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
我得老实承认,我是个多情的人。事情尽管过去多年,我还一直在想,该用什么颜色的文字,写下这一段故事。
端午节是家乡的大节,梅子熟,但水稻正扬花,农人没事,媒婆便忙着为某家的花姐姐说嫁,即定亲,一旦定了亲,花姐姐便在这一年的秋收后正式出嫁。
在端午节,我们小孩儿就用苦艾煎水洗澡,一年不会生疮。
小学四年级,我十二岁。端午节前一天,学校放了假。
“虎子哥,我跟你一块去采苦艾。”
英子与我同年同班,小我三个月,可说心里话,我对英子没好感,尽管我们是最近的邻居,尽管她教我记一道历史题五遍,我还是摇头,她也不生气,还教我第六遍,但我还是厌烦——厌烦她那一头又少又黄的头发,她却还偏要结成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辫子,小辫子还偏要插上两朵小黄花,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
“为什么要跟我?”一天,我凶巴巴地问英子。“有你,我就不怕黄蜂与山鼠……”英子气喘吁吁的,但没有不快,倒好像挺感激我。小男子汉的自豪与一种叫“怜香惜玉”的东西同时从心底涌起,我把英子让到了前面,小黄辫晃得我眼花缭乱。
丝瓜沟的苦艾可真多呀!英子欢叫着扑向苦艾时,我一副老爷像地坐在溪边大石头上,竟人梦了。“虎子哥,虎子哥……”英子轻轻地唤,苦艾的香味把我熏醒。
英子捧一大掬苦艾放在我鼻前,苦艾的绿染绿了她的双手,像极了两片翠青翠青的叶子,我接苦艾时碰到她的手也明显感受到了叶子的柔嫩……露水打湿了她的小黄辫,也漾满了她的小酒窝——我不顾危险爬上山崖摘下两朵黄的炫目的小花插到她的小黄辫上,她清甜清甜的歌便滑了出来:“梅子熟,梅雨下哟/邻居花姐——忙出嫁嘿/雄黄酒,苦艾澡哟/一年平安没烦恼哟……”这小妮子,唱得真是太甜了!
我知道这不是人们常说的爱情,但我的历史成绩真的突飞猛进了,英子只需讲一遍,我就会记住,包括英子的神态。
六年级端午时,再到丝瓜沟采苦艾。我问她:“英子,长大了你做我的媳妇吧!”英子的小黄辫从我眼前一晃说:“我才不呢?”她的脸红了。
英子以班上的最高分考上了中学。英子爸说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啥,关键是会做饭会洗衣,长大了还不是嫁给别人。
我初三那年,栗子冲的一个猎户用两千元彩礼把英子从她爸手中接走了。我妈说英子命真好,生了双胞胎。期末再回家,听说因为要修电站,栗子冲的人全搬走了,英子再没有回来过……
明天又是端午,我还得在教室里给我的学生讲历史,讲端午,自己这段历史却只能在这夜深人静时流露于笔端。英子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只是想,英子的小孩儿怕是有我们当年去丝瓜沟时的苦艾般高了。
彼时,我们是干净的爱恋。爱情最初的颜色,当时年纪小没注意,如今便是使了劲儿地回忆,也猜不出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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