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章辉,侗族,湖南省绥宁县人。在山里长大,在县城工作与生活。人到中年仍怀有一颗鲜活的童心,喜欢跟孩子玩,对大自然一往情深。早年写诗,后写散文及儿童小说。有作品选入苏教版高中语文教科书。著有散文集《好像听见父亲在风中说话》《被时光雕刻的少年(合著)》等。
许多年前,我们村里有一位杀猪匠,动作干脆利落、技艺超群,每年腊八节一过,他就要被村里人请来请去,帮人杀猪,然后坐在人家的长板凳上抽烟、喝酒、吃肉,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结束时主人家还要挑一块上好的猪肉打发他回家。那时,他挑着家伙什和猪肉、哼着小调一步三摇地走在村道上的得意劲儿让我歆羡不已。
某日,我的父亲心血来潮,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脱口而出:“杀猪!”
父亲一巴掌扇过来——
多亏我当时机灵,躲过了那一下,不然脸上就要生动灿烂了。
父亲的巴掌虽然没有扇到我,却将我杀猪的梦想扇到九霄云外去了,从此再也不敢做杀猪梦了。
然而,人总是要做梦的,梦想是人类一条摇曳生姿的小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杀猪梦破灭后,我做上了文学梦。
上高中时,做数学题需要耗用大量草稿纸,新华书店有卖,六毛钱一本,这对出身贫寒家庭的我构成了极大的挑战。
一次课间休息,我听见几位爱好文学的同学在议论给县广播站的《文学园地》节目投稿,即使不中,广播站也会在退稿时附寄一本稿纸以示鼓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立马想到这是一条赚取稿纸的好途径。我性子急,是个有了想法就要行动的人。当天中午,趁同学们午睡的当儿,我在作文本上写了一篇习作《小草》,晚饭后趁夜色溜进县城,七问八问找到县广播站,按捺着狂乱的心跳,将几页作文纸匆忙塞进悬挂在门口的稿件箱,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郊外的学校跑去。我害怕碰见广播站的人,我投稿的目的实在不足道。
一周后的一个上午,新鲜的阳光洒满了宽敞的教室,生活老师在门口喊:
“龙章辉同学,有你的信。”
我接过信一看,是广播站寄来的,薄薄的,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大失所望!
由于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拆开来看,我一路小跑去了厕所,颤抖着手拆开信——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装在里面的竟然是一张稿费通知单!金额是一元钱。我居然中稿了!
我在县广播站中稿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飞遍了整个校园!
我一鼓作气又写了几篇投稿,又都中了!
有了稿费,我不仅解决了无钱买草稿纸的问题,还有余钱去教师食堂里买肉吃了。我一时成了校园里的名人,走到哪都能碰到羡慕的目光。与此同时,一种说法在校园里悄然泛起——县广播站算什么?与全国公开刊物上的作品相比,简直是鸡蛋碰石头!我知道这是那些嫉妒我的同学兴起的风浪;我还知道他们说的“全国公开刊物”,指的就是那本在校园里很盛行的文学杂志——《少年文艺》!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登上《少年文艺》!从此,我写作的目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文学梦了!我的文学梦与《少年文艺》有关!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忽然对身处的这个世界产生了浓厚兴趣。我常常去观察一棵树、一片云、一滴水珠、一株小草、一只蜜蜂、一朵油菜花……慢慢地,这个世界向我展开了一处处细部的丰富与奇妙。有时候,我走在山林里或者田野上,默默地走着,莫名其妙地,就会笑。我知道我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座山,或者一片原野。原野上花儿开了,黄的、蓝的、绿的、红的、紫的……一簇簇、一丛丛,许多只蝴蝶在上面翩飞,模仿着那些花儿,把五颜六色的衣衫也穿在自己身上。山林里野果熟了,无人采摘,掉在了地上,芬芳的香气引来了成群结队的蚂蚁,蚂蚁争先恐后、蜂拥而上,十分费力地搬运着这些庞大的果实,无数只细小的脚丫在大地上爬行,也在我的心里爬行,爬得心里痒痒的,便忍不住要笑,由低声浅笑到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不能自抑。我相信天地万物都是有心的,它们的心与人的心是相通的,它们的生命与人的生命也是相通的。在大地上,人跟草木,其实是一样的,只要你用眼睛去凝视、用心去贴近,就会听到草木的心跳,就会发现生命相通的法则……我想,我后来能写点东西,除了与大量的阅读有关外,更与自己对大自然的一往情深有关。
我终于在《少年文艺》发表了自己的散文、诗歌和小说,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创作。如今我已经人到中年,仍然沉浸在童年细节里,营造着美丽与温和,因为我永远相信天然未凿的童年细节里,才真正蕴藏着人间真善与至爱。因而,我时常“牵”着自己的文学梦,在童年的山坡上吃草、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