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水湾轶事

李顺

一

雨夜过后，二蛋大清早光着膀子站在村里的一棵芒果树下仰着头呆愣着，嘴里自顾自地说着：奶奶，奶奶。从一旁经过的村民张林顺着二蛋散淡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椭圆形的芒果底部悬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的光芒照射下忽闪忽闪的。张林逗二蛋说，哪里有奶奶？二蛋歪过脸慢吞吞地说，昨天隔壁的姐姐喂奶，就像这个大芒果。张林听后不自觉地又抬头看了那些树上簇拥着的芒果，心里嘀咕，别说，还真像！转念又想，不和二蛋逗了，不然自己也成了傻子。张林径直离去。

二蛋年近20岁，个子瘦小，出生的时候活蹦乱跳看着还好好的，但是到八九岁时智商还像个两三岁的娃儿，乡水湾的村民都说，二蛋这娃子真可怜，脑子出大毛病了。

据村医老莫推测总结，二蛋的父亲因为好喝酒，整日烂醉如泥，所以才生下了有智障的二蛋。村医老莫平日里救死扶伤，深得大家的爱戴，说的话具有权威性，为了不重蹈覆辙，做到优生优育，村里的育龄青年们牢记村医老莫的话。

形状如一片叶子的乡水湾依山傍水，渔业资源丰富，与那些坐落在山头和山里石漠化严重，靠种雷响田吃雨水过苦日子的寨子相比，乡水湾的人骨子里总是透着那么一股骄傲得意劲，意思就是自己村寨的祖先最聪慧，选择这样一块灵秀宝地让子孙后代繁衍生息。但是，在镇上赶集市时，每次只要有乡水湾人一个劲地吹嘘时，其它寨子的村民总会有人不温不火的冒出一句，扯淡，你们村有把芒果当奶的傻子二蛋，我们村却没有，得意些什么！这下，乡水湾人立即语塞，二蛋成为了乡水湾人心中永远的痛。

别看二蛋平时呆头愣脑，闲着没事在村里漫无目的东游西窜的，但是只要在家里看电视节目，他总是出奇的安静。二蛋特别喜欢看新闻，看完后会拿出家中的纸和笔认真的写写画画。还有就是，二蛋喜欢到村小学教室外面安静的旁听，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师觉得二蛋可怜，也没影响到上课，就没理会他。二蛋的病是间歇性发作，一到吃饭的点二蛋就开始坐立不安，哭闹着要吃要喝要玩，鼻涕眼泪流到了嘴角，让酒后的父亲苦恼地破口大骂：二蛋，你这个傻子，哪样事也做不成，生你养你是我上辈子造了哪样孽呀！二蛋听后往往会冷不丁扭头回应一句：我不傻，你才傻！

乡水湾村面临长河，背靠青山，占据着先天的水陆优势，祖祖辈辈靠打渔和养殖业过着滋润的生活。有一段日子，一些村民会去别处弄来雷管炸药，到河边浅水处炸鱼，有几次还险些闹出了人命。二蛋有一回在村头大榕树下玩耍，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循声找到河边，看到村里几个人在炸鱼，二蛋像撵鸡轰鸟一样在旁边“啊哦、啊哦”的乱蹦乱叫。有人大声喝斥：傻蛋，赶紧回去，不然揍你！二蛋一面后退一面说，你们才是傻蛋，我打电话喊派出所的警察抓你们进黑房子，放耗子咬你们。说完放开腿脚一溜烟跑回村口那棵大榕树后面躲着，不时的露出半张脸偷偷回望。一次，村民张大叔改造房屋，把房后山体上的树木都砍了做木料，树根挖了堆在院心里准备做柴火用。二蛋在一旁表情怪异地眼瞅着，突然冒出一句，下大雨冲泥巴下来埋你们，跑都跑不脱。张大叔咧嘴笑说，二蛋回家去好好呆着，别在这胡说八道。二蛋伸了伸舌头，弯着身子、晃着脑袋走了。

