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及其面临的挑战

2015-05-30 15:48
关键词:经济学安倍政策

崔 岩

(辽宁大学 日本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036)

2012年底,日本自民党在众议院大选中获胜,重新获得执政党地位。自民党总裁安倍晋三作为首相组成第二次安倍内阁。在大选中自民党就提出了一系列的执政纲领和政策公约,其中以实现重振日本经济为目标的经济政策,被称为“安倍经济学”。安倍上台两年多来,大力推进一系列新的经济政策,既取得了一些效果,又面临着诸多挑战。安倍经济学作为由多种不同政策构成的政策组合,如何界定其性质,两年来的政策效果如何和今后面临怎样的挑战,这些问题的研究对于认识今后日本经济发展和在特定经济背景下实施特殊政策的意义,是非常必要的。本文以分析安倍经济学的性质及其面临的挑战为主题,具体内容包括三个部分:一是概要分析安倍经济学出台的背景及其政策内容;二是安倍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及性质分析;三是从日本经济存在的内在结构矛盾出发,结合日本以往的经济政策,分析安倍经济学面临的挑战。

一、日本经济的停滞深化与安倍经济学的出台

众所周知,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经济陷入了长期停滞状态。尽管在2002—2007年日本经济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复苏,似乎摆脱了通货紧缩、经济停滞的状态,但是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2009年又再度出现深度衰退和大幅度的波动,其后由于受到东日本大地震和欧债危机等国内外因素的影响,日本经济再度重现停滞状态。1991年至2013年(财年),日本实际GDP的平均增长率仅为0.9%,被称为“失去的20年”。2006年至2012年,平均经济增长率仅为0.4%。如图1所示,长期存在的GDP缺口在2009年以后出现了较大的增幅,而以消费者物价指数表示的通货紧缩也在这一时期再度出现严峻局面。

图1 有效需求不足与通货紧缩

为摆脱长期经济停滞和通货紧缩状态,日本政府实施了各种经济政策,但是一直效果甚微。在21世纪的前几年,小泉内阁实施了积极的结构改革政策,大力处理不良债权,推进放宽规制改革,这一政策似乎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日本经济在一定时期内已经实现了良好的复苏。但是好景不长,2007年日本经济结束了小泉内阁时期的景气复苏阶段而转入景气衰退阶段。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又出现了大幅度的跳水和波动,并且日本因为经济低迷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政治不稳局面,首相频繁更换,政权更迭。

2008年,民主党在众院大选中获胜,实现了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政权更迭。民主党执政之后,摒弃了自民党一直推行的凯恩斯主义政策和供给学派经济政策,宣称要实施以人为本的政策,将政策重点放在重建财政、解决社会保障问题等方面。这一政策显然与深陷停滞状态的经济现实是不相符的。在经济及其他领域政策出现的方向性错误及执政能力的不成熟,导致了民主党在2012年底的众议院大选中失败,自民党再次夺回了政权。鉴于日本经济面临的深刻停滞和通货紧缩,安倍内阁宣称以实现经济复苏为中心任务,出台了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一揽子经济政策。

安倍经济学相继出台的政策措施,被形象地称为射出的三支箭。第一支箭是实施大胆的宽松货币政策。2014年4月,日本银行黑田行长上任后,推出了量化质化宽松货币政策,大幅度增加基础货币投放和购买长期国债及其他资产,试图以此摆脱通货紧缩。第二支箭是机动的财政政策。面对严峻的财政困境,一方面是推出大规模的财政刺激政策极为困难且难以奏效,另一方面会导致财政风险的增大,所以财政政策兼顾了景气刺激和重建财政两个方面。第三支箭是刺激民间投资的经济增长战略。安倍于2013年6月14日公布经济增长战略,希望通过改善资本、劳动力以及资本和劳动力发挥作用的环境等供给面的各要素水平,促进日本长期的经济增长。具体包括:(1)促进民间投资。通过大胆地改革公共规制、制度,坚决降低投资税收,促进企业投资,最大限度地发挥民间的发展活力。(2)创造女性、青年人和老年人等各类人才能够发挥作用的环境,有效利用人力资源和各类人才。(3)新市场的创造。在少子高龄化等世界面临的共同课题的背景下,要更早地致力于新市场的创造。(4)促进日本企业对外投资和吸引对日本的投资,实现与世界经济更进一步的融合。[1]

