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支农：传统语境下的现代思维

刘奇

党的十八以后，中央提出新的四个现代化理念，即新型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农业现代化，3月24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又提出绿色化发展的新内容，“四化”变成“五化”。“五化”之中，其中新型工业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这三化是载体，信息化是手段，绿色化则是价值观问题。所谓“绿色化”发展，即按照生态原理、遵循自然规律的发展，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应该沿着这样一个价值观去思考，现在三大载体中的关键就是农业现代化这条腿太短。

今天社会上不少人把农业现代化与现代农业混为一谈，二者不是一个概念。所谓现代农业就是工业化农业，又称石油农业，它只是对传统农业的提升改造，主要在一产里面做文章，追求单一的经济目标。传统农业特点就是在一个封闭的内循环里缓慢向前发展，传统农业进化到现代农业，注入了两个外力，第一从石油里提炼的化肥农药，第二就是机械代替了人力畜力，这使传统农业来一个大翻身。农业现代化则是打破了旧的产业格局，引入了二产和三产，农业现代化与现代农业区别主要在于两个方面。第一，在产业体系上，农业现代化构建的是一二三产融合，上中下游一体，产供销加互促的这样一个体系。第二，农业现代化追求的不是单一的经济目标，而是五大目标同时推进，即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五位一体的集合目标。只有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能够明白财政支持农业现代化从哪儿入手，怎么支持。因此财政支农，当下要树立传统语境下的现代思维，强化十种意识。

（一）是三农不是一农。建设农业现代化，是五大目标，五位一体同时推进。农业现代化，农业是本体，农民是主体，农村是载体。我们建设农业现代化，谁建设？只有农民，不是政府也不是企业，农民是农业现代化主体。在哪儿建设？只能是农村，农村是农业现代化载体。建设农业现代化不是把土地规模化，实现机械化，然后设施现代化，就是农业现代化了。这只是作为本体的农业具有了现代性。但作为农业经营的主体农民如果没有现代意识、现代理念、现代技术和现代管理，再先进的设施也产生不了现代效益，而即使本体主体都现代化了，作为载体的农村各种配套设施跟不上，如道路不通、网络不通等，同样产生不了现代效益。因此，本体农业，主体农民，载体农村，必须同时、同步、同样现代化，即农业现代化必须是三体共化。

（二）是六产不是一产。农业是第六次产业，这个概念是90年代一个日本学者首先提出来的，这几年比较热。所谓六产，就是农业现代化既要提高改造传统农业，还要发展以农产品为原料加工业，还要发展为农业服务的服务业，一加二加三等于6，这就是为什么把农业叫成第六次产业的由来。今天我们提出建设农业现代化和第六次产业，内涵和外延大体是一致的，要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未来农业现代化建设，我们今天必须重新认识农业，重新解释农业，重新谋划农业。所谓重新认识农业，就是我们一直都在说，农业是基础，具有基础地位，今天还应该看到，它具有引领作用，一些地方，农业已成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龙头，这方面的例子很多，陕西洛川的苹果、山东寿光的蔬菜、东北五常的大米等等，都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起到引领带动作用。尤其是一些生态有机农产品，成了当地农民发财致富的宝贝，价格高得惊人且市场供不应求。今天应该重新思考农业的价值，重新认识农业的地位，让它从幕后走上前台。

所谓重新解释农业，即现代农业有六大功能。第一，食物保障功能。今天的食物保障功能比任何时候都更受到社会广泛关注，过去吃饱就可以了，今天还要吃好，还要吃出营养，还要吃出健康。上世纪80年代农民有句口号：“谁能告诉我，究竟种什么”，种什么赚钱不知道。今天社会把这句口号改成“谁能告诉我，究竟吃什么，吃什么安全不知道”。第二，就业收入功能。九亿农村人口很多人靠农业就业，靠它收入，这将要持续相当长一个历史阶段。第三，原料供给功能。许多工业都是靠农业提供原料，如医药、化工、生物质能源等。第四，旅游休闲功能。现在是越来越受到社会的青睐，2014年全国是12亿人次到乡村旅游，现在农民增收潜力最大就是乡村旅游，旅游人数每年都以20%到30%速度在增长。第五，生态保育功能。经济学家把产业分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都是破坏生态的，只有第一产业具有保育和修复功能。第六，文化传承功能。中华民族之所以五千年文明历久不衰，就是因为我们农业在不断传承。农业时代没有农业文明的传承，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朝代就不可能延续，最值得称道的是中国农民在长期实践中总结出“天时地利人和”的农业哲学思想。这是人类文明的黄金定律，放之四海而皆准。

