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诗学文化渊源浅探

2015-05-30 09:05:50孔雪燕李新
作家·下半月 2015年7期
关键词:董仲舒

孔雪燕 李新

摘要:   《诗经》是先秦文献典籍,记叙商、西周、春秋中期之前的历史文化生活、政治风俗人伦,汉代齐学诗经学家好“假经设谊,依托象类”,以阴阳五行、灾异符命来说经,为人君政治服务,未免附会经义,故作玄虚,使汉代经学成为预言灾异的符命书。每种学术风气都不是空穴来风,必有所承和文化序变的过程。本篇选定齐诗学作为研究对象,从先秦阴阳五行文化的发生发展,齐国稷下学派驺衍对阴阳五行学说的总结和完成,直至汉董仲舒的天命神学观对齐学的影响,来理清汉代齐诗学产生的文化背景和流变过程。

关键词:齐诗学  董仲舒  翼奉

儒家典籍遭秦“焚书坑儒”及项羽火烧秦宫后,“六学从此缺矣”。汉文帝时,朝廷颇重用诸儒,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兴太学,立五经博士,“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胡毋生;于赵则董仲舒”。其中属齐学系统的有《易》、《书》、《诗》、《春秋》,属鲁学系统的有《诗》、《礼》,韩诗归属燕学。这是五经初建时的状况。三家诗分属于不同的经学系统,其经学的文化背景略有差异,其解经的习惯思维及政治倾向性自有不同。齐学经学家受齐地文化环境影响,好言阴阳五行、神仙怪异,其《易》学的阴阳观、《洪范》的五行学说及《春秋公羊》的灾异祥瑞于齐学占很重要位置,故其解詩也会受此文化环境的影响。

《汉书》第七十卷:“汉兴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胿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此其纳说时君著名者也。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经设谊,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 考董仲舒、二夏侯、胿孟、京房、翼奉、谷永、李寻皆齐学派经学大师,他们“假经设谊,依托象类”,以阴阳五行、灾异符命来说经,为人君政治服务,未免附会经义,故作玄虚,使汉代经学成为预言灾异的符命书。

那么这种解经传统是如何形成得呢?

阴阳五行说渊源自久,其产生与华夏民族以农业为民生之基础的生存方式息息相关。在生产力极不发达的原始社会,初民为与自然界争夺生存权利,其所唯一可以依存的谋生之途——农耕生产的得与失,与天象气候的变化紧紧联系着。农事的春耕秋作,皆须依天时气候的寒暖更替、霜雪风雨之变化来开展,原始社会晚期的人类既已掌握了天文历法、二十四节气等自然科学知识来指导人类生活。《周易·系辞上》言:“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古代先民为避害趋利,顺应天时,顺时而动,从天地的和谐变化,宇宙的万事万物中,通过观察自然天象,日月运行,与人世间的农耕渔猎、生产生活相结合,而从直观认知中体悟出的两种阴阳对立现象和五种相生相克的元素。可以说,阴阳五行观念即来源于古代先民为抵御和顺应自然界而总结出的一套经验和智慧。

阴阳与五行本是分开的两种自然现象,阴阳自阴阳,五行自五行。阴阳学说在《周易》、《左传》、《国语》、《庄子》等书中都有体现。春秋时期的《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岁在星纪,而淫于玄号,以时有菑,阴不堪阳。”此阴阳尚与阴阳五行中的阴阳意义不同,乃天地间两种对立的自然现象。《国语·周语上》:“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这里的阴阳与灾异结合,已在向抽象意义过度。《易传·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阴阳不测之谓神。”“是故《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两仪”即阴阳也。从这些春秋、战国时期留存下来的著作中,我们看到阴阳观念已从原始人观察自然天象所得的两种对立现象,上升为与人类自然物质世界、社会文化、政治人伦、祸福忧患休戚相关的天道之体现。

五行原是原始先民所认识的自然界中五种实体性的元素,最早见于《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另外《左传》、《国语》中也有关于五行的说法,但五行或为五种材质,或未成系统。将五行从实体性的具象上升为天道之抽象体而具有政治哲学甚至宗教的形上意义的,要至驺衍阴阳五行学说的完成,他将阴阳五行统一于政治行为中,以“五德终始”来推测皇权政治的伦替。驺衍有著作《驺子》和《驺子终始》,但俱已失传,我们只能从零星的一些他书的记载中,了解他宏大的五行学说。驺子学说在当时影响很大,《史记·封禅书》“驺衍以阴阳主运显著于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

如成于秦之前的《礼记》汲取了阴阳五行文化,依据星象变化、四时运转、五行生克的观念,构造出一个相对完整的自然哲学体系,并指明其对社会人事的制约性,提出一个人法天、政顺时的天人合一的政治理想模式:

“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乃赏卿诸侯大夫于朝,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王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险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有天殃。”。

当阴阳五行从具象而抽象为哲学观的形上意义时,便成为指导人类的一切法则,人类一切无不与此相关。政令农事之实施皆依四时五行而“布德和令”,休养生息,亦步亦趋,与四时五行秩序相紊乱,天自会降灾祸谴告惩罚。

