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济

林悦子

一

午放学的时候，一个同学说林彤看上去肤色比以前白皙了，样子也更好看了。林彤自然很高兴，特意在校门口的杂货店买了个小镜子。快到家门口时，还在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的林彤，看见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小伙子正在向她这边张望。

“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小伙子冲林彤笑着说。这是谁呀？莫名其妙！林彤躲闪着，想快点进家门。“林彤，不认识我啦，我是舟表哥。”

舟表哥？林彤歪了下脑袋。她记起来了：老家可不是有个陪她一起抓过蝈蝈的舟表哥嘛！

林彤的眼神也随着记忆温和起来。“原来是你来啦。”林彤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心里却漾着小小的愉悦。舟表哥要暂时在她家住一段日子，他打算在这里找个活干。她又可以和这个脾气超好又很有幽默感的舟表哥一起玩喽！

下午放学回到家，林彤发现她的那双脏了的舞蹈鞋被舟表哥刷完晾干了，竟然比新的还要白三分。“你是怎么做到的？真神！每次我一刷完晾干就会有黄边儿。”林彤把鞋拿在手左看右看。

“我呀，自有妙招！不用不知道，世界真奇妙！”舟表哥冲林彤调皮地笑了。

吃晚饭的时候，林彤妈让林彤爸帮舟表哥找个合适的工作。林彤的爸爸显出为难的表情，说：“找工作又不是买东西，说找就找那么容易的！”

“妈，不如让舟表哥去我们班卢小杭家的酒厂上班，前几天卢小杭跟我说他家酒厂正在招工人。”

“好主意，我看行！”林彤妈妈的语气又变得开朗起来。

吃过晚饭，舟表哥看林彤做作业辛苦，就陪她说话放松一下。

“听亲戚们说你非常聪明，我要考考你。”舟表哥递给林彤一个淡蓝色的小哨子，小哨子上系着一根蓝色的细线，难题是不去解细线的扣就把哨子取下来。林彤接过来，绕了半天还是理不出头绪。林彤心想，这要是解不下来，舟表哥肯定要小看她。就在林彤的手心开始出汗时，她发现了哨子边缘上的小豁口，用手一勒，细线就听话地下来了。林彤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表妹的聪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舟表哥笑得很灿烂。

“没那么严重，瞎猫碰死耗子！”听见对自己的夸奖，林彤虽然心里很开心，但是她觉得在这个当初只差一点就考上大学的舟表哥面前，还是谦虚一些比较好。

这时客厅里的挂钟“当当当”地敲了起来。“好了，晚安，林彤。”舟表哥把他的小哨子装进口袋，“祝你在梦里变成一个有移花接木、点石成金法术的公主。”

“舟表哥又说笑话，有这些法术的是女巫还差不多。”林彤哈哈大笑起来。

二

来到林家的第二天，舟表哥就开始在卢小杭爸爸开的酒厂干活了，但晚上依然是住在林家。相处了十来天，林彤发觉舟表哥是个喜欢说话的人，甚至有点没话找话，但林彤觉得挺好的，有舟表哥在很容易打发无聊时间。

周六的下午林彤放假，难得舟表哥这个下午也休息。林彤在院子的阴凉处洗了一些衣服，洗完衣服后就把洗衣盆里的水泼在了院子角落里那棵榆树下。这时舟表哥从屋子里走出来。

“别用洗衣服的水泼它，我刚才看你放那么多洗衣粉，里面的碱和磷会伤着它的！”舟表哥说话时已走到树下，仰着头，神色温和地望着那一树密集葱茏的枝叶。

“我每回都这么泼，它还不是好好的。”林彤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

“错！它心里可憋着对你的气呢！”舟表哥又说。

“瞎说，树才不会生气。”林彤甩着手上的水，准备把衣服晾好。

“林彤，你还别不信，树也是像人一样有感觉的。”林彤晾衣服的时候，舟表哥这样对她说。

晾好衣服，林彤就要进屋，舟表哥却叫住了她。“林彤你相信吗？你家院子里这棵榆树绝对是棵与众不同的榆树。如果你对它讲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秋天的时候它仍旧一树黄叶，但如果你对它讲一个关于别人的秘密，秋天时，它就会一树红叶。今年秋天它就将是一树红色，因为我已经对它讲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舟表哥满面笑容自信地说。

