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淞
摘 要:武士道、可以说是备受日本国民尊崇的日本特有思想之一,武士起源于平安时代后期,而武士道这一词汇最初出现在江户时代初期。江户时代思想家山鹿素行着眼于新时代武士应具备的姿态,在自己的思考当中纳入儒教的伦理性,他的士道论中最基础、最具代表性与特色的即是关于武士的“职分”观。本文首先分析了山鹿素行职分观的理论由来及意义,之后结合职分论的理论由来、社会背景,分析了山鹿素行对于“士”的阐发新意,最后揭示了其对德川社会及整个武士道精神哲学的影响。
关键词:山鹿素行;职分;士道;武士道
一、问题提起
山鹿素行是日本江户前期学者、儒学家、兵法家,被评价为是一个把儒教首先作为维护武士阶级的特权地位和这个阶层内部的现有秩序的行为规范之学而全面加以应用的思想家。他运用儒家的学说试图建立一个阐述士(武士)道的理论体系,通过儒教思想来规范武士的行为,形成了山鹿士道论。
武士是日本封建社会特别是德川时代非常重要的一个社会组成部分,而对于武士的概念、风俗和要求一直都有变化和贯通之处。江户时期是儒教发展最为兴盛的时期。儒教思想不仅成为了日本统治者维护统治的政治工具,而且为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所接受,并成为其理论指导思想。山鹿素行在吸收儒教思想的基础上,使武士道更加系统化、规范化和理论化,从而形成了士道论。而在其士道论中最为强调、也是最为突出的特色,既是对武士的“职分”的阐述。他主张,士应当是人伦的卫士,农、工、商三民之中假如有人不守为人的本分,士就应该迅速加以处罚;为了履行这方面的职责,士平时必须文武并重。也正是德川幕府统治下的武家身份制结构成为山鹿素行的士道论的产生的社会背景。素行士道论的“职分观”迎合当时的社会。
本论文从对山鹿素行的职分观的由来及意义的问题意识出发,试图从山鹿素行对于“士”的阐发新意——即区别与之前其他“武士”或对武士的要求及理解的不同之处入手进行分析和论述,并涉及其对德川社会及整个武士道精神哲学的延伸意义。这是素行思想中较少被涉及的研究部分,特别是在国内,具有一定的新意。
二、山鹿素行的职分论成立的社会背景与主要观点
(一)职分论的理论依据
山鹿素行在自传的《配所残笔》当中就自己的出身如此论述道:“我れ等、今日武士の門に出生せり。”①他于1622年出生于陆奥国会津(当今福岛县会津若松市)的浪人山鹿贞以之家,字为子敬,通称甚五右卫门,号为因山、素行。他6岁时随父来到江户,九岁入林罗山(幕府大学头、1583-1657年)门下学习朱子学,15岁起跟随小幡景宪(甲州流兵学者、1572-1663年)及北条氏长(江户时代前期幕臣、军学者、1609-1670年)学习兵学,跟随广田坦斋等学习神道,除此之外还学习了歌学等各种学问,实为博学多才。31岁时他侍奉于赤穗藩,之后在江户提倡古学,并出版批判朱子学的《圣教要录》。山鹿素行批判已经形骸化、观念性的朱子学,主张武人应回归实践性的孔子之教(圣学)的原点,在他之后伊藤仁斋、荻生徂徕等人进一步推进了古学的发展。
山鹿素行拥护武士阶级,将武士道提高到政治哲学的高度,提倡起独特的士道论。1675年他回到江户,于1685年去世。他的教诲给后代的吉田松阴等人带去了不小的影响。其主要著作有《中朝事实》、《山鹿语录》、《武家事纪》、《配所残笔》等。
(二)职分论的主要内容与观点
在他的著作当中,作为对武士的教诲的重要著作有《武教小学》和《山鹿语录》当中的《士道篇》。只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两部著作之间有时间上的间隔,而且在这段时间之内山鹿素行经历了思想上的转变期。素行虽在林罗山门下学习了朱子学,但在思想上一直与朱子学存在着矛盾与冲突。经过思想转变期,山鹿素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思想立场,开始批评朱子学,具备起实学的特性。但他并非是舍弃了朱子学,在士道篇的内容当中仍可以见到不少儒学性的内容,有关这点将在之下论述。本论文以素行最典型、最具代表性的著书《山鹿语录·士道篇》为研究对象进行论述。