没过几日，二蛋的话就像巫师的咒语，也可能是巧合，一天傍晚突下暴雨，张大叔家被屋后塌方的泥石流冲刷掩埋了好大一部分，幸亏张大叔一家听见声响逃得及时才幸免于难。面对自家一片狼藉的惨状，张大叔脚瘫手软头脑晕眩，回过神来心想，邪乎了，二蛋那乌鸦嘴，他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呀！

二

在乡水湾，傻子二蛋出名，村医老莫则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村医老莫原是省城里的人，生长在一个有名望的中医世家。老莫因从小迷恋中医，快40岁了还单身未娶，一个人过着喜欢背包客的生活遍走四方。一次老莫背着行囊坐车乘船来到乡水湾，看到乡水湾河道蜿蜒，水流潺潺，云雾在山野里奔走，一下子就被这山清水秀远离城市喧嚣嘈杂之地所深深吸引，便决定在河畔松树林里搭起帐篷小住几日。

就在那几日里，老莫的人生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日，乡水湾有个叫张翠花的姑娘随父亲在河面上捕鱼，老莫在河面的钢绳吊桥上变换着角度摄影，一不小心掉落水中，幸好谙熟水性的翠花姑娘及时发现，将奄奄一息的“旱鸭子”老莫救起，掐人中按胸脯加上人工呼吸忙乱一番老莫这才苏醒过来。翠花是那种会让男人浮想联翩的女人，她身材丰腴，面容娇好，还唱得一嗓子动听的山歌，被方圆七村八寨的男人甚至是婆娘艳羡公认为“一枝花”。乡水湾财大气粗、位高权重，养着一只藏獒的村主任张大志曾经放出“狠话”，说等到自己的二儿子从四川的消防部队退伍后，立马把翠花娶回家做儿媳妇，谁也别打翠花的主意。就因为这句硬邦邦的话，村里一直没有哪家人敢向翠花家提亲。老莫是一个心气高和实诚的城市人，不理会村主任的那番话，为了报答翠花的救命之恩，老莫下了一个决定，娶翠花姑娘为妻，但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要看翠花姑娘同意与否。其实也是命中注定，就在老莫来到乡水湾的第一天，翠花就注意到了这个外地人。军绿色的野营帐篷、长焦距的照相机、独自一人上山挖草药……老莫的神秘和时尚气息，深深吸引了翠花。所以，当老莫提出自己的想法后，一直渴望爱情的翠花就含羞点头同意了。

老莫娶翠花姑娘的事一时间在乡水湾炸开了锅，村里人都断言老莫在乡水湾呆不长，这明摆着就是和村主任较劲，那还了得，以后够老莫喝上几壶的。听到这些传言，老莫心想，大不了领着翠花回省城，绝不受村长的窝囊气。没想到，过不多久，村主任居然登门极力挽留老莫长住乡水湾。

原来，就在老莫和翠花成家几天后，乡水湾发生了一场在全村不断蔓延的怪病，大人小孩上吐下泻并伴随着低热，就连村主任也未能幸免。老莫发现后及时找到几个患病的村民进行会诊，找到症结所在，他去山里花了一天的时间采挖草药，用大锅熬制成汤药分给村民们服用，草药很快显出了神奇的疗效，最终除去了盘踞在乡水湾人心中的忧虑惶恐。

自那以后，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老莫望闻问切开方拿药，而且大多疑难杂症老莫总是能药到病除，就连二蛋的母亲也会经常隔三岔五找老莫为二蛋拿上几副草药，希望有朝一日奇迹出现。endprint

老莫成了乡水湾的恩人，逢年过节都会收到村民们送来的腊肉火腿、虾米鱼干。村民对老莫心存一种依赖感，老莫也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告别了以往背包客的游历生活，稳稳当当的在乡水湾这个第二故乡扎下了根。

