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的“父爱”

春秋

儿子幼年丧父，为了让他的童年也能有父爱，母亲一次次为儿子寻找她认为最合适的父亲，并组合新的家庭。第四次婚礼前，她与儿子双双被服食大量的安眠药，经过抢救她脱离了危险，儿子离开了人世。痛不欲生的她要求警方严惩凶手，到底谁在投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010年的一天，张晓雅向儿子宣布：“川川，妈妈决定给你找个新爸爸。”12岁的李川坐在电脑前玩网游，立即嘟起小嘴抗议道：“我不要新爸爸，只想和妈妈在一起。”张晓雅轻抚着儿子的脑袋道：“你转眼就到成长的关键阶段，不能没有父爱。男孩随妈妈长大，性格容易女性化，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爸爸的。”李川嘴上不吭声，眼里却泪光闪烁……

时年34岁的张晓雅是成都人，毕业于成都一所大学，在一家家装公司担任行政主管。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谁知一场车祸彻底改写了她的人生。2009年11月的一个傍晚，丈夫酒后驾车，与一辆迎面驶来的卡车相撞，当场身亡。逝者已逝，生活还得继续，送别了丈夫，张晓雅与10岁的儿子李川相依为命。平日里，看到小区里别的孩子嘴里“爸爸”长“爸爸”短的叫，张晓雅觉得自己的儿子太可怜了，每每忍不住潸然泪下。

2010年6月，张晓雅通过同事介绍与郭兴旺相识。对方大她2岁，是成都财政系统的一名公务员，两年前离异，女儿跟随前妻生活。郭兴旺眉宇刚毅，谦逊温厚，张晓雅迫切希望有个成熟男人走进儿子的生活，给他父爱与阳刚。基于这种心理，相识仅4个月，她就与郭兴旺谈婚论嫁了。那天，郭兴旺来张晓雅家看望李川。小家伙正蹲在鱼缸前撒鱼食，张晓雅向儿子介绍：“这是张叔叔，以后与我们一起生活。你喜欢他吗？”李川挑衅地看了对方一眼，抓起一旁的变形金刚说：“不喜欢，不过你以后要是敢欺负我妈妈，我用这个揍你。”一席话说得郭兴旺满脸尴尬……

中饭后郭兴旺告辞，张晓雅送他出门。他一脸苦笑道：“你儿子非常抵触我，我们继续交往下去行吗？”张晓雅安慰道：“他还是个小屁孩儿，别与他计较，放心吧，孩子好哄。”就这样，张晓雅与郭兴旺重组了家庭。张晓雅带着儿子住到郭兴旺的家里。搬家后，李川不认识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放学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家里。为了培养儿子与郭兴旺的感情，张晓雅自作主张给儿子改姓，让李川变成了郭川。川川在家缩手缩脚，说话时眼睛不敢看郭兴旺，但张晓雅坚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从整体而言，郭兴旺还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继父，他开车接送郭川上学放学，带他游泳，登山……一天，郭兴旺发现小川川包皮过长，便与张晓雅商量：“这会影响孩子的生殖发育，得尽快给他做手术。”

第二天，两人将郭川送往医院做了包皮环切手术。几天后拆纱布时，郭兴旺握紧继子的手，手背被郭川的指甲抠破了也不哼一声。张晓雅在一旁默默看着，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

继父是个难“演”的角色，很多时候还需要妻子的配合和调解。然而张晓雅却过于敏感、尖刻，容不得郭兴旺对儿子有丝毫疏忽。一次，郭兴旺买了几斤芒果，张晓雅指责道：“跟你说过几次了，川川一吃这个就过敏，你怎么又买？”郭兴旺解释：“对不起，我忘了。”张晓雅话里带刺：“川川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不上心。”一句话，让郭兴旺的心情很糟糕。

郭兴旺离婚前买了一处商铺，他将商铺过户到女儿名下。张晓雅得知后大为不满：“川川随你姓了，也是你儿子，你也得补偿他！”郭兴旺不胜其烦：“这跟川川没关系。”张晓雅给儿子争利益，说：“你给川川存20万，这事就算扯平了。”郭兴旺觉得妻子这是无理取闹，厌恶地躲进书房。半路夫妻感情本就脆弱，点点滴滴的不愉快让两人心生隔阂。

一个星期天，郭兴旺的女儿来家里看父亲，出于私心，张晓雅对这个女儿非常冷淡。中饭时，郭兴旺叮嘱张晓雅做女儿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和酸菜鱼，张晓雅心里不平衡，故意在这两道菜里放了过量的盐。吃饭时，女儿夹了一块鱼送进嘴里，立马吐在地上：“爸，太咸了，没法吃！”郭兴旺狠狠瞪了张晓雅一眼，拉起女儿说：“咱不吃了，爸带你去外面吃。”说完两人就出了门。