山鹿素行就武士的职分如下论述道——
「凡そ士の職と云ふは、其身を顧ふに、主人を得て奉公の忠を尽し、朋輩に交はりて信を篤くし、身の独りを慎んで義を専らとするにあり。而して己れが身に父子兄弟夫婦の不得巳交接あり。是れ亦天下の万民各々なくんば不可有の人倫なりといへども、農工商は其の職業に暇あらざるを以て、常住相従って其の道を不得尽。士は農工商の業をさし置いて此の道を専らつとめ、三民の間苟も人倫をみだらん輩をば速に罰して、以て天下に人倫の正しきを待つ。是れ士に文武之徳治不備ばあるべからず。」②(凡云士之职,顾其身、得主人而尽奉公之忠、交朋辈而笃信、慎独身而专义。)
由此可以看出,素行认为武士应该成为农工商的楷模、实现人伦之道,并且认为人是活生生的存在,农民耕地、工匠造物、商人交易,那么若有什么是保障武士生活的话,那就应该是武士的职分。素行主张不从事生产的武士职分应该是实现人伦之道,在道德方面成为万民的榜样。源了圆在《德川思想小史》中也分析到,为了自觉这个职分、实现人伦之道,武士们必须修养(1)养气、(2)有度量、(3)志气、(4)宽容有涵养、(5)风度、(6)明辨利益、(7)安命、(8)清廉、(9)正直、(10)刚毅有节操,这十种心术。而且这只是第一阶段,达到第一阶段的武士还要通过尽忠孝、懂仁义、详事物、博闻广学等来再道德方面和教养方面同时提升自己。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山鹿素行提出的这些内在修养的问题,也被他视为和外在的行为举止是同一层面的问题,也因此山鹿素行在衣食住行方面提出了诸多有关日常举止的诸多要求。
正如源了圆所强调的,《山鹿语录》当中也写有“威は、その容貌より言動に至るまで、かるがるしからず、甚だをごそかにして、人以って畏るべきの形也”,素行用了大段篇幅论述了武士从容貌到言行举止方面的要求。
而且素行还论及了若武士无法找到其自己的职分之时,“されば形には劔戟弓馬の用をたらしめ、内には君臣朋友父子兄弟夫婦之道をつとめて、文道心にたり武備外に調ひて、三民自ら是れを師とし是れを貴んで、其の教にしたがひ其の本末をしるにたれり。ここにおいて士の道たつて、衣食居のつぐのひ以て心易かるべく、主君の恩、父母の恵、しばらく報ずるにたりぬべし。此のつとめあらざらんには、父母のめぐみを盗み、主君の禄をむさぼつて、一生の間唯だ盗賊の命を全くするに同じ、甚だ以て嘆息するにたへたり。故に先づ身の職分を詳に究理可仕と云ふ也。此のわきまへあらざらん輩は、速に三民に入りて、或は耕してくらひ、或は工して世をわたり、或は商買して身を過して可然、是れ天のとがめ可少。若ししひて奉公をのぞみ士たらんことを求めば、或は奴隷雑人の役をつとめて、所得の禄をすくなくし、主の恩を薄くして、抱関撃柝のつとめをなして身を終るべし。是れ即ち職分也。士として禄を得、禄を求むるの輩、身の職分をば聊かしらずして禄を貪らん事は、心に恥づる処なくんば不可有也。故に士の本とするは在知職分とは云へる也。”③
即是说,武士需要保主君之恩、父母之惠,而找不到自己职分的武士就是在偷取父母之恩惠、抢夺主君之俸禄,其一生就如同盗贼一般。这种场合就应该立刻舍弃武士的身份地位,成为农工商当中的一份子,或耕田种地、或从事手艺活、或从事买卖,又或者从事奴隶杂人的工作,获取极少的工资,以尽量减少主君给自己的恩惠。山鹿素行认为,作为武士获得俸禄的人,必须执行自己的职分,武士的本分就在于明白自己的职分。
由此反过来思考,可以发现职分观的这种严格要求又可以说是武士在阶级和伦理上处于优越地位的体现。下面将阐述该理由。
三、职分论的时代背景与意义
武士在日本历史上开始大放异彩的是战国时期。群雄割据,各地武士们都为了争取自己而奋战,展现出了极强的活力。但时代并不会一成不变。欲统一天下的丰臣秀吉于1591年颁布身份统制令,禁止武家奉公人成为百姓和町人、禁止百姓放弃耕地转而从事买卖等其他经营、禁止武家收留他处逃亡而来的奉公人等一系列事项,一旦违反将严厉处罚。这一举措被认为是丰臣秀吉想要确保武家奉公人及年贡。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将兵农分离、确立身份制度、用规定来束缚武士以便统治者一手管理的倾向变得十分明显。