二、安倍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及其性质

安倍经济学作为解决长期经济停滞和通货紧缩问题的特殊经济政策的代名词,不可否认它有着一定的特殊性或创新性。但是,任何政策都有着特定的经济理论基础,复杂经济局面下新的政策尝试也是基于经济理论的创新。对安倍经济学理论基础的分析,可以使我们能够更清楚地认识安倍经济学的本质。如前所述,安倍经济学是由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和经济增长政策组成的,在政策体系上并没有新的构成。但是每一大项政策的具体内容都是根据日本经济的具体情况和特定的政策目标确定的,并且是以不同的经济理论为基础的。

(一)萧条经济学回归与安倍的货币财政政策

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作为二战后西方国家实施宏观经济调控的两大政策手段,长期以来是以两者的组合形式根据具体的经济形势相机实施的。在安倍经济学中,两大政策同样占据重要的地位,但显然安倍内阁将“大胆的货币政策”即量化质化宽松货币政策(QQE)置于其政策体系的首要位置,以此作为摆脱通货紧缩的重器。机动的财政政策则居于次要地位。长期以来,西方国家实施的货币政策,都是以短期利率作为直接调控目标,通过增加和减少货币市场的资金供给,改变短期市场利率,依靠金融市场的传递影响长期利率和货币供给量,最终改变总需求。但是,在遭遇流动性陷阱和零利率约束的情况下,传统的货币政策已经丧失了实施空间。被称为通货再膨胀派的学者提出了新的货币政策构想:央行提出明确的通货膨胀目标,通过增加基础货币供给和购买长期国债及其他风险债券,促使货币贬值和资产价格提高,从而摆脱通货紧缩并促进资产投资,最终扩大总需求并实现经济复苏。机动的财政政策有着双重含义,就是在经济衰退时实施扩张型财政政策,包括增加公共支出、降低税收等,在经济好转的情况下提高税收,实现“财政重建”。

安倍经济学是面对经济停滞、通货紧缩等特殊经济条件实施的政策,其总体政策目标是摆脱通货紧缩、恢复经济自律增长。因此,从表面上看,它是凯恩斯主义的需求管理政策。20世纪70年代以后,凯恩斯主义政策受到了新自由主义学派的批评并被其替代,退出了主流经济学的地位。但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世界经济并没有从总体上真正解决经济周期波动问题,反而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相继发生了货币金融危机,从南美到东亚,最后发生了以美国为源头的全球金融危机。尽管这些危机并没有导致像20世纪30年代那样的大萧条,但是对经济的冲击是深刻的,也迫使人们思考应对危机的政策。保罗·克鲁格曼将其称为“萧条经济学”。①保罗·克鲁格曼的相关观点参见其著作《萧条经济学的回归和2008年经济危机》,刘波译,上海:中信出版社,2009年,第171-181页。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的初期,他就明确指出:现在世界经济尚未处于萧条状态。虽然当前的危机规模巨大,但是世界未必会陷入萧条(不过我不能对此下断言)。然而,虽然萧条本身没有回归,萧条经济学却浓妆重彩地回归了。萧条经济学研究的是20世纪30年代世界许多国家遇到的共同的、后来从未出现过的问题。私人消费不足以充分利用可用的生产能力,已经成为影响经济繁荣的明显的、近在眼前的制约因素,而这一状况在两代人的时间里从未出现过。这一问题的重现,意味着对萧条经济学的需求。被视为新凯恩斯主义代表人物的保罗·克鲁格曼旗帜鲜明地为需求管理政策呐喊:现在,如何创造充分的需求来利用经济产能的问题,再一次成为关键问题。对此,他明确指出,全球需要做两件事:让信贷重新流动,支持消费。②具体而言,首先对金融体系实施救助,最终使信贷市场获得复苏,然后采取素来高效的老药方——凯恩斯主义的财政政策刺激措施,摆脱经济衰退。

