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滴川
1961年的春节,我家过得异常艰难,那可是全国度荒的岁月啊。
姥姥攥着肉票上街去买全家人过年吃的肉,可是走到副食店门口排着队时,发现攥在手上的肉票不翼而飞了。姥姥两手空空回到家,又急又气又发愁,原本对过年充满憧憬的家人也都没有半点心气儿了。
充满沮丧情绪的还有那只可怜的小猫,它一直站在饭桌下等着人们把拌有咸盐、酱油和白菜帮的剩窝头留给它。它眼巴巴地瞧着桌子,一边喵喵地叫着,一边在桌子下蹭着主人们的腿,来回溜达。
这样没有活力的日子又熬了几天,直到大年二十八的清晨,大姨用一阵狂喜的推搡,唤醒了睡梦中的全家人。大家一个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大衣,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下屋外的台阶,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家屋檐底下的煤箱子上面,一大条新鲜通红的猪里脊肉平平整整地放在正中央,猫咪用两只雪白有力的前爪死死地按在肉上面。
“天啊!你怎么弄回来的,怎么弄回来的?”姥姥激动地走到煤箱子前面。猫咪放下了按在肉上的前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地走到姥姥的身边。姥姥一把抱起了那冻得冰凉的小身躯,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摇。小猫偎在姥姥的怀里,如释重负地发出了喘息的呼噜声,好像是在说:“总算完成任务了!”
当妈妈走到煤箱子前提起咪咪偷回来的里脊肉时,发现那一大条肉足足有4斤多沉,肉中间有4个新鲜而清晰的牙印,那是猫用嘴叼着这块肉,窜墙上房、飞檐走壁跑回家的证据。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它自己的体重恐怕也超不过4斤,却能偷到一块和自己一般重量的肉,叼了那么久,跑了那么远。它竟然没有先享用一口,却顶着鹅毛大雪站在煤箱子上苦苦地守护着这块肉,生怕肉被别人抢走。
有肉吃的年夜饭,成了姥姥全家人既难忘又温馨的记忆。猫咪作为全家的功臣,自然也分到了一大块肉。妈妈伤心地说:“那或许是咪咪一辈子吃到的除了老鼠以外唯一的一块肉。”
3天之后的大年初三,当大姨走出屋门口时,她发现猫咪正襟危坐地蹲在煤棚上,爪子按着一个鸡毛掸子。
姥姥认出,那个鸡毛掸子是北羊市口摆水果摊的老孟的。它跑得可是不近,那个水果摊离姥姥家怎么也有一里地远。“咪咪,不可再偷了!你要是再偷,就该有麻烦了。”姥姥走过去抱起猫咪,不留情面地教育了它一顿。它灰溜溜地进了屋,躲在炉子旁边烤火去了。姥姥拿起鸡毛掸子,给老孟还了回去。
姥姥的话一语成谶。正月初四的清晨,咪咪死在了屋檐下的煤箱子上。这一次,它的前爪血肉模糊,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按着。
家里的女孩们都害怕地扭过头去,只有舅舅壮着胆子走过去。他刚伸出手,姥爷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别碰它,是镪水(硫酸)!”
咪咪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它在又一次偷盗的时候被人发现,愤怒的人们把硫酸从咪咪的头浇到脚。它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回到了家,安静地死在了煤箱子上。
可怜的猫咪,至死也不搅扰主人的甜梦。
编辑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