当时代推进到德川家康开创的江户时代,这个倾向又取得了进一步发展。虽然太平治世到来,但这个和平时代对于建立军功得以上位的武士们而言,相当于一个自己的存在理由被否定的时代。武士当中甚至出现了一群在经济上贫困潦倒的人,他们在心中产怀念战国时代武士的生存风貌及乡愁般的心情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
符合当时的普遍价值的正是山鹿素行的士道论。这可以从江户时代的武士生活状况当中看出来。江户幕府的支配体制被称为幕藩体制,是由将军和大名们强有力的领主权来进行统治的国家机构。它不仅是一种政治结构,同时也是一种社会结构和生产结构。“社会以承担贡租的本百姓为基础,建立起严格的士农工商身份制度和强有力的父权家族制度,社会全体秩序也由此建立起来。1615年,幕府颁发了《武家诸法度》。该法度从政治与道德上的训诫、维持治安的规定以及仪礼上的规定等三方面进行制约,由此幕府与诸大名的关系也脱离了私人的附属关系,被编入了公共的政治关系当中。”④也就是说,统治阶层对武士的统治、管理与制约变得越发严格。
同年的1615年,幕府还颁布了《元和一国一城令》,确立了一大名领一城制,“家臣团也集居在领主的城下,从此进一步推进了权力的集中。而且诸多大名为了能够确切支配领民,废止了将领地赐予家臣的地方知行制度,转为支付米、货币等的俸禄制度。”⑤于是武士不再像战国时期一般在土地上依靠土地生活,而是居住在城下町中,为了生活从武人转变成为官僚(役员)。武士要么是在奉行所等机关承担职务以获取俸禄,或是成为浪士。
武士的俸禄根据所属的藩不同,其具体内容也有所不同。如以平户藩为例,平户藩最初根据俸禄赐予家臣采地(知行所),1647年改变为扶持米制,据说还有过米和现金一起用于支付的情况。但在那之后官方表计上比起石高、更多采用禄高,即比起大米更多支付货币。比如若石高为一百石(石为米的容积单位),四份物成(作为俸禄基础的年贡米收获量),按四公六民来计算则公为四十石,一石相当于二俵半(俵为用于米等商品的交易流通时衡量基准量的单位),四十石则是一百俵。从扶持米来看,五合扶持20人,那么就是0.5升×360日×20人=3600升=三36石,即为90俵,按现在的米量看来等同于一百石高。而合力米一俵相当于一石高。武士的家禄是世袭的,但若有担任机构职位则有役禄,家禄与役禄相比、则可以得到较多的那一份。在平户藩(61700石),若一年能获得一百石高(一百俵)就属于上级武士。当然,上级武士的标准根据藩的规模也有所不同,加贺藩(1022700石)是大藩,五百石高也只能属于下级武士的范畴;而像伊势崎藩(20000石)这种小藩,数十石都属于上级武士。如此这般,武士们的身份与等级同士禄一样,根据藩有所不同。但也需要注意,家禄的多少与武士身份的高低并不一定是一致的。
家永三郎在《日本道德思想史》当中对武士的这种变化做出了如下论述——
“(江户时代)依旧依存主从结合与保持武力这两点上虽没有变化,但江户时代的武士与镰仓·室町时代的武士们在以下五点上有着明显的性质上的差异。一是具有大名领国这一坚固的半独立政治圈;二是武士集中在城下町,成为接受存粮的消费者,离开了农村;三是失去了族的结合;四是由于持续的太平而很少能够获得驰骋战场的经验,从而文官官僚化;五是在文化上将指导权让渡给了新兴勃起的町人阶级。”⑥
从思想上把握并体现出武士这般转变的正是山鹿素行的士道论。他在《武教小学》的门第序文当中还只是补充性说明了武士的存在理由,而在士道篇的开头“立本”当中、武士的存在理由成为了文章的重点与核心。即武士的存在理由被作为“职分”进行了论述。这种“职分”意识正是山鹿素行士道论的特质,也是在考察江户时期武士道上非常重要的一点。
四、职分论与士道之关联
正如以上所说明的,山鹿素行给武士提供了符合其身份的道德伦理体系,提倡士道。在没有敌人、不需要挥舞刀枪驰骋战场的江户时代,连土地也被收回、丧失生存所依赖之物的武士们急需在这样一个时代生活下去的价值观。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山鹿素行表示“我れ武士の家に生まれ、大丈夫の氏族を嗣いで、農工商の三民に非ず。天我れをして士たらしむ。是れ天の命に非ずや”⑦(我生于武士之家、继承大丈夫的氏族、非农工商三民。天以我为士。此必为天命),主张武士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的,可见其将武士高于农工商的身份等级制度合理化的意图。为了找到武士的存在意义、让武士们能够过上与和平时代相匹配的生活,山鹿素行提出了种种细致的要求,论述了其士道的核心、即职分观。
