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国强
据媒体报道,安徽省六安市曾以“二十四孝”故事为题材制作了一批街头公益广告,挂在路边的护栏上,其中就包括了“埋儿奉母”的故事。一些市民说,看到“埋儿奉母”,觉得“瘆得慌”。
对于任何一个为人子、为人父者来说,“母”与“子”都是亲人、骨肉,都是不能割舍的,而“埋儿奉母”的故事却非要把亲情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把血脉相承的亲人变成你死我才能活的敌人。很难相信,一个人性健全的人,会这么冷静地编织出这样的故事来。“埋儿奉母”的故事,浸透了这样的“冷静”,才叫人“瘆得慌”。
确实,生活中人们常常会面临两难选择的困境。“埋儿奉母”就是告诉你在两难时应该如何选择——这是所有寓言的特征。寓言“先天”具有把某种价值普遍化、绝对化的功能,读者接受了这个普遍化、绝对化的价值理念后,是不会再去追问寓言背后的东西的。郭巨家境贫穷,生了儿子后,怕养不活母亲,才去埋儿子的。“贫穷”才是郭巨的困境。即使你不太情愿接受“埋儿奉母”这个选择,但是你纠结于此,视线被局限于此,寓言的教育功能就实现了一大半——这时,你不会去追问郭巨为什么会陷于贫穷。而且故事也不提供这方面的具体内容,切断了往这个方向追问的可能。这也是传统寓言的一大特征:语境的封闭性,与普遍性、绝对性三位一体。不能追问的东西,就是天然合理的、命中注定的,你就在“埋儿”与“奉母”之间做决定吧。这样,“贫穷”这个社会问题,被改写成为家庭问题;社会资源的分配问题,被改写为家庭成员之间的生存资源分配问题。
一般认为,孩子代表未来,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家庭来说,都是如此。在“埋儿”和“奉母”之间选择,也是在未来和过去之间选择。本来,“过去”和“未来”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不能割断,也不能取舍。“埋儿奉母”,倒是很能象征一种文化传统,对“未来”很随便。郭巨已经很贫穷了,不能同时养活母亲和孩子。如果他没有孩子,就是最大不孝;不埋掉孩子,也是不孝。生了又埋掉,他的孝道就无懈可击了。在这样的孝道里,其实是没有“未来”的位置的。这是故事最“瘆得慌”的地方。
六安市民见了“埋儿奉母”,觉得“瘆得慌”,说明他们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很健康。对“埋儿奉母”这一外部刺激具有灵敏而恰当的反应,这是自“五四”以来新的、人道的思想深入人心的结果。那么,六安的主事者为什么要宣传“埋儿奉母”呢?如果他们认真读、认真思考过这个故事,相信他们也会感到“疹得慌”,他们毕竟也是正常人。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根本没有认真读过、思考过,鲁迅把这种心理和行为直接命名为“不认真”。一边对传统文化没有认真的态度,一边却在“大力弘扬”传统文化,这种“不认真”的普遍存在,是当前最叫人“疹得慌”的地方。
一一摘自《钱江晚报》
点评
“埋儿奉母”的故事,让现代人“疹得慌”,作者深入分析了其具体体现和背后的原因。首先是寓言这种具有普遍化、绝对化功能的东西出现在街头,人们在关注两难选择的同时,就忽略了其背后更为本质的贫穷与社会资源分配问题,其教化功能让人“瘆得慌”:其次,传统文化重过去而轻未来的价值取向,传统孝道的诡异达成,也让人“瘆得慌”;最后,对待传统文化“不认真”,且这种“不认真”在这个社会普遍存在,更让人“瘳得慌”。全文中心突出、逻辑清晰、层层推进,是一篇时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