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国良,中国当代著名画家。国家一级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画风以写实手法反映时代生活为主,笔墨厚重,是中国人物画坛写实派的代表。
“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出生在北京一个工人家庭,母亲是家庭妇女,父母都不识字,生了我们7个孩子,我排行第六。我记事起就赶上中国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代,“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
小时候,我家住在三建公司宿舍区,当时首都搞十大建筑,从全国各地抽调工人到北京来。我父亲原来在河北大城县,我妈也是那儿的,他们两人住的村隔得不远,我爸很早就闯关东去了。我妈15岁出嫁,在婆家等了3年才见到我爸。办完婚事,就跟着我爸到东北去了。50年代,北京搞建设的时候,就到第三建筑公司来了。
父亲是六级抹灰工,月薪82元钱,这在那时算是很高的工资了。可全家9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挣钱,生活压力特别大。7个孩子都在发育期,吃的多,7张嘴接起来,就有一尺多长。而且父亲又是孝子,他还要养活我在老家的爷爷。父亲5块、10块地给他寄钱。实在没钱,就买点儿油条、蛋糕什么的,打一个盒子寄过去。
父母在外挣钱养家,回来得晚。经常就为了等我妈或我爸回来吃饭,我们几个小孩都不睡觉,等着他们回来,看他们吃饭,然后都说“我饿、我饿”。于是我爸、我妈拿筷子夹一点,送到我们嘴里,对我们说:“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没有钱,给饭票行吗”
孩子多,穿衣、穿鞋也是个难题。鞋,都靠我妈一个人做。用小布条打袼褙。在桌子上抹上浆子,把碎布一块块、一条条、一层层地拼叠起来,每一层都抹上浆糊,贴在墙上。外面见到小布条、小布块,就捡回来,穿的破衣服也不扔,都给打成袼褙,干了以后画上鞋印,剪下来,纳鞋底。我妈那时白天出去干临时工,晚上回来,还要拿麻绳搓线,在腿上搓,在大腿和小腿相交的部位上搓。为做鞋,腿都搓破了。这个腿搓破了,换那条腿。我印象中她的腿上总有没长好的疮疤和一条条的紫红印子。她每天这样干活,还供不上我们7个孩子。
我爸是个非常非常老实而又特别要强的人。孩子多,生活困难,所以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是吃最便宜的,菜就是咸菜,要不就是炒白菜,3分钱、2分钱一份的菜,能省就省,哪怕只省下几分钱,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国家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了,生活好了一些,但爸妈仍然过得很苦。一次,父亲带我到他单位的院里看人家画毛主席像,就在他单位食堂吃的饭。我吃了两个馒头,爸爸只吃了一个。要了一份圆白菜,基本都给我吃了,他吃的是咸菜。见我头发特别长,他带我到他单位的理发室去。理发要5分钱,我爸没有,他问:“我没有钱,给饭票行吗?”那理发师半天也不回答。我爸爸蹲在一边既不看我也不看那理发师,只低头抽那烟锅子,连头也不敢抬,十分尴尬。我跳下椅子对我爸说:“我不理了。”那师傅一把拉住我说:“理一半了多难看。饭票就饭票吧。”他同意了,就用5分钱的饭票抵了理发钱。
“你若当了画家,
咱们每天都能吃上肉了”
画家不是天生的,但我爱画画却好像是天生的。我爱画的天性,在童年不但没有被扼杀,而且得到极大的张扬,这要感谢我父母的宽容。不仅仅是宽容,而且是鼓励。他们没有文化,更不懂艺术,但却知道尊重和保护孩子的兴趣。
白色的墙被我画满,变成黑乎乎的,每年都要粉刷一次。爸爸从不厌烦,还常常指点着对别人讲。人家会奉承两句:“不错,小画家呀。长大了,能当个大画家。”这时,不但我满足了,爸爸更是十分得意。
对于我画画,爸爸比我还痴迷。那时没有电视机、收音机,晚上没有什么可娱乐的东西,爸爸除了看我妈纳鞋底、搓麻线,就是看我画画。其他的孩子都睡了,妈妈也睡了,我还在那边画,我爸一边抽旱烟,一边守在旁边看我画。
我爸单位要在院子里面画毛主席像,于是我爸骑车带我去看。每天都去,下着大雨也去,从起稿一直看到画完。我家住在海淀区五道口,我爸单位在故宫西华门,骑车不让带人,警察看到要处罚的,我爸就老钻胡同,天天带着我绕道走。回来的路上,新街口那里有个卖处理品的商店,常卖些处理的颜色、白报纸什么的,他就带我过去买点儿,晚上看着我把学到的东西画出来。平时,我爸经常会把兜里的3分钱、5分钱悄悄给我,不给别的孩子。他知道我不会乱花,会用在学画上。
我爸常拍着我的肩膀说:“三儿啊,将来你要是真能当了画家,咱们每天都能吃上肉了,吃香蕉就不吃黑皮的、干皮的,还穿好衣裳、新衣裳,出门有汽车接你。”哎呀!当时觉得很幸福,我要是真当了画家,那天天吃肉,有多好啊,大肥肉天天吃多香啊。我觉得那是一种刺激,他越这么鼓励我,我就越使劲画。
望子成龙的心情,当我当了父亲之后,才真正理解。而小时候,那一个个夜晚,在黄昏的灯光下,看到守望在那里的父亲幸福的表情时,我感到自己似乎已经是个画家,是个人物了。当我还是一条虫时,我爸已经将我看成了龙,这在精神上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鼓舞。
(责编:辛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