然而,在如何消除通货紧缩和扩大需求的具体措施方面,新时期的政策更主要地转向了以货币主义为中心的新自由主义学派方面。安倍经济学的重要理论支持是通货再膨胀派的理论及政策主张。通货再膨胀指的是既非通货紧缩也非通货膨胀的状态。近来在日本通货再膨胀派的影响及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对其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从实际情况看,通货再膨胀派并不是一个学者团队或系统的理论派别,而只是一些经济学者在方法论和政策手段层面上存在的联系。③通货再膨胀的政策主张始于20世纪30年代大危机时期。在20世纪末期,美国学者本·伯南克、保罗·克鲁格曼等提出了该类主张。在日本,则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学者,代表人物包括岩田规久男(现任日本银行副行长)、浜田宏一(曾执教美国耶鲁大学、日本东京大学等,现任日本内阁官房参事)、田中秀臣、原田泰、野口旭、中原伸之、若田部昌澄等。野口旭指出:通货再膨胀派认为,政府利用宏观政策维持稳定的宏观环境,为民间部门依靠自己的力量顺利实现产业结构调整创造条件,这是央行和政府最重要的机能。[2]野矢浩二指出:很多的通货再膨胀派学者把(非传统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政策组合来消除通货紧缩的政策称为通货再膨胀政策。针对日本经济面临的通货紧缩和经济停滞长期并存及其相互促进这一主要矛盾,存在着是优先消除经济衰退、促进增长还是优先摆脱通货紧缩的争论,通货再膨胀派的基本逻辑是把打开经济恶性循环的突破口定位于消除通货紧缩,主张使用如通货膨胀目标政策、零利率政策、量化宽松政策等非传统货币政策,摆脱通货紧缩,同时发挥非传统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扩大总需求的机能,促进经济复苏。

表面上看,通货再膨胀派通过宏观政策扩大需求的主张与凯恩斯主义并无二致。但是,由于这一派别将政策的重点放在消除通货紧缩上面,在理论基础上更倾向于货币主义。20世纪50-70年代,以弗里德曼为代表的一些经济学家构建了货币主义理论体系,被称为货币主义学派。该学派对20世纪30年代的世界大危机和二战后经济政策进行深入反思,其核心观点是:货币在现代经济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在短期内货币供给量影响产出和物价,在长期则主要影响物价。货币需求存在着内在的稳定性,而货币供给量则是外生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央银行决定的。因此,货币政策在稳定物价方面担负重要的职责。过度的紧缩货币政策将引发经济萧条,而政策的过度扩张则是通货膨胀的罪魁。尽管货币主义最根本的结论是政府不干预经济,但是,其提出的单一规则的货币政策主张,特别是货币供给量与物价之间存在紧密关系的观点,包含重要的政策含义,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各国货币政策新范式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日本的通货再膨胀派学者首先肯定货币对经济周期特别是物价波动具有重要的影响,日本长期化的通货紧缩是一种货币现象,因此主张货币政策在通货紧缩形成和治理中承担主要责任。该派别的学者撰写了大量的文章及著作,对日本银行及政府的经济政策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提出实施非传统货币政策的主张。

通货再膨胀派总体上认为需求不足是导致日本经济长期停滞和通货紧缩的根本原因,但是由于受到公共财政收支的制约,依靠扩大财政支出的刺激政策是不可持续的。该学派承袭了货币主义的基本观点,认为货币对经济增长和物价稳定发挥重要的作用,因此货币政策在宏观经济中应该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经济面临流动性陷阱及零利率约束的情况下,应该大胆转变货币政策范式,实施零利率政策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等非传统货币政策,实现信贷扩张和扩大总需求。①被称为通货再膨胀派第一人的岩田规久男(现任日本银行副行长),在其著作《通货紧缩经济学》中深入浅出地分析了通货紧缩作为货币现象的产生机理,货币政策在稳定物价方面应发挥的作用,在特殊的经济条件下应采取的政策形式。详细内容参见岩田规久男:『デフレの経済学』,東京:東洋経済新報社,2001年。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在金融危机和通货紧缩深化的经济背景和转变货币政策范式呼声不断高涨的情况下,日本的货币政策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从零利率政策到量化宽松政策,特别是第二次安倍内阁组成后,实施了量化质化宽松政策。这一政策范式的重大转变是源于通货再膨胀派的理论及政策主张的。[3]