傍晚，郭兴旺回到家，张晓雅与他大吵起来。郭兴旺生气地说：“你怎么对我女儿，我就怎么对你儿子！”这对再婚夫妻矛盾尖锐起来。此后，只要郭兴旺对川川稍有疏忽，张晓雅就贬损他。随着矛盾升级，郭兴旺对川川渐渐冷漠起来。家庭不睦，川川的脸上再次阴云密布。郭兴旺的父爱骤然降温，刺痛了张晓雅的心。

当初再婚，张晓雅的首要目标是给儿子找一份牢固的父爱。而现如今的状况，让她觉得与郭兴旺的婚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张晓雅与郭兴旺离婚，带儿子住回了自己的家。张晓雅又将儿子的名字改回李川。张晓雅仔细观察了几天，发现儿子的情绪很稳定。但没能给儿子找一个好爸爸，依然是她的一块心病。

这年圣诞节，李川与小区里几个男孩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两个年龄稍大的小伙伴从垃圾箱里翻出一块破麻袋片，让李川披在背上当“英雄”；接着还将几个塑料瓶串在一起，挂在李川脖子上做项链，将李川绑在树上“受审”。恰巧张晓雅从超市买菜路过，看到满脸是泪的儿子，气得将几个调皮孩子赶跑了。将儿子解开后，张晓雅扬手扇了川川一巴掌：“他们欺负你，你不会反抗吗？”李川眼泪汪汪：“我打不过他们。”儿子哭，张晓雅也哭。这本是男孩之间的游戏，张晓雅却偏执地以为，这是因为儿子没有爸爸保护，才会被欺负。给儿子找个继父的念头，再次在张晓雅心中升起……

2012年3月，张晓雅在各大相亲网站发布征婚启事，并特意强调，对方必须百分百爱儿子，其他条件可适当放宽。这年7月，一个名叫吴建国的男人走进张晓雅的生活。他是四川宜宾人，在成都批发白酒，离异没有孩子。首次见面，张晓雅讲述了自己与郭兴旺离婚的原因：郭兴旺对儿子的爱不够多。吴建国明白她的意思，拍着胸脯承诺：“我没有孩子，会将川川当亲生儿子对待的。”张晓雅要的就是这句话。为让儿子早日拥有父爱，她将婚期定在国庆节。

张晓雅向儿子透露了自己要再婚的信息。李川的反应相当强烈：“我不要新爸爸！”张晓雅的语气不容辩驳：“不给你找一个合格继父，就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失职和罪过！”10月2日，张晓雅与吴建国结婚，第三次走入围城。川川向张晓雅提出：“妈，你与吴叔叔住一起吧，我想与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张晓雅坚决反对：“那怎么行？妈妈结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你，一个男孩子没有完整的父爱母爱怎么行？”川川落泪了：“我不想再面对一个新的男人！”“没事没事，妈妈保证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张晓雅说。川川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没有再接话。

张晓雅结婚第三天，川川就背着书包住进姥姥姥爷家。张晓雅两次去父母家接儿子，川川不肯跟她走。几天后，张晓雅与吴建国一起来到父母家。她告诉儿子：“吴叔叔来接你，你总该给个面子吧。”吴建国则轻抚李川的脑袋：“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叔叔很喜欢你。姥姥姥爷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照顾你。跟叔叔一起回家吧。”懂事的李川只好跟着他和妈妈回家了。

吴建国经济条件优越，为继子花钱不含糊，川川的衣服、鞋子、文具都比一般同学高档，平时的零花钱也比一般同学多。但吴建国没有做过爸爸，缺乏父亲的耐心与经验。除了饭桌上与继子说几句话，他平时很少与川川交流，也很少过问他的学习情况。这令张晓雅心生不满。

一次，川川半夜发高烧，张晓雅要求他送儿子去医院。吴建国睡得正香，不耐烦地嘟囔：“吃两粒感冒药就行了，深更半夜折腾个啥？”说完翻身又睡。张晓雅一把掀翻丈夫的被子，与他大吵起来。吴建国烦透了……

张晓雅自觉欠儿子很多，总想方方面面弥补他。这年年底，张晓雅要求将儿子从就读的普通中学转到私立贵族学校。川川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转学后每年各种费用高达9万元，吴建国心有不甘拒绝了。然而一涉及儿子的事，张晓雅就格外挑剔较真，总用亲生父亲的标准要求吴建国，她认定吴建国待儿子虚情假意。两人经常因为川川发生争吵。川川变得孤僻、冷漠，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吴建国没孩子，根本就体会不到做父亲的心情，总体上待儿子还不如郭兴旺，这样的继父不要也罢。于是2013年8月，张晓雅义无反顾地与吴建国离婚。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10个月。

与母亲再次回到自己的家，李川流着泪恳求张晓雅：“妈，您以后别给我找新爸爸了好吗？我害怕听你们吵架。我们两个好好过，我一定乖乖的。”张晓雅流着泪答应了：“川川，妈听你的。以后不找了。”