三

如果说乡水湾有“两宝”，来自省城的姑爷老莫，这是“一宝”。另外“一宝”当仁不让的是村主任张大志。

张大志20多岁就跟着县里的劳务输出公司到厦门打工。个头一米八几面色黝黑的张大志性格倔犟，但做事粗中有细，谋定而为，几年下来，硬生生的从一个挑砂浆的农民工干到了承包建筑工程的小包工头。外出10多年后，张大志油光水滑踌躇满志地回到了乡水湾，自己投资村民投劳把村里的泥巴路铺成了水泥路，还在村子中心空地上建了一个文化活动广场，请县文化馆的馆员在广场四周的墙上绘上了一组组反映农耕和乡水湾美景的壁画，并花钱购买具有民族特色的演出服和锣鼓弦子长笛等各种乐器，组建了村里的第一支农民文艺队。接着，张大志在村“两委”选举中高票当选为村主任。再后来，张大志又连选连任。

张大志有魄力，有头脑，他走马上任后不负众望，决定实施的项目不等不靠，开完民主会他来集中拍板，照张大志的话说，只要是对村民们有利的事，不能朝令夕改，说干就干决不能拖沓。5年前，张大志自费外出考察后借鉴其它地区搞旅游的先进经验，结合乡水湾的实际上项目，争取资金，做起了旅游开发，组织村民在河道两旁种下绵竹、桃树、柳树，又定制了十几艘橡皮船和有座椅的大竹筏，让外来游客坐在竹筏上沿河水而下欣赏犹如桂林山水一样的美景，在垂钓区享受钓鱼摸虾的惬意。在村里，张大志动员大家改造民房，拓宽街道、栽树种花，设计加工渔家特色的手工艺制品，大力发展农家乐。

在张大志和村民们的潜心经营下，乡水湾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景旅游区，一年四季到乡水湾的游客犹如蜜蜂回巢一样热闹，操着不同口音的外来游客白日里坐橡皮船划竹筏开心的玩水，品尝狗肉汤锅、三线腊肉、大红豆、醉虾等农家风味菜肴，到了月上柳梢头时就在村子的广场上围着熊熊篝火疯唱疯跳……乡水湾旅游业搞得是红红火火，村寨更美了，村民更富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大家都对张大志心存感激之情。

张大志当村主任这些年，严格执行村规民约，说话掷地有声，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村里改建房屋拓宽街道，哪家人不听指挥，张大志会挽起袖子跑到那人家中苦口婆心地开导一番，指明个中利害关系，完了自己掏钱让主人准备饭菜，倒上醇香的米酒像兄弟般边喝边聊。村“两委”开会时，对项目实施进展拖沓缓慢的，张大志声色俱厉地说得负责人抬不起头来。对管理竹筏不善，负责旅游安保偷懒的，管他是七大姑八大姨还是舅子舅哥，坚决按规定扣发当月工资奖金。对于年青人吊儿郎当聚众玩麻将耍扑克赌小钱的，张大志听说后把一干人等叫到办公室里，一面狠劲地抽水烟筒，一面骂得是个个勾头滴水狗血淋头，末了让这帮小年青人签保证书摁手印方才作罢。而且，张大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受责罚的人必须在村广播室进行播报批评，以儆效尤。

乡水湾有张大志这个“大管家”，村民存有敬畏之心，更多的人则是心存感激，认为有了张大志是乡水湾之福。

四

乡水湾发生的故事就像东方夜谭，三天三夜也道不完，又像村口的那棵繁茂的大榕树上垂悬的枝蔓一样难以尽数。今年，在乡水湾的几个“名人”身上又发生了一些事。

村医老莫带着翠花和两个孩子回了省城，村民原想这下老莫可能不会再回乡水湾了，但过了不到半月，老莫和妻儿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志愿服务西部农村的医科大学毕业生，以及一些先进的西医诊疗设备，说这批设备是一个基金会赞助提供的，中西医结合，专业人才辅助，这下乡水湾村民的健康更有保障了。

村主任张大志被二儿子所在的消防部队临时通知去了四川，回来时捧回了儿子的骨灰盒和一套挂有勋章的军服，张大志脸上肌肉抽搐着告诉乡亲们，儿子是在前不久的一次火灾灭火救援中被落下的重物击中头部身亡的，当时儿子的身下完好地护着一个两岁多的幼儿。

二蛋在村医老莫的长期悉心医治和调理下出现了奇迹，眼里恢复了清澈明亮，跟正常人一样不再恍恍惚惚，还从邻村娶了一个大脚媳妇过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