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给我的坏童话

张爱笛声

Chapter 1

2010年的夏天，我考上了全省最好的一所高中。在亲朋好友为我举办的庆功宴上，我的长辈们说，小醍，希望你再接再励，三年后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我含笑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三年后的自己，也一样如现在般，熠熠发光。

可是也是那个夏天，我遇到了莫泽文。书上说，总有一个人会适时地出现在你的青春里，教会你成长，教会你爱。莫泽文就是我青春里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他并不算出众的男生，比我大一届，身材瘦削，有一口很白的牙齿。在新生报到的第一天，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默默地帮我扛行李，打扫宿舍，整理床铺。我在心里想，这高中的学长就是不一样，连助人为乐都是润物细无声的。

为了表达感谢，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他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我每次抬起头的瞬间都会猝不及防地碰上他的视线，我只好十分慌乱地把头低到碗里，我听见他说，“有点冒昧，但我感觉，我似乎喜欢上你了。”

是一见钟情吗？我也似乎听到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竹子悄悄生长，然后爆裂开来，那是惊喜中带着生机的声音。

很快地，我们在一起了。我忘记了当初在庆功宴上我发的誓：高中三年决不恋爱，一切以学业为重，三年后我非北大清华不进！那般的豪情壮语，不及我耳边的甜言蜜语。热恋期的时候，我们一天要打十个电话，晚上熄灯后我跑到开水房里，和他聊电话一直到十二点，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挂掉电话去睡觉。我们的教学楼相隔不远，但走路需要五分钟，而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尽管如此，我们依旧乐此不疲地在每个课间都要见上一面。

那段欢乐甜蜜像是时光宝盒里的珍珠。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上英语课，收到他的一条短信：我在外面哦，能看到你上课的样子。我往窗外看去，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笔直地站在梧桐树的前面，他用力地朝我招手，我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又发来短信：你好好上课，放学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那个站在梧桐树前，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有着一张光洁脸庞的少年。以及那个午后空气里洋溢的花香，我都忘不了。

那个时候，我们总喜欢展望未来。他说，以后我们要上同一所大学，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会骑车带着我，逛遍那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那个时候，我们勇敢得不想再回头。

Chapter 2

很快地，他上了高三，我上了高二。他的学业越来越紧张，我们相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为了能多见见他，我每个课间都往他们班跑，有时给他带一杯菊花枸杞水，有时只为了简单地和他说两句话，而他由于学习的压力，渐渐地对我暴躁起来，他说，许醍，你能不能少点到我们班里来，老师看到了不好，你自己就没别的事要做吗？天天来找我。

我强迫着自己不去找他。但我惊讶地发现，高一一年的荒芜，让我无法在课堂上听懂老师讲的任何一个知识点。而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着莫泽文，这种想见而又不能见的无奈折磨着我，我只能选择找个途径去宣泄。高一的时候，莫泽文偶尔会带我去网吧，多数时候都是他玩网游，我在旁边看电视剧。但是后来，越来越感觉时间繁多而又百无聊赖的我也沉浸在了网游的世界里。我开始以各种理由请假，课堂成了我厌恶的地方，只有在网络的世界里，我才感觉我依旧是以前的自己，有傲人的成绩，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莫泽文常常在冷落我一段时间之后又来找我，他摸着我的头说，宝贝，等我高考完就好了，到时你想去哪玩、想玩什么我都陪你。于是我的心又痊愈起来，莫泽文还是爱我的，他只是没有时间。

我的堕落和出格终于还是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他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他找到我，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点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递给我一份资料，最上面那一叠是我的入学成绩。那时我排在入校新生的第29名，在这个全省最好的高中里，我这样的成绩如果保持下去，我能上全国一流的大学。可是翻到最后的一张成绩单，我也被吓到了，我的排名竟然掉到了1300多名，几乎是全级最末。

班主任说：“你知不知道，哪怕只差一分，想要进我们这所高中，有的学生需要几万块的赞助费，你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才有机会进来这里吗，而你，却不懂好好珍惜，你看看你初中老师对你的评价：品格优秀，成绩出众，才思敏捷，前途无量。你再看看现在的自己……”

班主任的一番话并没有唤醒当时迷途的我。很快的，我和莫泽文的事情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高三的教导主任再一次把我请进了办公室，这次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莫泽文。

我们一左一右地站在教导主任的面前，我偷偷地用余光打量他，发现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看我。

直到教导主任读完那一封给我的退学处分通知，他都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被处分的是我，因为承认早恋的是我，而不是莫泽文。

被退学的是我，因为逃课的是我，不交作业的是我，沉溺网络的也是我。

办完退学手续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四面八方的恐慌向我袭来。我要怎么去面对我的家人，要怎么面对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不知道。

莫泽文帮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他充满歉意地和我说，小醍，我刚刚在全国化学竞赛上拿了奖，如果表现好的话，我有可能直接被保送大学。所以我才没有跟教导主任坦白我们的事，小醍，你能理解我吗？

我跟他说，我很惶恐，我觉得未来没有方向了，我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我能做什么？

莫泽文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你不用做什么，你的以后交给我了。

我躲在房里，每天每夜地打游戏，除了莫泽文的电话我谁的也不接，是的，我不敢面对，我像一只蜗牛一样，不敢面对所有人失望的眼神，莫泽文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Chapter 3

莫泽文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我在他的大学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每天为他煮饭做菜，他去上班的时候我经营着自己的淘宝店，有时即便烈日炎炎我也得骑车去很远的地方进货，一个人背着大大的麻包袋横穿于这个城市的每一条干道。我有时也会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莫泽文，那我此时应该坐在教室里，咬着笔头，为上大学而奋斗，而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但是即便在最苦的时候，我依然相信，只要熬过这一日子，我和莫泽文的以后，将会越来越幸福。

