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力
现年53岁的董顺生,系原温州立人教育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由他一手导演的“立人集团”非法集资“大戏”,总额达50亿元,集资范围除“重灾区”浙江泰顺县,还波及温州苍南、文成、平阳,福建寿宁、福鼎以及江苏、内蒙古等地。参加人员上至政府官员本人与亲属,下至平民百姓,直接借款人数超7000人,涉及泰顺县80%以上的家庭。该案超“吴英案”案值7.7亿元的五倍多,令人震惊,是中国迄今涉案金额最大的非法集资案件。
2015年1月5日,浙江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轰动全国的温州立人教育集团、董顺生等七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作出一审宣判!
立人集团的“前世今生”
温州,是一方“骚动”而神秘的土地,这里是中国民营经济的发源地,曾产生了有影响力的“温州模式”,但也一度出现了一些民间集资等混乱现象。而“立人集团”所处的泰顺县,在温州最偏远山区,与福建北部接壤,属温州欠发达地区。1998年8月,泰顺人董顺生瞅准当地教育资源匮乏之商机,联合六名股东合股60万元,租用一家废弃的陶瓷厂,首办育才高级中学,亲自担任校长。2001年-2003年,董顺生又相继开办育才初中、育才小学和育才幼儿园。2003年9月,董顺生等六人合股注册资金人民币3.2亿元,成立温州立人教育集团。
客观地说,董顺生办教育,确实也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一些便利,泰顺的教育质量和升学率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提升。可不久,由于山区学生不太适应学校的封闭式管理,加上群众对民办学校学历的怀疑,育才高级中学招生人数每年减少,因此学校经营出现了亏空。也就是那时候,董顺生开始动起了民间借贷的脑筋。
而随着整个学校规模的扩大,到了2005年,光靠学生的学费和民间的少量借贷已经无法维持学校的正常运作。董顺生开始寻找出路,决定向外投资,填补学校亏损。于是,在他的决策下,以投资办学及在外项目投资需要资金等名义,通过支付高额利息回报的方式,铺开了一张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的黑色巨网,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立人集团先后开拓房地产、工程建设、煤炭等行业。集团旗下的学校、公司等企业逐步“放大”到36家,涉足上海、江苏、贵州、内蒙古等地。
董顺生说,起初企业确实获得了赢利,但这些赢利主要支付了学校的负债和多年来的借贷利息。随着宏观调控吃紧和温州民间借贷危机的发生,董顺生的相关产业资金链断裂,立人集团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起诉书显示,2011年10月31日,立人集团合计吸收存款金额达51.93亿元,已支付的利息、分红等近35.13亿元。在如大山般的资金重压之下,董顺生等“立人”高管一个个惊慌失措,集团不得不向社会发出公告,坦言无力偿还债务。这一消息立即在泰顺乃至温州引发“地震”。
在政府的“帮扶”下,立人集团曾试图自救。2011年11月5日,董顺生公布了资产重组的三种方案:第一,债转股,债权人债权转成集团旗下上海意邦置业有限公司、内蒙古鄂尔多斯诚意煤矿股权。第二,分期偿还,债务分五年偿还,每年偿还本金的20%,最后一年偿还本金、利息,利率以银行贷款同期基准利率计;若到期后仍不能按时还款,将拍卖资产偿还。第三,认购集团旗下子公司江苏盱眙佰泰置业有限公司的待建房产。但这个方案并没有得到所有债权人的认可,一部分债权人要求立人集团尽快归还他们的钱,他们担心在一片混乱中立人集团的资产会流失,强烈要求当地政府采取措施。在各方多次谈判未果的情况下,一些债权人开始举报、上访。那时的董顺生已惶惶不可终日。
2012年2月7日,泰顺县政府发布对立人集团进一步监管的消息。温州市多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温州立人教育集团事件处置工作,同时派出指导组,进驻泰顺帮助指导案件处置工作和清产核资工作。
温州市泰顺县委书记张洪国说,立人集团崩盘有多重原因,最主要的是长期支付巨额利息所致。据有关审计方面匡算,10多年来公司支付的利息累计高达30亿至35亿元。张洪国称,政府、企业和债权人都希望能够有效化解立人集团的危机,但是在目前宏观经济环境趋紧的情况下,集团多个房地产、煤矿项目都是国家政策调控的范围。政府在企业自救乏力、政府帮扶有限及债权人诉求强烈的情况下,不得不对立人集团采取监管措施,实行控人、控资。
2012年8月1日董顺生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刑事拘留,同年9月7日被依法逮捕。涉案的其余六名“立人”主管人员或直接责任人也一同逮捕。
“登峰造极”式的非法吸存