成于秦朝的《吕氏春秋》吸收邹衍的五行学说,与政治皇权联系起来,形成一套五行终始与皇权轮替相呼应的谶纬学说,直接影响了汉代经学,如“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五行是形而上的形态,皇权是社会政治,五行变化能预示皇权更替。将政治变革和皇权轮替归终为神秘的五行学说,这显而易见是受到邹衍的影响。

至汉代,齐学经学家董仲舒治公羊春秋,承此思想源流,为重新构制天的神圣权威,他融先秦之天文历法、墨家天命、阴阳家阴阳五行及道家学说入于儒家之君主政治、社会人伦纲常而形成其系统的天人感应学说,即对人君至高无上的权威有所驾控,又使三纲五常之伦理秩序上升至天道运行的高度。其《春秋繁露》一书构制了一套天人合一的复杂完整的宇宙模式,将阴阳五行、日月星辰、四时五行与人之形体性情、君主政治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沟通互动,自然界的变化与人事政治休戚相关。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人之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秋冬夏之类也”。

人的一切仿天而成,人受命于天,故人之形体、情性、道德、政治风化须皆合于天,天为大宇宙,人为小宇宙,天凌驾人世之上而赋予人世以同于天的天理人伦、气质性情、动静变化,故人间一切须上合于天,应乎天之四时五行之伦次,否则将会受到天的惩罚。“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异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董仲舒的学说在当时影响很大,《汉书·五行志》“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齐学经学家解经好言灾异符瑞,即受其影响。齐诗学第三代宗师翼奉亦“好律历阴阳之占”。考翼奉受学于后仓,《汉书·儒林传》记仓“事夏侯始昌。始昌通五经,仓亦通诗礼,……授翼奉、萧望之、匡衡。……由是齐诗有翼、匡、伏之学。”始昌、胜皆好言灾异。夏侯始昌又师事齐诗第一代传人辕固生。《汉书·儒林传》对辕固生之学语焉不详,但记其发挥经之微言大义辩桀纣当诛。翼奉师事后仓学诗,亦学礼,《汉书·翼奉传》记其以《礼》说君主,礼不至则有灾祸相随。《儒林传》还记后仓也曾师事孟卿,而孟卿受学于董仲舒弟子嬴公,学《春秋公羊》。

翼奉作为五经通学之大师后仓的弟子亦必以阴阳五行的神学系统来解说经文。如《汉书·翼奉传》奉之所上封事一:

“臣闻之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

经是圣人上观天象,俯察地理,洞晓宇宙自然万象规律后,“知人道之務”,并写出经书以绳人伦政治。故经可以省察天意,预言王道之兴废。经已不仅是日月星辰、四时五行、人伦政治及风俗文化的文献记载,经还被赋予了一道神秘又神圣的光环。

“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观情以律。”诗可以见民之性情。对翼奉所言的性和情,晋灼注曰:“翼氏五性: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智,智行敬,丁壬主之也。”五性,即仁义礼智信。对于六情,孔颖达引郑玄《六艺论》云:“其六情者,《春秋》云喜怒哀乐好恶是也。”颜注《汉书》引孟康曰:“南方火,火生于寅,盛于午。火性炎猛,无所容受,故为恶。其气精专严整,故为廉贞。……”将人之五性、六情比配于自然物理现象,“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即五性六情必须合乎四时五行的变化,每种性情须对应四时、五行、五脏、干支。“诗之为学,情性而已。”《诗经》既然是圣人将自然宇宙法则运用于人事政治的圣经宝典,《诗经》中所蕴含的人间之五性六情也须对应自然法则之四时五行,以从其中窥见现实民情与自然法则的相互符应,并作为君主政治兴废的晴雨表。五性六情紊乱,说明民生与君心疏离游移,则天降灾异以警示君主,使其调整政治策略以顺民心民情,否则民去,国亦不存。故《诗》可以见民情,测四时,验灾异,天地人三材之用尽在其中。

翼奉作为齐诗学第三代宗师,他的解经方式、思维习惯承董仲舒而来,《诗经》在汉经学家手中已被涂改得面目全非了,《诗纬·含神雾》:“诗者,天地之心,君祖之德,百福之宗,万物之户也。……诗三百篇,陈王者所起也。君子悉心研虑推变见事也。” 《诗经》与天地同体,与万物同性,与君主同德,集天地自然人世之道德法则于一书,而《诗经》,自包含有天道之四时五行。

由驺衍所创始、董仲舒所奠定的齐学阴阳五行文化,为经学套上了一层神秘光环。他们将经学上升到探讨天人之际的政治哲学,以阴阳五行、神异符命来附会经意,宣讲其微言大义,其风有自,其来有因,而其影响又波及至汉代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西汉末至东汉盛行于社会各阶层的谶纬学以及道教的兴起,都不得不追溯到阴阳五行文化。

参考文献:

[1] 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

[2]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

(孔雪燕,重庆财经职业学院副教授;李新,重庆财经职业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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