但现实是，我和莫泽文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也是，一个高中肄业的女孩，一个重点大学的男孩，他们能聊什么呢？我不能和他说我遇到多么无聊麻烦的顾客，他不能和我说学生会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们之间，慢慢地无话可讲，只剩争吵。

莫泽文有个同学，叫高雯雯，我们十分投缘，她待我如同妹妹。她知道我和莫泽文的往事后，她和我说，这不值得，如果有一天他抽身而去，他前途一片美好，他并不损失什么。但许醍你还剩下什么？青春没了，爱情没了，学业也没了，到时你就毁了。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我已经不敢去深思。那段时间我夜夜祈祷，祈祷莫泽文不要辜负我们之间的爱情，毕竟我已押上全部赌注。

在又一次的争吵后，我愤怒地摔了门离开，在附近的公园里坐到深夜十一点，他也没有来找我。最终我拨通的是高雯雯的电话，我说，雯雯姐，我想回家了。

那个晚上，高雯雯陪着我，她不让我喝酒，于是我喝了很多的水。但说真的，那一晚上我喝过的水都像酒，我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踏上了回家的归程，我等着莫泽文的挽留，如果他给我一通电话，向我道歉，哄哄我，我会不会改变决定留下来？我不知道。

回家之后，我面对的是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的爸爸，以及整天以泪洗面的妈妈。听说我回家后，亲朋好友都打电话来慰问，妈妈尴尬而无奈地回应地那些善意或者不善意的问候。她大概没有想到，那个当初让她骄傲自豪的女儿，如今会成为众人怜悯的对象，成为这个小镇里众人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

碌碌无为也不是办法，我终于决定，我要重新读高中，参加高考。我的桌上，摆满了高中的复习资料，我扎起马尾，拍拍脸庞，对自己说，许醍，从前的你可以，现在的你依旧可以。

Chapter 4

莫泽文再也没有找过我，我们近三年的恋情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

直到高雯雯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她说，小醍，你安心好好复习功课吧，趁现在还可以回头。莫泽文现在找了一个女朋友，学生会里的，俩人现在甜甜蜜蜜的，他根本就没把你的离开当回事。

眼泪就这么留下来，滴在了发黄的试卷上。

我偷偷跑出阳台给莫泽文打电话，打一个，不接，两个，三个，还是不接。等打到第十八个的时候，他终于接通了。

“许醍，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再胡搅蛮缠也是没有意义的了，祝你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胡搅蛮缠？我自己的幸福？那一刻的愤怒和失望令我难以控制，我发了疯地吼：“莫泽文，你混蛋！你毁了我，毁了我一个人生！”

我把手机往地上一摔，它“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就像此时的我的心一样。我抬头，泪眼婆娑中看到楼梯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妈妈站在楼梯口，望着我，她的嘴唇开了又合上，良久，她才说了一句，“许醍，你以为女孩子的青春和男孩子的是一样的吗？你太天真了！”

是的，我太天真了。但凡当年年少的我有一丝的理智与清醒，我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我凭什么以为，我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也会同等回报于我？我凭什么笃定，他会爱我一如从前？那时我把他当作黑夜里的唯一一颗星星，如今光芒没了，活该我要承受这份黑暗。

我的爸爸，那个一直视我为骄傲如宝贝的男人，如今常常在深夜躲在厕所里抽泣，却不忍对我说一句狠话。知道我想要复读的想法后，他厚着脸皮四处托关系，求人把我安插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我终于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我的未来。当我重新回到教室的时候，我感觉恍如重生。这个学校也有一片梧桐树，也有穿蓝色校服的少年，可是再也没有那张对我微笑的脸庞。风飘在空气里，都是手指翻动书本的味道。

我重新开始念高一，身边的同学都比我小三四岁。还是有八卦的人知道了我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早恋”“被重点中学退学”“被甩”……这些词都成了我的标签。我走在校园里，总有一些人对我指指点点，甚至有男生因为看我年纪大，公然地叫我“大妈”。我把头埋得更低，也更加沉默。

当然也有很难过的时候，有时候抬头望着天空，看着看着就开始流眼泪，但总是飞快地抹掉，我对自己说，许醍，这是你命运里唯一一次翻盘的机会了，别回头，躲开回忆。

躲开所有人的关注，删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每天6点起床，穿梭于学校、饭堂和家之中，每天复习功课到十二点。这样的生活我持续了三年。

三年后，我考上了复旦大学。那一年，高雯雯大学毕业，我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晚上我们喝了酒，她说，许醍，我挺为你不值的，这几年你像在地狱里生活一样，重新去走一条这么艰难的路，我真的心疼你。可是他呢，学生会主席，身边的女伴换了又换，现在毕业了准备出国了，他没有失去什么……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恨他了，我更恨的是自己。我妈说得对，男孩子的青春和女孩子的青春是不同的，只能怪我懂得太晚。”

在爱情里，付出得越多，受到的伤害也越多。

那时的我和莫泽文，年少懵懂，一个以为自己英勇得能扛下所有困难，能给喜欢的人一个美好未来;一个只有一腔热血，在爱情这条路上横冲直撞，最终头破血流。

曾经，你是我的天与地，如今，四面八方都可以取代你。

莫泽文，谢谢你给我的坏童话。那个鸣蝉之夏，我会记得那个在梧桐树下微笑的少年。我也会带着青春的伤痛一路前行，穿过原野，拥抱清风，迎接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