安倍经济学的第二只箭是机动的财政政策,之所以被称为是机动的政策,其含义就是视经济状况灵活地调整政策。一是为抑制经济衰退实施景气刺激政策,至今已经实施了若干次刺激政策。最近的一次,是为应对由于提高消费税导致的连续两个季度经济负增长,制定了规模为3.2万亿日元的财政刺激政策。二是在经济状况好转时,提高税收,实现健全财政的目标。尽管财政政策仍然是经济调控的重要政策组成,但是由于受到财政困境的制约,财政政策的作用已经退居为次要地位,甚至不得不兼顾扩张政策和重建财政的双重任务。

(二)供给政策属性的经济增长战略

增长政策是安倍经济学的另一个重点。2014年6月,安倍内阁对增长战略进行了重新修订,确定了在四个重点领域通过放宽规制改革和促进创新,使日本经济回归长期经济增长的路径。经济增长政策与前面的两项政策相比,不论是在政策的理论基础,还是在政策性质上,都有着截然的不同。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主要是以凯恩斯主义为理论基础的,兼有货币主义的政策措施,但总体上的性质还是属于需求学派的。增长政策与之有本质的区别,是属于供给学派的范畴。

在20世纪80年代,新自由主义在西方国家意识形态和经济政策理论基础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哈耶克等人大力鼓吹市场体制形成的社会秩序为“内在的秩序”或“自发的秩序”,如果这个秩序不存在,日常工作中的基本需求便无法得到满足。这一理论为右派政治家提供了意识形态支持。在经济学领域,货币主义、供给经济学、理性预期学派等不仅在逻辑上推导出了政府干预无效的结论,而且提出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新政策建议。在同一时期,里根和撒切尔分别在美国和英国推进了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改革,大力放宽政府对微观领域的管制,引进市场机制,以市场竞争作为激励机制发挥民间力量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在经济学领域,由于需求管理作用的下降甚或失效,经济学发展转向了增长领域,推进创新和结构改革提高效率等供给问题的研究,一度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主流。

在日本经济停滞长期化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与前述的需求派相对立的学派即“结构派”,该派学者认为日本经济的长期停滞不是需求不足造成的,其根本原因在于潜在经济增长率的下降,而导致潜在经济增长率下降的原因是经济结构问题。因此主张解决日本经济超低增长问题,应该从供给方面着手,大力推进包括放宽规制等制度性改革在内的结构改革,引进市场竞争机制,以此提高经济活力和增长效率。林文夫、宫川努等人的研究,力图证明日本经济的长期停滞是由于供给因素特别是全要素生产率的下降造成的。林文夫和帕累斯考特于2002年发表的论文和林文夫2003年的论文,[4]分别用汉森(Hansen)的最佳增长模型和索洛的新古典学派增长模型,论证了20世纪90年代日本劳动时间减少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TFP增长率)下降,导致了均衡增长路径的下移,因此出现了长期经济低迷的现象。林文夫的文章甚至用《没有结构改革,就没有增长》为题目,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政策主张。

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引发民间投资的增长战略,就是结合日本人口及社会经济发展实际情况,以新自由主义及经济增长理论为基础制定的政策。

综上,安倍经济学是日本政府根据特定经济条件制定的经济政策。前面的两项政策是以凯恩斯主义理论为基础的危机治理政策或有效需求调节政策,其目的是摆脱经济停滞及衰退;后一项则是以新自由主义为理论基础的增长政策,是为日本实现长期稳定经济增长服务的。因此,安倍经济学的性质可以界定为“新古典综合”的政策组合,但偏向于需求管理。

