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屈CEO给总理的信

李叶 陈劲松

“致克强”：我太憋屈了！

一个人憋屈日久，或者继续忍让，或者愤起反抗，北京桔子水晶酒店CEO吴海则写了一封长信。他在快递单上一笔一划写下收信人的名字：“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那天是2015年3月30日。

几天后，吴海接到了一个不显示号码的电话，中央一个部门的司长与他相约见面。他告诉吴海不要紧张，说领导看了这封信，很重视。“本来应该拜访你的，但过来就说自己是国家某某司的司长，怕你觉得是骗子”。吴海回忆。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这封公开信所带来的震动还是让吴海始料未及。

这封信最早的版本是吴海在北京市东城区政协十三届四次全会上的发言，他是该区的政协委员。当时反响很好，“区领导也直接给我发了短信说讲得好”。

起初，吴海想通过微信公众号直接向总理李克强喊话，拟了一个标题：《致克强：对企业好才能真的对人民好》，但在文章发布前，吴海又把标题改成了《做企业这么多年，我太憋屈了》，“致克强”成了副标题。“在政协，我喊主席老徐、老邵，在公司很多人喊我老吴，所以我就直接用了克强，我觉得这样的称呼是很正常的。”吴海说。

在这封信中，吴海展示了他在文字上的一贯锐利。他写道：“一个政府如果对企业不好，实际上就是对人民不好。”

那些不好，都是他做企业这么多年亲自遇到的。新开一座酒店，需要工商、建委、消防、公安、卫生、税务等多家机构的批文，现实中，这些机构间又经常出现互相不认对方规定的情况，结果让他夹在其中两头为难。

比如地方公安部门经常因为安全问题到酒店查房，“是不是需要正当理由来敲门、是否侵犯隐私我不讨论，但至少得规定什么情况下可以查吧？”吴海写道，有些关系没处理好的派出所，会特意选择半夜去查，挨个敲房门，“酒店要做生意，那怎么受得了，于是，寻租空间自然出来了”。

他向公安部的朋友请教，对方很吃惊，这种查房方式是不允许的。但在一些地方，允不允许，规定说了不算，要看关系远近。“在我们行业俗称的‘三节（端午、中秋、春节）的时候，某城市所有下属机构几乎倾巢出动，只要属于他们管理的行业都会检查到，并且主动按企业规模排名来做某种要求。”吴海把这种要求称为“特种税”，“关系好的企业可以讨价还价，‘特种税也有减免的时候”。

吴海还举例说，有一年，某连锁酒店在该市的加盟商举报了当地一个部门，从此之后这个品牌的酒店就无法再获得这个部门的批文，因而无法开新店，直到集团老总登门赔罪才解决这个问题。

在吴海多年的经验和感受中，“政府管理人员是大太太的孩子，国企是偏房生的，而私营企业则是私生子。虽然都是国家的亲骨肉，但是大太太的孩子管着我们。偏房生的也怕大太太生的，但是他们敢找亲爹撑腰，而我们这群私生子只能被大哥打完左脸再主动地把右脸转过来让打。”吴海说，自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搞好和每一个相关部门的关系，战战兢兢地看着路过的每一个穿官衣的人。”

忍无可忍的吴海终于决定发出这封信，“也不知道写完这封信会不会给企业带来灭顶之灾，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说出来，做企业十几年了，太憋屈了！”

中南海里“张嘴就来”

5月13日上午，吴海接到了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因为没有号码显示，当时他还担心是骚扰电话。结果接通了，对方说自己是国办的，请他第二天下午2点到中南海开会。

“我要进中南海了！”吴海听到这个回答，立马兴奋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企业家走进中南海了。在吴海之前，作为国务院总理，李克强邀请过至少34位企业家到中南海座谈。

5月14日下午1点半，吴海进了中南海。

参会的官员来自公安部、民政部、国土资源部、国家税务总局、国家工商总局等多个部委，吴海是受邀参会的唯一企业代表。会议由国务院办公厅一位领导主持。

主持人讲完后，吴海被安排第一个发言。吴海很直率，连包括“政令不出中南海”“处长执政”都张嘴就来。“这句话可能是官话，可是我还是要说‘下情上达，政通人和，国之大幸！”吴海以一句堂皇的官话结尾。

在这次会上，吴海也得知李克强在他的信件上作了批示。“在会上我才明确地知道，真的是李克强作的批示，汪洋副总理、杨晶国务委员也都作了批示。当时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事被重视到这种程度，我知道正好是政府职能转变的改革到了关键时候，但是没有想能到这个层面”。

吴海所感受到的憋屈，也是李克强所忧虑的。因为政府管控过多，造成企业与政府打交道时，成本居高不下。在本届政府看来，这已经成为阻滞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网购猛增的时代，用户体验很大部分在于物流。但普通人不熟知的是，物流业的效率是与各种政府审批环节紧紧相关的。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公布的2014年度企业负担调查显示，在车辆、土地、年审、规划、建设、消防、环保、工商登记、海关、外汇、投资等13项企业涉及的行政手续中，100家企业中认为便捷或很便捷程度超过30%的只有年审、工商登记与海关三项，这些企业中认为这些手续复杂或很复杂程度超过20%的达10项，尤以土地、规划、建设、消防、外汇为高。

这些都是李克强正在直面的。一方面，他不断推出为小微企业减税、减负政策。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他一再传递“精准减税，本身就是积极的财政政策”的理念。另一方面，他也努力推进办事机关简政放权，一再为企业减少交易成本。为此，他在过去两年里，完成了原本计划耗时五年的目标：砍掉了三分之一行政审批事项，而下一步，他计划在2015年里，全部取消非行政许可审批。

吴海们的日子，会因此变得更好一些吗？

（摘自《看天下》2015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