“嗯？你知道我什么秘密？”林彤露出警觉的表情。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对我来说，对它来说，你都是‘别人。”舟表哥说。

“你的意思是今年秋天它会一身红叶，像枫叶那样？”林彤已经有点被绕进去了。

“对，就是，像枫叶一样。”

“可是它每年秋天都是一身黄叶的呀！打我记事起就是。”

“那你相信天上的星星会到地上做客吗？”

“这还用你说呀！我们老师早讲过了，陨石嘛！谁不知道！”

“就是呀，如果这样的事都能发生，谁又能保证这棵树秋天时非要一树黄叶？说不准，因为我对它讲的那个秘密，今年它就改脾气，变成一树红叶呢！”舟表哥脸上一直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

“算了，不和你说了，叶子长在树身上，树说了算。不过既然你那么说，那我们就到那时候见分晓！”

“对，秋天见分晓。”舟表哥附和着说。

三

转眼舟表哥在卢家的酒厂已经干了一个多月的活。在班级里，卢小杭总是对林彤说，他爸爸夸舟表哥是个能吃苦、手脚勤快的好工人。

这天下午放学后，林彤正在客厅里写作业，听见妈妈在和舟表哥聊工作上的事，传来舟表哥爽朗的笑声。没一会儿，脸上还残留着笑容的舟表哥走到客厅来，这时，林彤刚好打开电视机。

“来，林彤，把遥控器给哥，哥好长时间没看新闻了，脑袋再不补充点新信息就要锈死了。”舟表哥向林彤伸过左手。

“不行。今天的《机器猫》要演物品复古机的故事呢！”林彤理了理头发帘儿，并没买舟表哥的账。

“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动画片，你都是初一的学生啦，再看那个多跌份儿多幼稚呀！”舟表哥神色依然是温和的。

“怎么就幼稚啊？你看那些新闻又有什么用？新闻里又不会出现你！”林彤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舟表哥答应带她玩却忘记了，所以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新闻是实用性的东西，对大家都有益……”舟表哥依然在尽力争取，看来他是真的非常想看看新闻。

“林彤，把遥控器给你舟表哥！这么不懂事，还初中生呢！”林彤的爸爸走进客厅说。

林彤就把遥控器扔在了沙发上，进了自己房间。当客厅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时，林彤就用手把耳朵捂起来，故意不去听。吃晚饭的时候，林彤也不正眼去瞅舟表哥，倒是舟表哥把林彤妈妈夹到他碗里的一个鸡腿，又转夹给了林彤。

这天晚上临睡前，林彤忽然有点后悔起来。她想，舟表哥肯定是因为工作太忙才没有陪她玩的。她也看见这几天舟表哥赶时间赶得连头发也梳得不像从前那么齐整了，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四

眼看着就到了期末，学习有些紧，而这段时间舟表哥也是早出晚归，林彤已经好些天没和他照过面了。

这天下午放学的路上，林彤看见了舟表哥，他竟然和卢小杭在一起走。林彤走在离他们三四米远的地方，听见他们在谈论放暑假后的计划。

“我领你去附近山上挖药草吧，黄芩、连翘、野菊花，我都认识，在我们老家，现在正是挖药草的好时节。”舟表哥建议。

“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怕我爸不让我去，又该说我到处野……”卢小杭显出为难的表情。

两个人在前面“叽叽咕咕”地聊着，林彤一直很安静地走在他们的后面。几分钟后，舟表哥忽然回头，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瞅了林彤一眼，看情形两个人似乎在悄悄谈论着关于林彤的什么事。林彤就紧走了几步。

“卢小杭，你知道林彤最喜欢什么东西吗？”舟表哥说的话林彤听见了。

“卢小杭，不许大嘴巴，否则我就把你抄作业的事告诉肖老师。”林彤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偏说。林彤最喜欢的是八音盒，上次她过生日，她最好的朋友没买到八音盒，只好送了她一个布袋熊。”卢小杭笑嘻嘻地说。