三、安倍经济学面临的挑战

安倍政权执政两年来,在前一年半的时间内可以说其经济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经济增长率有所提高。2009年以来,日本经济受到国际金融危机、东日本大地震等重大事件的冲击,经济增长出现深度衰退和大幅波动。2012年底自民党在大选中获胜后,经济开始进入稳定增长状态。2013年经济增长延续了2012年的趋势,实际增长率保持在1.5%的水平。二是在安倍经济学大胆的宽松货币政策作用下,日本股票价格大幅上涨,日经平均股价从2012年最低的8000多日元上涨为1.2万日元,现在达到了1.6万-1.7万日元的水平。日元大幅度贬值,日元对美元汇率从2012年12月的1美元85日元提高到2014年12月1日的118日元(详见表1)。消费者物价指数和完全失业率分别出现了明显的上涨和下降。因此,可以说到2014年第一季度,新政策已经向其最主要的目标——摆脱通货紧缩和实现经济复苏的方向迈进。

表1 安倍经济学的效果 (单位:%)

然而,上述的良好开局在2014年第二季度之后出现了重大的转折。2014年4月,安倍内阁将消费税率从5%提高为8%。这一政策对总消费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从而导致经济出现了出乎预料的下滑(具体数据见表1),于是出现了“安倍经济学已经失败”的声音。该年11月,安倍内阁决定提前解散众议院进行大选,问政于民。在大选中自民党以压倒性优势获胜,安倍获得了长期执政的基础,安倍经济学得以继续实施。从初期的良好开局到出现重大的转折,引发了关于安倍经济学成败的争论,安倍经济学今后的走向及其面临着怎样的困难,是一个关乎日本经济今后发展的大问题。可以说,已经获得相对长期稳定执政地位的安倍政权,今后必然会继续实施并深化在已有框架下的安倍经济学。但是,这一政策自身存在的矛盾和其面临的重大挑战,不仅影响其效果,而且对其可持续性提出了重大的考验。

(一)短期政策存在的内在缺陷与长期化条件制约

安倍经济学的前两项内容属于需求管理政策,这种政策作为短期政策不仅需要内在政策机制的有效实现,而且面临着长期实施条件的制约,这一点在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上面表现得比较突出。

量化宽松政策说到底是应对金融危机的特殊政策,是超出了扩张需求的一般政策范畴的。所以,在短期内其作用更主要地表现为通过放宽金融实现金融及经济稳定,而在景气复苏方面的效果有待观察。日本面对长期化的通货紧缩,试图较长时期地使用这一政策,不仅其效果受到质疑,而且使人们对其副作用更加担心。

通过大幅度放松金融,目的是扩张消费和投资,其中间目标则是摆脱通货紧缩和促使资产价格提高,但是中间目标到最终目标还需要企业收益改善和居民收入提高等过程环节。如果这一环节没能实现,那么就不能实现最终目标。目前,日本确实实现了物价上涨、日元贬值和股票价格上升等中间目标,但是,后面的过程环节能否实现还有待观察。如图2所示,安倍经济学实施以来,由于消费者物价上涨而名义工资没有提高或提高幅度较小,导致了实际工资水平的下降。近来的统计数据表明,政策对企业收益的改善效应,只是集中在大企业,众多的中小企业还面临着严峻的经营困境。日元的大幅度贬值并没有带动出口的明显增加,反而提高了进口产品的成本。

从政策效果来看,美国和日本的量化宽松政策在稳定金融体制方面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效。美国在实现经济复苏后及时地退出了量化宽松政策,就是担心该政策存在的副作用。与美国不同,日本的量化宽松政策还没有达到其稳定物价和实现经济回升的目的。由于提高消费税政策的影响,经济复苏的局面夭折,因此日本银行宣布实施追加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最为令人担心的是,量化宽松政策的长期实施有可能招致资产价格泡沫和通货膨胀,使经济陷入滞涨的陷阱。

