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肥胖、亢奋、有劲,来到这个世界十个月了。我混得很好,一个叫妈妈的年轻女人和一个叫外婆的年老女人围着我转,我一哭她们就得哄我,我一笑她们就得跟着笑;当然,我也有让她们气恼的时候,她们甚至因为我而起争执,互相指责对待我的方式不对。但我不管这些,我玩我的。
我已坐坏了三辆车,我总是用劲地蹬它们。现在是夏天了,我小姨,那个比我妈妈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又给我送来一辆竹制的座车,很凉爽但有点硬,我仍然用劲地蹬它。我妈妈有时候把我放在盆里。我有两个大盆,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桔红色的,妈妈让我在里面玩球,那是她在网上买的便宜货,但玩起来还是很带劲,只是我不太喜欢呆在盆里,看来看去都是人晃动的小腿,没意思。更讨厌的是她们总爱给我裹上那种叫“尿不湿”的东西,那玩意儿总是让我张着两腿,很不舒服,而我也只能无声无息地尿尿,毫无痛快感,让我很不爽。当然,我也不太管这些。
有一次我挣扎着从盆里往外爬,把头碰了一个包,从此大人们就不再把我搁盆里了,我成功地又坐到座车上。坐座车好啊,她们喜欢把我放在场院的阴凉处,我能看到过路的人,我冲他们挥手,他们就卑躬屈膝地跑过来,脸上堆满笑,哄我玩一会;还有隔壁的老奶奶,我冲她嗷地喊一嗓子,她就会屁颠颠地跑过来,我喜欢打她的脸,她也不躲,让我打,还笑,还亲我。总之吧,我混得很好,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一切我说了算。
但有一天黄昏却让我很意外。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说说笑笑,在厨房与餐桌之间端着碗走来走去。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些男男女女,有的很熟,有的还不太认识。我很开心,这么多人啊,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我只要招招手,他们就会过来的啊。于是,我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咯咯地笑,甚至都站了起来,召唤着他们。可他们似乎并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很困惑,手垂了下来,感到不解和失望。我希望他们停下来,依然卑躬屈膝地到我面前来,我好打他们的耳光,扯他们的头发,打掉他们的眼镜……但他们却都径直走过。我急了,猛地往左边扭身回头看他们,他们依然对我不理不睬;我又猛地往右边扭转身,依然没有人睬我……
我的这一连串动作大概只有一分钟,被我妈妈用手机小视频拍了下来。她把它放到空间上,惹来许多对我的怜悯和同情。其中一个遥远的叫余毛毛的家伙格外难受,他认为在这一分钟的视频里能够看到人的整个一生:那就是人在一开始时总是以为世界就是他的,他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他冲这个世界招呼,他以为这个世界会給他同样的回应,但事实上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世界在他的面前径直走过。
但这个叫余毛毛的家伙不知道,我后来发了脾气,我怒吼、大哭、双手猛拍竹制的座车,于是一大帮人全都围了过来,哄我,逗我,让我很开心。
我想我这招对那个姓余的没有什么借鉴意义了,他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他的漫长的人生真的就像我的一分钟,世界真的从他面前径直走过,他只能默默忍受,独自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