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牧朗玛
很少有人清楚,努力避免痛苦的过程正是在不断地增加着自己的痛苦,人们被一个又一个幻想驱使,不停地奔波。一些人在被误导的价值观引领下,把无常当作永恒、把痛苦当作快乐,不惜以生命与外界争斗,即便得到了短暂的利益,但纵观其轨迹,只不过是一连串的喜悲交替罢了。
——蔡志松《无奈》
初识
笔者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蔡志松位于费家村的工作室时,他正在为一本时尚类杂志拍摄大片,刚刚还一脸矜持和沉思的他无意中看到在旁边等候的我,立刻展现了一个英俊而爽朗的微笑,示意我稍稍等一会儿,然后又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合身得体的西服穿在消瘦而笔挺的身体上,带有暗纹的礼服式衬衫、手握非常有格调的绅士雨伞、手里把玩的黑色佛珠,在硬朗的黑白中,口袋里淡紫色的袋巾是唯一出挑的色块。有着军人一般挺拔身姿的蔡志松认真地配合着摄影师的调度,偶尔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然后不忘再次对我表示歉意。拍摄告一段落,蔡志松利用摄影师取景的时间为我泡了一壶茶,一边说着抱歉,解释着拍摄拖延的原因,一边急匆匆地上楼更换下一套要拍摄的服装。英俊、挺拔、神情高傲却不傲慢,没有通常艺术家身上的桀骜不驯,却有着艺术家身上少见的冷静和理智的气质,看他在工作室游走,神情淡然却又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握。
闷热、潮湿,着实不是一个拍片的好时机,却适合坐下来喝茶、聊天。蔡志松一边再次说着抱歉,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这是我为刚才的拍摄准备的搭配”蔡志松一边归拢着散落在茶几和沙发上的小物件,一边跟我解释着,“这一套是金色和黑色,经典的黑金相配的钢笔和我的名片盒。这一套是银
色细节的,我常佩戴的黑曜石佛珠,你看麦昆这把银色骷髅的伞把的做工多精美。”
啜着金骏眉,蔡志松顺手拿起旁边的折扇,一边把玩、一边回答着我的问题:“当初你们找我做杂志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怎样才能诠释你们‘海陆空的概念。设想过好几种方案,后来都被推翻。后来我觉得用组合作品的方式比较能全面地、更好地传递你们想要表达的意思,直到你来采访前我还在琢磨这个到底要怎么弄才最好。”提起这次和杂志合作封面,蔡志松表示这是一次颇有意思的尝试,怎样用自己的作品,以一种合成的方式来呈现出“海、陆、空三重奏”的意境?“本来我想用平台浮云加上飞机模型,后来觉得两者之间的气质不吻合,我觉得从视觉体验的新鲜感和冲击力来讲,把我的三件作品叠加在一起,《云屏》、《玫瑰》、《故国·颂》分别代表了天空、陆地、海洋,现在这种形式是我比较满意的构思。”GA的休闲西装,中式的折扇,蔡志松被自己的作品环绕着将自己的艺术思路娓娓道来——在我们的旁边,是一群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或立或跪或卧,丰富纹理的铜片规则而有次序地紧密排列成为“他们”的皮肤;背后是两幅122mm×122mm的铅皮玫瑰,定格在盛放状态,张力十足;不远处,两朵小巧可爱的浮云正在磁悬浮的作用下,漂浮在不锈钢底座之上,一枚负责静止,一枚负责旋转。
从故国情怀到浮云心境
工作室简单素雅却又琳琅满目,蔡志松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三个创作系列被摆放得有序并且有趣。蔡志松从中选取了三件作品以摄影的方式进行再创作,将之呈现在《私人飞机》杂志的封面上,并命名为《浮云·玫瑰·故国颂》。三件作品实际上代表了蔡志松艺术创作的三个不同时期,也代表了艺术家不同层面的思考。
《故国·颂》是一系列男性的躯体,用“他”来代表大地,也代表了驾驭者,男性的姿态表示在驾驭的同时也在反思,反思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同时,《故国》系列也是让蔡志松蜚声国际的作品,2001年,当时年仅29岁的他凭借作品《故国》荣获法国巴黎秋季沙龙最高奖——“泰勒大奖”,成为该活动103年的历史中首次获此殊荣的中国艺术家。据当年秋季艺术沙龙主席Jean-
Francois Larrieu回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蔡志松的作品。在所有展出的作品中,一座81厘米高的青铜像令人印象深刻,那便是《故国》。彼时,“蔡志松”这个名字在国际艺术界实属陌生,但在百十件同时展出的作品中,Larrieu一下就发
现了“他”:“每次端望,它都能在无形中透露出不同的心灵层次。‘他是一位形同秦汉时期的人像,‘他弯腰驼背,碎步走着,双臂下垂,垂着的头是那么低——这人身上似乎背负着千斤重担。‘他是古代的战士或仆役,都不重要,当我看见这件作品的名字,作者想表达的立即了然于心。”