“喔，八音盒，就是那种像机械表一样上弦的音乐盒。书上说当初发明这种音乐盒的就是瑞士的一个老钟表匠。林彤还挺会选的。”

“我才不喜欢什么八音盒呢。”心事被暴露，林彤觉得有点丢面子，只好嘴硬。

“口是心非，咱班好多同学都知道你喜欢八音盒，连班主任肖老师都知道。”卢小杭用炫耀的口气冲舟表哥说，一副好像他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原来如此。”舟表哥若有所思地笑了。

林彤不再理睬他们，自顾加快脚步超过他们，但心里免不了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心里埋怨着：“这个卢小杭，好像不说话别人就要把他当哑巴呢。”

晚上林彤写作业的时候，舟表哥凑过来问她最喜欢哪个成语。林彤还没回答，舟表哥自己先说开了。

“春华秋实，多么动人的词语。春天开出花朵来，秋天可以收获果实，多么好的含义，就像人生一般。”舟表哥做出陶醉的模样，让林彤觉得好笑。

轮到林彤说时，林彤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其实她也一直挺喜欢舟表哥说的那个“春华秋实”的，但又不能如实说，否则舟表哥还不笑话她“人云亦云”？

但如果这个问题推后一个月再问林彤，她的答案肯定是“同舟共济”，只是不晓得舟表哥会不会明白里面隐藏的含义。

五

转眼暑假即将结束。林彤开学时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演讲比赛，她打算让舟表哥帮她一起写好这份演讲稿。可惜还没来得及对舟表哥说，就从妈妈那听说，老家给舟表哥来信了。舟表哥的妹妹要结婚了，让舟表哥尽快回去帮忙。林彤还听妈妈说，舟表哥把在这里工作挣的钱都汇给了家里，身上只剩下买火车票的钱。

舟表哥回老家的时候，林彤正好去了同学家住，也就没来得及去送行。

有一天下午，林彤正在写作业，听见爸爸妈妈又谈到了舟表哥。

“你不是说舟回老家了吗？我今天怎么好像又在街上看见他了？”林彤爸爸说。

“你是不是看花眼啦？舟可不是那种爱撒谎的孩子。”林彤妈妈根本不相信。

林彤生日很快就到了。那天放学后，卢小杭鬼鬼祟祟地叫住了她，递给她一个八音盒，说这是舟表哥临走时让他转交给林彤的生日礼物。

“林彤，真羡慕你有个对你这么好的表哥。虽然他姓周，可是真比你亲哥还要好呢！”卢小杭满是羡慕的表情。

“什么呀，舟表哥是‘泛舟的那个‘舟，不是姓周的‘周，亏你还和他那么好，这都不知道。”林彤说。

“原来是那个舟，你是彤，他是舟，他曾住在你家，正好是‘同舟共济。”不得不承认卢小杭是个脑子转得很快的人。

“我看你呀，也被舟表哥给传染上爱瞎说八道的毛病啦。”林彤笑着说，“不过这只八音盒，我是真喜欢！”

这是一只漂亮的粉白色心形八音盒，边缘印满了洁白的小雪花，上面还有浅蓝色的小花朵，透着一股轻灵浪漫的美。林彤给八音盒上了弦，打开盖子，悠扬清亮的琴声立即飘散出来，那样动听。林彤想，舟表哥看到她这么喜欢这只八音盒，肯定会很开心吧。

很久以后，林彤才听说，舟表哥本来打算去火车站买票回老家，路上忽然看见招聘洗碗工，工资挺高而且是按日结算，他就临时决定干上两天，挣的钱好给林彤买一只她一直想要的八音盒……

秋天到了。透过家里的玻璃窗，林彤看见院子里榆树的叶子又变成了一片灿烂的金黄色。如果舟表哥现在在树下，他大概会冲林彤调皮地说“那天我和它说的其实是我自己的秘密”吧！

林彤忽然非常怀念舟表哥住在她家的那段日子。插图/奚莲君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