立人集团民间借贷案情触目惊心、错综复杂。据泰顺县政府“立人”专案组称:该案具有三大特征,在浙江民间借贷案中达到“登峰造极”,其典型性十性凸现。
时长量大、人多面广。据知情人士透露,董顺生早在1998年创办育才高中时就已经开始民间借贷,至今已达13年之久。由于办学连年亏损,促使董顺生寻求到外地开拓房产、矿业以填补教育之亏。他开发这些产业又大肆借贷,以致民间借贷债务逐步滚至50多亿元。集资地域分布温州地区泰顺、瑞安、文成、平阳及周边福建省寿宁等五个县、市,同时“扩张”到上海、内蒙古鄂尔多斯、江苏盱眙县等36个项目的所在地。集资对象涉及普通百姓、机关干部、学校教师、司法人员、企事业单位职工等,几近触及泰顺的千家万户,甚至包括一些困难群体,有人形容“凡是泰顺人差不多都染指借贷”。这其一。
产业困败、资不抵债。董顺生对立人集团自我资产评估为59.6亿元,但据有关会计事务所初步审计评估,实际上是资不抵债。育才教育所属幼儿、小学、中学、高中学校并不赢利,而教育系统欠债约5亿元。集团多处房地产在二、三线城市,在“楼市寒冬”下有的滞销,有的仅开始动工。一些矿产项目虽不错,但受“节能减排”的限产挤压,产量少,回报率低。“这些资产不能按照预计产值来算,只能按照当时的投资来算,加上立人集团的高额借贷以及所需支付的高利息,集团早已资不抵债。”张洪国说。2011年立人集团宣布资产重组之际,董顺生个人账户可用余额仅有1000多万元。这其二。
再一个特征是:融资复杂、处置困难。泰顺一位副县长感叹:立人集团有集团、学校、后勤部及外地的房地产、矿产公司等10多个融资平台,融资方式有集资、借贷、入股、借贷捆绑入股等多种花样,甚至各种融资方式犬牙交错。借贷债权人的结构呈“树干型”,有的是几百万、数千万元主干主户;有的是组织“打包”、“抱团”的支干大户,一个债权人背后连着多个层级或几个、几十个隐性的散户,人群结构形同传销与“老鼠会”。这错综复杂的融资方式和债务结构给后期处置带来极大的困难。
那么,非法吸储50多亿,超过泰顺县2011年的GDP总额46亿。一个教育集团何以有如此之大的能耐?资金到底是怎么聚拢起来的?参与的所有人员几乎异口同声:高息诱人!
1962年出生的董顺生,头脑活络,胆量过人,又交友广泛。他早年在当地陶瓷厂当过会计,后辞职。事发前,董顺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掌控的这张庞大资金网会支离破碎,而苦心经营的教育事业和自己的声誉会落得如此结局。事发后,董顺生还“力挽狂澜”,参与事件处置,并多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以期平复民众情绪,但最终事与愿违,又自杀未遂。
然而,2011年10月31日之前的董顺生是泰顺县老百姓眼中的“财神爷”。大家都愿意把钱借给他,而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钱借给他的,当时还有道门槛。按董顺生的话说:“数额太小了,不要;一二十万以下的不收。”
的确,当时由于“立人”的企业在外地开拓房地产、煤炭等行业获得高效益,董顺生名声日隆,成为泰顺乃至温州的明星企业家,得到了个别领导的赏识。由此,当地许多百姓纷纷自愿、主动将钱借给立人集团。泰顺人包先生说:“‘立人的利息很高,非常有诱惑力,而且利息兑付比较及时,一般是三四分,最高的时候达到六分息,我与身边很多人都借钱给‘立人。”泰顺县政府一位领导透露:不少教师、机关干部、公职人员也都参与“立人”借贷,乃至泥水匠、个体户、三轮车夫等等。他们抱着一个目的——拿高额利息。全县至少有数千人卷入借款。董顺生坦言,他给出的利息每个时期都不一样,“最开始是一二分,高的时候达到四五分,许多人都把钱往他那里塞。”
泰顺县教育局副局长毛叶华称,2009年前后,立人集团放出一定的金额在立人集团旗下的育才学校内部集资,一开始大家都抢着认购,有90%左右的教师卷入借贷,涉及金额大约有5亿元。这5亿元包括内部认股和借款两方面。许多教师是以“打包”、“抱团”的形式,收集亲戚、朋友的钱,以一个人的名义出借,学校的一些管理层就涉及上千万元资金。出事后,有老师愤慨表示,董顺生当时集资的手法是“吹、诱、逼、拉、陷”。
据董顺生交代,在章晓晓、夏尉兰、蔡大琴等五人的具体实施下,先后在泰顺本地设立育才高级中学董事会筹建处、育才初级中学等九个融资平台;又在外地设立内蒙古哈拉沟煤矿等五个融资平台。董顺生说:“基本上是以校建和新开发的投资项目的名义,向社会集资。”在立人集团里,董顺生占有80%的股份,另有四名董事各占5%的股份。他决定了利息的多少,也决定投资的项目。
令无数人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立人集团钱生钱的“奇迹”在2011年10月底终于崩溃,一夜之间,老百姓靠放高利贷发财的美梦也在这一刻惊醒了。
“立人”案留给民间的伤痛与阴霾
在泰顺县罗阳老城区垟心街32号,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四层居民住宅小楼,门口也没有挂什么招牌。以前这里曾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成为泰顺老百姓最乐意来的地方,如今却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知情人透露,立人集团租下其中的二楼与四楼作为办公室,长期在这里办理公司的借贷业务。一位债权人说,在泰顺县乃至温州,没有人不知道立人集团在搞借贷,不管是国家干部还是平头百姓,在外面做生意的或是在家务农的,都会“鬼使神差”地把钱投到“立人”来。