可是，一档亲子教育节目让张晓雅触目惊心：一位单亲妈妈独自抚养儿子十几年，儿子与母亲朝夕为伴，整天面对的都是母亲，结果竟然导致儿子恋母。28岁的儿子拒绝谈女朋友，对异性相当排斥，并要求终身与母亲生活在一起。联想到自己与儿子的现状，担忧、惶恐又开始纠缠张晓雅。此后几天，她频繁上网搜索单亲妈妈带儿子生活的弊端及后果。每看到一则负面报道，她就将主人公想象成自己和儿子，伤心大哭一场。张晓雅咬牙告诫自己：必须再给儿子找个新爸爸！

此后，替儿子找继父再次成了张晓雅的头等大事。2014年8月，她参加成都一家俱乐部组织的单身男女派对，与一个名叫蒋海波的男人产生感情。蒋海波大张晓雅4岁，是成都人，也离过两次婚，但孩子都跟着母亲。这一次张晓雅确实是爱上了蒋海波，而蒋海波也表示会将川川视为己出，为了早点让这个男人走进儿子的生活，张晓雅将婚期定在半年后。

张晓雅将自己与蒋海波的事告诉了儿子。李川激动地大喊：“你总说爱我，但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受够了！”张晓雅分辩道：“妈妈如果不是为了你，就不会结几次婚了，你还小，不懂妈妈的苦心。”李川突然爆发了，抓起茶几上的水杯摔在地上：“我不想再面对继父，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结婚了！求你了！”张晓雅也哭了：“给你找父爱是妈妈的责任，要是你以后长大了恋母，终生不愿结婚，我就是千古罪人。”李川冲进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任凭张晓雅如何拍打也不开门。

这天晚上，母子俩都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李川拒绝吃早餐，上学前，他警告母亲：“你再结婚我就离家出走。”张晓雅火了：“你真不知好歹，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这样对待我！”中午，张晓雅突然接到了老师的电话：“李川怎么到现在没来上课？”张晓雅顿时着急了，拨打儿子手机，已关机。她哭着给父母、姐姐、蒋海波打电话，说李川离家出走了。大家分头寻找，晚上8点，张晓雅终于在川川爸爸的墓地前找到了儿子。一见面，张晓雅狠狠训儿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也活不下去了。”李川一言不发。

这件事发生后，小李川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再阻止妈妈结婚，只是不再与张晓雅说话。张晓雅以为儿子妥协了，暗想：儿子还未成年，不懂自己的苦心，以后他会理解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父爱尽早“上岗”，这样儿子就会活泼开朗起来了。可是，儿子的沉默中其实隐藏着很多的问题……

2014年12月31日，也就是张晓雅结婚的前一天，她一大早就起来做云吞面。李川含着眼泪与张晓雅各吃了一大碗云吞面。几分钟后，李川嚷嚷着身体不舒服，头晕乎乎的，便上床睡觉了，随即，张晓雅也出现了相同症状，也模模糊糊睡去。

10点半时，川川的姥姥来家里看望川川，打开门后却发现母子两人没有任何意识，小川川的身体已经冰凉冰凉，她急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几分钟后，急救车赶来，火速将母子俩送往医院抢救。医生经过化验检查，确认张晓雅和李川系服食安眠药过量失去意识。经过紧急抢救，张晓雅在反复洗胃后脱离了生命危险，小李川则因抢救无效死亡。张晓雅清醒过来后，得知儿子死亡，她悲痛欲绝，是谁下安眠药害死了儿子？是谁要置他们母子于死地？当天，她拨打110报警。

警方赶到张晓雅家中，经过现场勘查，从李川的书包里翻出了只剩几粒未用完的安眠药瓶子，及他留下的一封遗书。信中李川这样写道：“妈妈，我知道你很爱我，想让我拥有完整的父爱母爱，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你的出发点让我觉得你是最爱我的人。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问过我幸福吗？快乐吗？你知道我一次次面对新爸爸那种无助担忧的心情吗？同学们都知道了我的情况，因此看不起我，孤立我，嘲笑说我是一个有好多爸爸的孩子。我真的很自卑……可如今你又要再婚了，我真的接受不了了，再也无法面对新的继父，眼下我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我也不忍让你一个人留在世上痛苦，请原谅我，我们在天堂好好生活……”

张晓雅边看信边崩溃大哭，几度昏厥。案情终于得以清晰明朗。儿子是凶手，而自己是害死儿子的间接凶手！每每想起儿子生前对自己再婚前的一再恳求，张晓雅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编后语：张晓雅重组家庭，既是想给儿子寻找母爱，也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可是她的强势把这一切都毁了。她没有和儿子好好沟通，忽略了他的内心想法和感受。特别是当儿子出现沉默、离家出走、哭着恳求这些对立行为时，她还在一意孤行，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儿子，最终酿成了不可逆转的悲剧。再者，重新组合新的家庭也需要一颗包容的心，张晓雅对待婚姻实在太草率，反复地再婚离婚，对儿子的继父们极为苛求，把父爱打碎的同时也毁掉了自己的幸福。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摘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