图2 物价、工资与失业率的变化

(二)日本经济存在的结构矛盾是安倍经济学面临的最主要的挑战

1.财政刺激政策面临的结构问题:公共财政困境与公共投资的低效率

二战后,财政政策作为最主要的宏观经济政策,成为经济调控的主要政策手段。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财政政策主要是以扩大或压缩公共投资这一政策手段实现对经济周期波动的调控。尽管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货币政策起到了主要的作用,但是财政政策在经济萧条时的经济刺激作用仍然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20世纪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陷入了长期停滞状态,在较长的时期内日本政府一直将扩张性财政政策作为景气对策。但是,一方面是长期经济低迷导致了财政收入下降,另一方面公共投资特别是社会保障费用支出的大幅度增加,使得日本财政赤字增加,债务余额不断累积,从而使财政刺激政策面临财政困境的阻碍。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新世纪初,日本政府财政的国债依赖度已经超过了40%。国际金融危机后特别是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发行了灾区复兴公债,使得国债依存度超过了50%以上。由于国债发行不断增加,使得净债务不断累积。至2013年,日本普通国债余额达到1008.6万亿日元,约占 GDP的247%。[5]日本的财政状况严重恶化,债务余额与GDP之比已经大幅度地超过了发生主权债务危机的欧洲国家,因而被认为已经达到了债务危机的边缘。日本财政困境的日趋严峻性,不仅对扩张财政政策形成了制约,而且还使日本政府面临重建财政的重任。为避免发生财政危机实现财政收支结构的健全化成为日本财政政策的紧迫任务。

公共支出的扩大不仅受到财政困境的制约,同时也受到由于公共投资效率低下、其引发民间投资的作用有限等因素的制约。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政府在每次经济衰退期,都出台一定规模的财政刺激政策,其主要内容是试图通过公共投资项目带动民间企业投资和居民消费的增加。但是,20多年来日本公共投资效率呈现了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投资效率下降。比较1967—1977年、1979—1988年、1990—2006年三个不同时间段世界经济模型的测算值可以发现,无论是实际一单位公共投资(Ig)对实际GDP的乘数效应,还是名义Ig对名义GDP的乘数效应,20世纪90年代的公共投资乘数效应都低于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以实际Ig对实际GDP的乘数效应为例,第一年依次由1967—1977年的1.19、1979—1988年的1.33下降到1990—2006年的1.02,第二年由1.99、1.57下降到1.06,第三年由2.51、1.63下降到0.89。[6]

正是基于上述方面的原因,安倍经济学将财政政策定位为视经济形势而随机调整的政策。在安倍经济学的先后次序中,尽管是把经济增长放在优先的地位,以期依靠经济增长增加财政收入来实现财政收支的健全化,但实际上经济复苏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实现财政健全化,还是个未知数,重建财政是一项中长期的重要任务。

2.社会经济结构问题对推进经济增长战略的阻碍

安倍经济学包含的长期经济政策即经济增长战略,其目标是解决日本经济长期增长问题。这一政策更是面临着来自日本社会经济的结构矛盾的重大挑战。与主张有效需求不足导致经济增长停滞的凯恩斯主义者不同,倚重古典学派的结构主义者认为经济中存在的结构问题导致的潜在产出增长率的低下,是导致经济停滞的根本原因。只有解决结构问题,才能解决长期可持续的经济增长问题。

尽管日本经济长期以来存在着明显的供求缺口,这给需求不足主张者提供了支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的潜在经济增长率也出现了明显的下降,而且从中长期看,潜在经济增长率难以出现明显的改善。因此,通过结构改革提高潜在增长率是实现稳定经济增长的关键。

图3 日本潜在GDP增长率及要素贡献

图3是日本内阁府对30年来日本潜在GDP增长率及其变化原因的测算结果。很明显,在这30年间,日本的潜在GDP增长率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从20世纪80年代的4.4%下降为90年代的1.6%,新世纪前10年再降至0.8%。导致潜在GDP增长率下降的主要因素,首先是劳动投入贡献的减少乃至负增长。20世纪80年代,劳动投入贡献的下降被认为是周双休制导致的劳动投入的减少,而90年代以后劳动投入贡献的负增长,则是由于劳动力人口减少所致。其次是全要素生产率(TFP)增长率出现了明显的下降。显然,劳动供给减少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下降都是重大的且短期内难以解决的结构问题。