所谓重新谋划农业，就是怎样构建农业新的产业体系？从第六产业的视角出发，就是要构建一个联通一二三产的完整的综合产业构架，从而实现具有中国特色的农业现代化的三有目标，即农业有效益，农民有事干，农村有生机。解决三农问题，必须做到这三有并重，缺一不可。在中国，只有实现了三有，才算实现了农业现代化。

（三）是三物不是二物。即植物、动物和微生物开发并重。在传统观念里，农业就是对动植物的开发利用。今天高科技对微生物的开发利用已经挖掘出六大方面的潜力，应充分开发利用微生物饲料、微生物肥料、微生物农药、微生物食品、微生物能源、微生物环保等六大功能。如：农作物秸秆的利用问题，大自然早就分配好的食物链，农作物收割下来，种子人吃，根茎叶喂牲畜，然后人畜粪便再还田作为农作物肥料，农业就是在这样一个循环圈里向前发展的。今天为急功近利，食草动物主要喂粮食，造成6亿多吨秸秆无处堆放，农民只好一火焚之。政府为防焚烧，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造成干群矛盾异常激化。要给秸秆找一个出口，农民才不会焚烧，而传统农业的方法是最好的出口。今天利用微生物技术可以将秸秆变成食草动物最喜欢吃的各种风味的食物， 6亿多吨秸秆，可以饲养几亿只牛羊。生物农药、生物肥料等其他五种功能开发的潜力更非常巨大，技术都已经很成熟了，主要是推广问题，怎么样变成现实生产力。如何让微生物由微变大与动物植物同样受到重视，值得我们好好大做文章。

（四）要输血更要造血。统筹城乡，既要重刘易斯外沿扩张输血反哺的理论，更要重舒尔茨内涵提升造血自强的理论，特别是我们实行了50多年的城乡二元制度，更应该重视舒尔茨理论，仅依靠城市工业反哺支持，不仅解决不了中国的三农问题，而且还会加剧城乡二元的裂变。下大功夫培养农村内生性的物质基础，迫在眉睫。

（五）看增幅更要看比重。在资源配置问题上必须落实以人为本，我们今天是270万自然村落的9亿乡里人与1.8万个镇、704个市的4亿城里人的PK，是城与乡两大户籍群体的PK，所以，我们在资源配置上，首先要做大蛋糕，不分到一块合适蛋糕，9亿人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今天世界大格局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研究了近100年来人类社会财富变化，100年来人类总财富增长了8倍，然而，富人的财富却增长了128倍，富人财富增长速度远超社会财富增长速度。这个就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的根本原因，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更应该在资源配置上做好调控，不能够光看农村投资增长幅度，更要看两大群体资源配置的比重。因为我们要实现的现代化是以人为本的现代化，不是以物为本的现代化，只有每个人都过上了现代化生活，才是真正的现代化。

（六）用黄箱更要用绿箱。世贸组织的黄箱政策我们基本用尽，按照8.5%的补贴标准有些产品已冲破天花板。但绿箱前景广阔，在很多方面我们欠帐太多，应充分利用诸如土地整理，农田水利，农村道路，农民培训，农业科研，农技推广，农村扶贫等绿箱政策，从源头上确保粮食以及农产品生产的能力安全，特别是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和农民培训应该有大动作，这个不受世贸组织任何约束，我们有多大能力都可以使出来。粮食安全是国家的安全，不是农民的安全，不是粮食主产区的安全，也不是基层干部的安全。国家要保粮食安全，必须在主产区确保生产能力安全，生产能力安全的关键就是农田水利基础设施配套建设。旱涝保收是农业生产最起码的标准，而我国有效灌溉面积才达到52%，离旱涝保收还差得很远。

（七）靠行政更要靠市场。农村资金奇缺，货币战争的硝烟弥漫在世界各个角落，只有9亿农民的中国农村是一片盲区，农民不知道货币战争是怎么回事。90年代的时候，我们农村有合作基金组织，1999年1月份，国务院一纸命令将4.5万家乡村两级的基金会全部砍掉，今天回头看，这个政策可能是太仓促了，当时那些好的保留下来，有问题的砍掉，中国农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这个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近现代以来是一个金融为王的时代，谁能够抢占资本运作先机，谁就能够胜出一筹，大到国家、中到社会组织、小到个人都有很多这样的实例。今天要让农民在国际货币战争的正规战中，学会游击战，必须充分培育农村金融的本土力量，让民间金融活跃起来，让农村金融市场发育起来，让农民自己为自己服务，这个需要我们财政给予积极扶持支持，没有财政的帮助是很难启动的。