山鹿素行就“士”还做了如下阐述——“或ひとの曰く。士は耕さず工せず商はずして、三民の上に居ることは何ぞや。曰く。三民は本と愚なり。故に士は之れが長と為つて、教化を扶養し、邪を抑へ正を揚げ、各々三民をして其の家業を務めしむ。故に士を以て首と為す。士にして徳を修めず、民を教へず、三民流亡すれば、士は実に遊民なり。”⑧
由此可以看出,山鹿素行将农工商三民视为愚民,明显地将士与三民分离开来,视士为具有不同属性、是三民之“首”、三民之“长”。但与此同时,士若想保持与其他三民的不同、维持优势地位,则需要扶养教化、抑邪扬正、修德教民。素行的士道论正是由此发展开来的。即是说,素行在要求武士做出符合身份地位的举止、过相对应的生活的同时,也论述了武士在伦理道德上的优越性。而这正符合了当时统治者的期望。对统治阶级而言,在建立封建身份秩序、稳定武家政权的同时,正需要一个能够管理、运用诸多武士的便利的伦理体系。
素行为何将“武士道”转换为“职分”这种说法,前田勉在《山鹿素行的士道观的展开》当中指出,从结论上来说,用武士的责任感来将包括抑制自己的名誉感情在内的自我统御义务化的结果。不采用武士道的说法,换而使用“职分”这个词汇,是因为“武士道”注重在战争场面上的行为、 而具有否认与军事无关的政府职位的可能性的倾向。而且,“武士道”当中还蕴藏着肯定主观名誉感情与冲动的危险性、以及将武士由于名誉心而做出的一时冲动行为正当化的可能。
从以上可以看出,山鹿素行的士道论中的职分观不仅符合当时的社会要求,也顺应了时代潮流。而且素行论述的伦理学不仅体现出了人类社会的普遍走向,还体现出了特定阶级为了维持并保护自身的意识形态,可以说是有意图性地发展并对当时及今后社会产生影响的一种伦理学。
注释:
①《山鹿素行全集》(下称全集)第十二卷,第597页
②《全集》第7卷,第10页
③《全集》第7卷,第11-12页
④笠原一男《详说日本史研究》山川出版社,第237页
⑤笠原一男《详说日本史研究》山川出版社,第239页
⑥家永三郎《日本道德思想史》 岩波全书,第123页
⑦《全集》第7卷 第405页
⑧《全集》第2卷 第345页
参考文献:
日语文献:
[1]佐佐木杜太郎著.山鹿素行.明徳出版社.1978.
[2]田原嗣郎.山鹿素行と士道.日本の名著 (12)(中公バックス)山鹿素行.中央公论社.1983.
[3]相良亨著.武士の思想.ぺりかん社.1984.
[4]堀勇雄著.山鹿素行.吉川弘文館.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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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田勉著.近世日本の儒学と兵学.ぺりかん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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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永三郎著.日本道徳思想史.岩波全書.1977.
[9]前田勉.山鹿素行における士道観の展開.愛知教育大学『日本文化論叢』.2010(4).
中文文献
[10]永田广志著,陈应年,姜晚成,尚永清等译.日本哲学思想史.商务印书馆.1978.
[11]丸山真男著,王中江译.日本政治思想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12]源了圆著,郭连友译.德川思想小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