2010年2月的一天,在泰顺开小五金店的刘先生揣着40万元走进了育才学校在垟心街的办事处。在这里,他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把钱转入了一个个人账户,换回了一个收据。三分息,月付。他获得了对方的承诺。不过,这种境况只维持了三个多月。之后,他得到通知,月付息改为了半年付息结算,刘先生当时没感觉到异样。到了2011年初,他和朋友聊起放钱给“立人”育才学校之事,朋友愿意以一分五的利息放钱给刘先生,刘先生再放钱给育才学校。他认为这个生意不错,于是欣然接受。265万元,这是他放款给立人集团的数字。后得知集团坍塌,刘先生顿足捶胸。为了能首先把朋友的钱给还上,他走上艰难的维权之路,但均徒劳而返。
“2011年10月初我将155万元借给董顺生,到10月底集团就倒了。”泰顺人饶师傅万万没有想到会遭如此噩运。他哭着脸说,那段时间,立人集团将原来给他们的借贷利息由三分涨到四分,于是,他以妻子的名义分三次分别将50万元、85万元、20万元共计155万元投给了立人集团,这其中除20万元属于自己外,其余的都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和从银行用房子抵押贷款借来的。“如果这钱还不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饶师傅焦虑万分。
泰顺县一个70多岁的老农张某,种了一辈子地,双手长满老茧。就在立人集团民间借贷神话破裂的半年前,他把自家房子抵押给了银行贷款,拿出全部身家凑了60万元,借给立人集团一心想赚利息差。这么一个老实地道又不识字的农民,他哪里知道金融风险啊!在“立人”这场资本游戏里,张某悲哀地接了最后一棒。老伴几次寻死寻活……
自2011年10月31日,立人集团宣布停止支付借款本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泰顺县陷入震惊和恐慌之中。“立人”借贷危机浮出水面,一度成为温州乃至整个浙江关注的热点。由于立人集团负债资金绝大部分来自当地的老百姓,它在泰顺县开展形同“银行化”的吸存,被民间喻为泰顺“第五银行”,每家或每人借款至少8万-10万元。如此巨额借贷,套住了相当多老百姓的生活、生产资金。集团“崩盘”使当地部分群众生活,甚至全县经济发展都受到影响。
一些债权人愤怒地表示,最可恶的是,立人集团在宣布崩盘之前的三四天,还在大肆吸收高利贷,简直丧心病狂!据北京振邦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才红和另一位代理律师张仁介绍说,他们代理的债权人基本上都是在这期间给立人集团投钱的。在这段时间,立人集团的集资总金额逾9亿元。董顺生也承认,这一部分融资数额被认为用于应付另一部分“不得不还的债权”,以“借新还旧”。
此案中,董顺生的得力干将夏尉兰为主负责的泰顺本地学校类融资平台,吸收存款约9.94亿元;另一骨干蔡大琴利用董事会筹建处平台向社会吸收存款9.73亿元;还有一名外地的“分舵主”章晓晓,负责内蒙古点石沟一个以煤矿投资为名的融资平台,吸存金额10.5亿余元……她们表示都是按照董顺生的指令来办事的。与不断膨胀的集资款相反,立人集团的亏损窟窿越扯越大。
2014年5月28日上午,浙江温州中级法院对万人瞩目的温州立人教育集团、董顺生等七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进行公开开庭审理,经过许可,只有上百名债权人进入庭审旁听,另有数百名债权人只能焦躁地在场外等候消息。庭审整整进行了两天,董顺生在最后陈述时说:“因自己的不慎导致企业经营失败,给被害人造成重大损失深示歉意。”并表示服法认罪。其余被告人均请求法庭予以从轻判决。
2015年1月5日,温州中院对温州立人教育集团、董顺生等七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作出一审宣判。审判长法槌敲响:被告单位立人教育集团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罚金人民币500万元;董顺生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夏尉兰、章晓晓、蔡大琴、周静晓、梅菊、夏克定六人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分别被判处六年至二年十个月不等有期徒刑,并处人民币20万元至5000元不等罚金;被告单位立人教育集团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全部违法所得予以追缴,发还受害人。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