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谋
澧水穿过津市后,向南拐了一个弯。防洪堤也顺着河道往东南方向延伸过去。
这段堤,是我一年来晨练的场所。
晨练的程序很简单,就是健步走。走时,让颈部和腰肢也适当扭动。
这是一个十分清爽幽静的晨练场所,一边是水,一边是意大利杨林带。柔柔地送入我的耳膜的,是澧水的波浪互相搓揉的潺潺声和树叶儿摩挲的沙沙声,是从郁郁葱葱的意大利杨林带里传来的鸟儿的声声呢喃,是林带那边传来的鸡儿喔喔声、狗儿汪汪声;款款地映入我的眼帘的,是满坡的青草和吃草撒欢的水牛,是绕着水牛上下翻飞的白鹤,是在水牛和白鹤间蹦蹦跳跳穿来穿去的谁家的狗,是从河中叼出鱼儿后向主人邀功的鸬鹚;悠悠地吸人我的心肺的,是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和夜纱帐过滤了的纯净、沁凉、潮润的空气,从鼻腔慢慢浸透到脏腑,使人倍觉神清气爽。
我的晨练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每天,太阳起来我起来,从家里出发,登上大堤,向着东南方健步走去,走到一个叫狮子口的地方再折回来。从草枯到草萌,到草长,到草盛,到草衰,最后又到草枯,整整一年了,只有大风大雨的日子和春节几天在家里歇脚。
我行走的速度不太快,也不太慢,五公里,80分钟。这样的速度,刚好让身体从发热到微微出汗,正是我要求的效果。
每天晨练后,用水冲个凉,稍坐片刻就吃早餐。然后,翻开书或打开电脑,开始了一天的生活。真奇怪,现在我不但食欲增加了,睡眠更香了,脑瓜子也没有迟钝的迹象,这真是老有所乐啊!
那天,我正走着,突然想:若在我走的这段堤的起点和终点往东北方画出两条平行线,延伸到2.5公里的地方打住,再把这两个点用线连起来,啊呀,这个菱形的6.25平方公里的土地,竟是我生活了五十年的小天地!我在这段堤边的一个河滩上出生,又在河滩上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只有读初中时离开它。初中毕业后回家当了农民,在这个小范围里结婚、生子。后来当老师时,活动范围也只在这一片小天地。直到五十多岁内退后才离开它。
我的故乡当然不止这么大,但我却只在故乡的6.25平方公里的狭小天地里生活了五十年。充塞在我五十年空间里的,有着数不清的屈辱、磨难和坎坷。那时,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乃至五十多岁离开它时,曾在心里发誓:要和它永别!然而,到了外头,却对故乡魂牵梦萦。是呀,压在我头上的磐石和强锁住我的桎梏不是故乡的错啊!它的水,滋润了我的秉性;它的土,为我奉献了粮食;它的风,它的雨,磨炼了我的意志……故乡有恩于我啊!因此,在外地的十多年,我一直和故乡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听说谁修了楼房,我为他送去祝福;谁的子女考上了大学,我为他道一声恭喜;特别是知道村里正聚资修水泥路的消息后,我迫不及待地通过电汇表达了我的心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愈加强烈。于是,去年冬天,我执意不肯在城里买房,回到了我的6.25平方公里的故土。
我在堤上健步走着,看着一只只鸬鹚在河里龙腾虎跃,看着一只只飞来飞去的白鹤专拣正在吃草的牛儿的背上歇脚,好多时候,还表演似的来个金鸡独立,牛儿们也似乎为自己的背上能有白鹤光顾和表演显得格外骄傲,最有意思的是几条狗,似乎对水牛为什么能享受白鹤的青睐,而它却只能眼巴巴望着表示不满,嗯嗯地哼着想跳起来逮住一只白鹤问个为什么。啊,我想,若是给这些大大小小的生灵赋予语言的功能,就是一部绝妙的动物世界的动漫剧!
我健步走着,听着河水的波浪搓揉的潺潺声,看着早晨的阳光在轻波里闪着多彩的光。忽然,从搓揉的声声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和儿童们的欢笑声,从轻波的光影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小不点儿们欢蹦乱跳的身影。我好诧异,但马上释然了。原来,绵长的澧水就是一条录像带,它把我儿时的啼哭声和与小伙伴们打闹时的音容笑貌早就录制了进去,见我回来,回放给我,让我品味。想不到,我的故乡如此多情!
啊,澧水,我的故乡的河,你是不是把每一个喝着你的水长大的孩子的音容笑貌都录制了进去?你是不是把你沿路几百公里的历史变迁都录制了进去?
澧水轻波的搓揉声似乎在回答我:是的,是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从澧水两岸走出去的游子们都常常回家看看?
啊,我的多情的故乡的河!
责任编辑:刘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