口:“你看,我没事,心脏还猛烈跳舞着!”她抚触那温暖的胸膛,胸口内确实“砰砰”跳着。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与克雷多瓦道别。我怕苏醒时,会再失去一个爱我的人。”

“别说傻话,我也不能失去你。”

“我好冷,范伦凯……”芙妮伸出冰冷的双手,让他结实的双臂拥入怀里。

旁边的护士长又哭了。刚才是伤心欲碎,这次是喜极而泣。

狄恩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被巴夫洛先生拍拍肩膀说:”你应该高兴才对,毕竟那116位实验体都没活过来,只有芙妮。这是你学术生涯的里程碑,值得发布新闻招待会。”

迪恩苦笑:“是啊,51年的岁月,换来的只是疯子二字。”

“任何科学实验成功前,谁不被认为是心神丧失?”巴夫洛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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