日本自20世纪70年代就进入成熟化社会,其重要特征之一是人口结构的少子老龄化。出生率低和人口寿命的不断延长,其结果首先出现了青壮年人口即劳动力人口的减少,其次是总人口数量的减少和老年人口数量的大幅度增加。据日本总务省统计局及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统计,日本的生产年龄人口(15-64岁)数量在总人口数量中所占比例,在1990年达到最高水平,其后逐渐下降。在2005年总务省公布的国势调查中,第一次出现了总人口的减少,其后两年出现微增,在2008年转为持续减少,因此2008年被称为“人口减少社会”的“元年”。①総務省「国勢調査」及び「人口推計」、国立社会保障·人口問題研究所「日本の将来推計人口(平成24年1月推計),東京:日本政府,2012年。总人口数量的减少,同时也加快了生产年龄人口的减少速度。少子老龄化将是日本社会面临的长期结构特征,对需求和供给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供给方面主要是由于生产年龄人口的减少导致了潜在经济增长率的下降。

针对劳动力人口减少导致的劳动投入减少的问题,安倍经济学提出了有效增加及活用女性劳动力和高龄者劳动力的对策。由于日本社会传统习惯的影响,女性劳动力率(从事有收入的劳动人口占生产年龄人口的比例)相对较低。因此,要实现对女性劳动力和老年劳动力的有效使用,就必须形成相应的社会经济环境。显然这不是短时期内能够得以解决的。[7]

社会经济发展活力,即市场竞争机制在经济中的作用和与此相关的创新,是决定全要素生产率即生产效率高低的主要因素。所以,相应的政策措施是推进规制体制、税收体制、投资体制等领域的改革,增强市场机制的作用,形成激励创新的社会环境。但是,成熟社会既定的社会秩序和人们对改革的低适应度,使得上述政策往往难以实施。2002-2006年,小泉内阁实施了大规模的结构改革,但是后来的自民党政权没有能够将其进一步推进,反而是民主党的中间偏左的政策受到了选民的欢迎。这说明,在经济长期低迷情况下,人们对加剧竞争和分配差距加大的自由主义结构改革持有抵触心理。

四、结语

在日本经济出现新的通货紧缩危机和民主党政权政策失败的情况下,自民党重获执政地位后组成的安倍内阁,推出了超大力度的政策组合,力图使日本摆脱通货紧缩和经济停滞状态,实现国家振兴。从上述的安倍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和内在逻辑上看,这一政策的背后是以萧条经济学回归为依托的,其主旨仍是以货币财政政策刺激经济,即以需求管理为主要政策模式的。尽管推出了增长战略这一供给政策,但是在短期内无法解决日本经济面临的诸多结构问题。然而,不可否定的是,安倍经济学是日本经济现实条件下可以选择的和能够实施的较佳政策,也存在着一定的亮点。在世界经济面临通货紧缩困境和西方国家社会成熟化的背景下,通货再膨胀政策和结构改革政策不仅是现代政策的必选项,而且是人类社会应对新问题的重要尝试。

[1]日本内閣官房:「やわらか成長戦略―アベノミクスをもっと身近に」、政府報告,2014年11月16日。

[2]田中秀臣、野口旭、若田部昌澄编:《エコノミスト·ミシュラン》,东京:太田出版,2003年,第23页。

[3]崔岩:《日本后泡沫时期货币政策论争与政策框架的转型》,《现代日本经济》2015年第1期,第24-32页。

[4]Hayashi Fumio and Edward C.Prescott,“The 1990s in Japan A lost Decade”,Review of Economic Dyanmics,2002,Vol.5,No.1,pp.206-235;林文夫:「構造改革なくして成長なし」,岩田規久男、宮川努編:『失われた10年の真因は何か』,東京:東洋経済新報社,2003年,第1-15页。

[5]黄人杰:《日本主权债务问题探析》,《日本研究》2015年第1期,第12-19页。

[6]赵谨:《90年代日本公共投资低效的原因、改革方向及启示》,《日本学刊》2014年第5期,第110-123页。

[7]万美君:《日本公共年金制度改革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日本研究》2014年第2期,第19-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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