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华
法国一所高校在中国建立了校区,每学期会有几百名法国学生来中国校区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交换。为了让他们更好地体验在中国的学习和生活,每年会招募中国学生免费学习所有的课程。
我给法国学生上适应中国文化的课程,了解到项目和课程设置很有意思,便推荐了学生参加。有一天,我接到法方电话,说我推荐的中国学生Alice中途退出了项目,请我了解原因。
我非常惊讶。这个项目的筛选非常严格,要经过面试和选拔,大多数中国学生都会珍惜机会。Alice非常勤奋,文文静静,怎么会做出这样激烈的举动?我便约Alice聊天。Alice一进办公室就道歉,接着轻声地说:“法国人太瞧不起中国人了,我不能容忍。”
刚开始,Alice一腔热情地想与法国学生建立好关系,尽地主之谊。我曾布置“文化探索”活动,要求去上海的各个地方看看,拍具有文化差异的相片。那时,他们处得挺好,去的地方由Alice决定,Alice带他们乘地铁,教他们用筷子。拍照时,Alice的感觉却不太好。他们经过一家熟食店,下午两三点正值空档期,卖熟食的小妹趴在台子上睡着了。法国学生围着拍照,说了一大堆Alice听不懂的法文。接着,他们专门拍睡觉的中国人:在公园长椅上睡觉的阿伯;靠在小店门口躺椅上睡觉的阿姨;睡在人行道上的乞丐……那几天是秋老虎,晚上没睡好的人白天会犯困。他们还拍蹲在路旁的民工、蹲在商场门口休息的人,嚷着要蹲下来拍合影,说在法国从未拍过这个姿势。Alice拒绝了,她心里不舒服,觉得他们专挑中国人的毛病。总结活动时,Alice小组呈现了这些照片,还展示了中性或积极的照片,拍了上海人用竹子搭脚手架,觉得不可思议;拍了上海的街道,赞叹比法国的街道干净。我没想到Alice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反应,可能在她看来,中国人怎么自嘲都可以,但一经外人指出,丑陋就放大数倍。无法接受的不是“丑陋”本身,而是被外国人指出来了。
做作业时,Alice也有看法。
Alice认为按时完成作业天经地义,同组的法国学生却不这么想。老师布置小组作业,Alice的第一反应是尽快完成,便与法国学生商量讨论时间。Alice提出早上8点,还开玩笑说:“中国古语曰‘一天之计在于晨。”不料,组员A说太早了,他要睡觉;B说住校外,赶不过来,推到10点;C说与朋友有约,晚上6点后可以;D说请了家教上中文课,晚上8点才可以;E说8点是晚餐时间……Alice火冒三丈:难道不能调整各自的事情吗?她与法国学生在时间上有很大的分歧,几乎每次集体活动时都会发生。由于见面的次数少,眼看在规定的时间内完不成任务,Alice提议大家通宵完成任务,法国学生的讨论结果是给老师写邮件,推迟一天交作业。
还有小组讨论地点,Alice觉得教室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法国学生不喜欢教室,提议去可以喝咖啡的地方。最令Alice不能接受的是,法国学生在一起时就说法语,她成了局外人。其实,在项目开班时宣布过规则:工作语言是英文,在公共场合讲英文。
“你没有提醒过他们吗?”我问。
“提醒过啊!提醒一次、两次,事不过三,再提醒下去就没意义了。与中国学生讨论时,大家会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再说,但和法国学生在一起,我不抢就轮不到我说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与法国学生一起学习,Alice压力山大,最后,她选择了退出。
其实,都是一些小事情导致情绪上的不愉快,不愉快的累积让Alice选择了被动:“我不满,但我不说。我不说,但我退出。”
我与法国老师进行了沟通。他找法国学生了解情况,法国学生的反馈是:“在小组讨论时Alice很多时候不说话,不发表意见。他们不知道Alice是怎么想的,当Alice很长时间不说话时,他们就会说法语,觉得反正Alice不参与了,说法语更方便。他们觉得Alice不合群,与她在一起不好玩(no fun)。”
从Alice的经历中,我感受到,只有与外国人在一起时,我们才能清楚地意识到我们是中国人。当我们的文化身份感被启动时,会不自觉地保卫自己的文化和民族形象,但有时过于敏感,会把无心、中性的观点当作攻击。Alice不妨更开放些,把文化差异只当作文化差异,而不是上升到两个群体、两个民族的态度上。遇到文化差异时,需要真诚地沟通,一味地运用隐忍、什么都不说的策略与外国人交往,结果可能是误解加深,合作中断。
责任编辑:尹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