（八）促发展更要保生存。党中央提出二个百年目标，第一个百年目标就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现在还有5年时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严峻的问题就是还有上亿贫困人口，这个问题不解决，到2020年就很难说我们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扶贫思路要搞清楚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生存问题，第二发展问题。对此，我的观点是：保生存，要彻底保好。促发展，只能创造条件，按市场规律循序渐进。任何时代，任何社会制度下，都是有一个既无发展能力也无发展意愿需要政府全部兜底的人群，美国等再发达国家都有这样一个问题。贫困人群的基本生存问题彻底解决了，这个社会就基本稳定了，社会就可以轻装向前发展了。我们今天在保生存问题上面没有做足文章，该保的没有保彻底，在生活、教育、医疗、住房方面彻底解决这一亿人的问题，一人一年4000元，总计不过4000亿元，占十几万亿财政的比例很小，完全负担得起。而在促发展问题上下的功夫过大，效果不明显，两个事情应该分开。促发展不能用计划经济“包打天下”的思维，想让人人都能致富，既不现实也不可能，想让那些没有发展能力和发展意愿的人富起来，更是白费功夫。政府只能创造宏观条件，提供一定的政策支持。基本生存问题解决了，能不能发财致富只能按市场规律办。

（九）盼得利更盼便利。农民当下最强烈的呼声是“给物给钱不如给个方便”。“人在证途”的课题研究揭示，人一辈子需要办400多个证，常用的103证，办这样多的证，真的是万里长征一样的难，老百姓强烈呼吁提供方便。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一直致力于让农民得利的制度建设，今天的制度建设就是要把“得利”寓与“便利”之中。如：安徽亳州市利用网络推行 “七零化服务”，第一，服务范围零盲区，所有方面都覆盖，权利清单和责任清单都清理出来放在网上，总计可在网上办理的事项达3000多条;第二，服务办理零距离，办什么事情，在家或在世界任何有网络的地方，将需提供的材料发到网上就可以了，老百姓不用跑路，直接把事情就解决了。第三，服务对象零见面，不需要找任何人，所有环节全在网上完成。第四，服务获取零花费，政府招标快递公司每份七元钱，不论远近，办好后立即送达，老百姓不用花一分钱，费用全由政府包揽。第五，服务程序零缺陷。第六，服务效率零误时，一环扣一环，每一个环节需要多长时间，到时候必须办好，不然影响下一环节，且电脑自动生成考核，误时即追责，该受什么处罚，网上明文规定。第七就是服务质量零投诉。各系统各方面环环紧扣，全部按时按质按量完成，群众十分满意。这个就是老百姓最盼望的办事方便。我们要实现乡村治理的现代化，这是最基础的工作，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更是最科学的途径。财政支农，这是最有价值、成效最大的项目。

（十）保安全更要保主权。确保粮食安全是党中央国务院始终最关注的国家战略，2013年农村工作会议上，总书记提出两句警醒全社会的话，中国人的饭碗必须牢牢端在自己手里，中国人的饭碗里必须主要装自己的粮食。粮食安全的首要问题，是作为源头的种子安全。美国为巩固霸权地位，一直以来都在实施种子殖民化战略，企图从源头上控制其他国家的粮食安全。美国转基因研究从1962年开始，已经50多年了，加上国际四大粮商从研发到餐桌全产业链的控制，美国在种子殖民化、粮食武器化上做足了文章。世界每年粮食贸易3亿吨，80%定价权由四大粮商控制。种子殖民化问题越来越令世界担忧。一些国家农民提出一个口号，就是争取种子主权，保卫种子民主，所谓种子民主就是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种子帝国不可以控制我，不然我就没有选择权了。防止种子殖民化问题是一个头等大事，应该把种业放到国家理念、国家意志、国家战略的层面去思考去谋划，今天党中央国务院非常重视这个事情，也出台了很多这个方面的文件，重视种子研发，向种业强国挺进。财政支农从源头上支持种子研发是其重要职责。

（作者系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

责任编辑：宗宇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