《故国》是蔡志松的第一个系列作品,全系列分为《风》、《雅》、《颂》三部分,民族自豪感和家园的情怀是蔡志松创作《故国》的初衷,同时也是他对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人性的思考。这些作品融合了严谨的西方雕塑造型的特点和东方文化的意境,也深深受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雕塑的影响,但又采用了古埃及、古希腊时期的艺术语言,而且在材料选择上采用树脂、铜皮和铜线相结合。“它们是非常明确的现代艺术,但你能从中体会到浓厚的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它不是大众所习惯理解的力量美什么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震撼力”,“我所做的作品自然离不开中国文化,何况我们的文化曾经这么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海滩上的《卧玫》是《玫瑰》系列的作品,《玫瑰》系列是蔡志松对爱情的反思也是对人生的反思,横亘在空旷之处的玫瑰具象并且巨大,看起来孤独又不真实。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花瓣看起来无助又脆弱,仿佛等待有人来随时将它唤醒。巨大的体量却传递着柔弱的信息,这样的反差让人不禁思考“爱情到底是什么?”《玫瑰》系列几乎全部采用铅皮作为材料,“铅既沉静又绚丽;既柔软又沉重;既可塑又易损毁;既稳定又具毒性,虽是金属却很脆弱。 用铅的材料属性和玫瑰的自然造型相结合描述爱情,观点应该是明确的。爱情和其他事物一样,其真实面貌并非与自己看到的和想象的一致,‘爱情犹如这绽放的铅玫瑰,品者自知。”蔡志松在自己的《玫瑰·自述》中如是写道。
海面上,一扇《云屏》以梦幻而超现实的形式从水中冉冉升起,观望着海岸上的一切,海面波澜不惊,平静而深邃。《浮云》系列是蔡志松的另一项重要作品,作为2011年第54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参展作品,是蔡志松作品中较为独特的一类。它已成为蔡志松继《故国》、《玫瑰》之后的第三个重要的系列作品。“浮云”是蔡志松对当下人生无常和社会现状的思考。“人生其实是一种聚合,世界的物质都是种聚合体,聚合之物本身没有自性,而且它随时可以消散,遵循的是无常的法则。”在蔡志松的眼中,“浮云,即无常。”这样的思考和他对信仰的追寻不无关系。
“做这个封面的最终想法,就是一要美,要高雅,这是最重要的;二就是要用看似寻常的表面来展现不寻常的结果。就像私人飞机,它一定是讲究的、精致的,同时,搭乘飞机的经验几乎人人都有,但是搭乘私人飞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我要怎样的艺术手法来展现最终的结果?我可不可以用一种以前没有采用过的方式来做?”就这样,经过蔡志松和摄影师安俊睿的探讨、调整及后期制作,本期封面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浮出水面”。也许这会成为蔡志松一种新的艺术探索的方式。
关于艺术之外
饮茶品酒、热爱华服美食、喜欢烹饪、希望尝试一切美好的事物……蔡志松除了是一名蜚声国际的雕塑家,还是一位懂得享受精致生活的优雅帅哥。
“享受慢生活,不要急,结果是急不来的。”当请蔡志松给美好生活一个定义时,他不假思索地说:“轻松自如的优雅生活!拥有相对的自由。”蔡志松很感慨现代人的忙盲茫,“都说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可现在有多少人还记得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很多人都把工作和生活弄混了甚至弄反了。”如今的蔡志松将工作掌控在能够自主的状态,忙也行,不忙也可,基本上自己说了算。正是因为这种自由,每次见到的他都呈现出一种自在,一种从容不迫和来自心底的随和与雅致。
做了10年美院雕塑系教师的蔡志松认为美育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学教育可以给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有了对美的欣赏,进而对美有追求从而对美开始有要求,当开始对生活有要求不糊弄时,自然对一切都不糊弄,“如果人人都能从内到外地不含糊,那这个国家就会强大。”在蔡志松的眼里,艺术思维是人类共性思维最尖端的部分,艺术最重要的就是想象力,而推动人类进步最大的动力恰恰是想象力。“艺术本身就是生产力,从高级服装到珠宝腕表,从宴会餐桌到整个家居,从民居到公共建筑,从汽车、游艇到飞机,哪一样的发展都离不开艺术,只要是精致生活就必定和艺术产生关系。”在蔡志松的眼里,奢侈品是生活的一部分,而这种“奢侈”并不是花了多少钱,有多么华丽,而是具有足够的、恰到好处的美,而是绝不含糊的细节。“你看麦昆的这把伞,我们能感觉到做伞的工人是用做艺术品的精神在制作它,每一个细节,每一处镂空,每一处打磨,绝不偷工减料,力求达到完美。只有这样的产品才能打动人,因为通过它们,你能感受到制作者对它们的情感。”说到细节,我不禁回头望着周边的雕像,它们梳着各样的发髻和发辫,这些发式都是由细如发丝的铜丝,以有据可查的资料作为参考梳妆而成——而这一细节,恰恰是艺术应该带来的另一层震撼。
10年的艺术教学生涯,20多年的艺术创作经历,蔡志松认为艺术首先的作用是传达正能量,“因为艺术的感染力量太大了!所谓通过艺术手段传递负能量是一种很强的力量。作为一个艺术家,时刻要提醒自己即便没有能力教人变好,也不要唆使人变坏。”蔡志松时刻提醒自己,艺术家是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一件正能量的艺术品、一堂正能量的艺术课都能让人愉悦。同样,带有负能量的艺术品的破坏力同样可怕。皈依佛教之后的蔡志松经常会思索一些哲学命题,并将之付诸在自己的作品上。同样,信仰也让他更平和,更能看到问题的本质,更能找到问题的根源。他自如地穿梭在艺术和生活之间,尽情地享受艺术和生活带给他的双重愉悦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