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

2015-05-20 01:11张忌
当代 2015年3期
关键词:小夏李伟常青

张忌,男,1979年出生于浙江宁波。2003年开始发表小说作品,先后在《人民文学》《钟山》《清明》等杂志发表小说50余万字,并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及各类年度选本。

1

小夏有些慌张地将那个包裹塞进包里。包裹里是一条红色的内裤,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内裤,上面绣着小夏的名字,按照曼丽的说法,穿上这个内裤,李伟便能时刻顶着小夏的名字了。李伟是小夏的丈夫,内裤是曼丽托人从苏州买的,一人一条。两人的名字绣在内裤正前方,运用的是苏绣的技法。曼丽说这内裤是找了普陀的师傅开了光的,男人穿上它,就好比那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

曼丽是小夏的小姊妹。大约一个月前,她跟小夏认真地讨论了一次关于夫妻生活的问题。曼丽问小夏,你跟李伟一个月几次?小夏想了想,说,大概两三次吧。曼丽觉得这个数量太少。她说,夫妻关系好不好,就看次数有多少。曼丽的总结精短而押韵,小夏不确定这个说法是否准确,她没有这样的经验。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她都来自曼丽。曼丽是知识的海洋,而她则是扔进海洋里的一块海绵。曼丽说,你要科学地掌握夫妻生活的规律,要按照对方的身体条件来评定次数。像你们家小李的年纪,一礼拜两三次应该有的。如果少于这个数字,你就要当心了。小夏有些紧张,当心什么?当心他外面有没有人啊!小夏匆忙摆手,不会不会,李伟不是那样的人。曼丽嘲笑般地看着小夏,有没有的,谁说了都不算。回去后,你可以观察一下,比如他回家后,身上是不是你们家洗头水沐浴液的味道,或者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印记。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他的电话单子拉出来,看看有没有联系过密的电话号码。

说起这些事情,曼丽如数家珍,但小夏却不相信李伟会做这样的事。次数少不一定就是外面有人,人和人是有差异的,就好比内裤,曼丽老公是XL的,李伟是M的,尺寸大了,那方面自然也更需要些。

曼丽总结道,我们的男人,本质上是好的。但再好的男人,也架不住这花花世界。就像我们家洪常青,虽然对我很好,但生意场上应酬那么多,谁能保证他不动个歪心?所以说,一个男人一时不犯错误是容易的,但一世不犯错误就难了。万一犯了错误,将外面的脏病带回家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曼丽说,她买的两条内裤,一条给自己,一条给小夏。她托苏州的一个苏绣师傅将两人的名字绣在了上面,又拿到普陀找法师开光。

曼丽抱怨道,小夏,你可不知道办这些事有多麻烦。

小夏不清楚内裤绣字到底管不管用,但她不喜欢曼丽的做法。她总是这样,做事情从来不跟自己商量,只是做好了才通知自己一声。虽然她不是一个坚持主见的人,但她也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做主。而且,按照她的想法,曼丽的老公是老板,身边女人多,需要这样的内裤。但李伟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哪有那么多出轨的机会?

但她没有说出这些,曼丽是自己的小姊妹,她不想得罪她。只是一条内裤而已,买了就买了吧。

很快,内裤便拿来了。让小夏没想到的是,一条内裤竟要300元。曼丽解释说,这内裤材质好,绣了字又开了光,300一条真不算贵。小夏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贵了。曼丽还说,原本她应该把钱都付了,但这样的东西如果让人垫了钱,就不灵了。

但小夏始终觉得是贵了,想吃海鲜,300元可以买10斤白蟹;想吃肉,300元可以买20斤蹄髈,可现在,她却只买了一条内裤。即便上面留着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也是贵了的。

2

吃罢晚饭,李伟要去洗澡,小夏便将那条红色的内裤递给他。李伟面露不悦,这么艳,叫我怎么穿?小夏说,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穿在外面给别人看。小夏说得有道理,虽然不乐意,李伟还是提溜着内裤进了卫生间。

小夏坐在客厅,看见李伟的手机放在茶几上。这一瞬,她忽然动了个念头,很想打开李伟的手机看看,但犹豫一阵,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是相信李伟的,就像那条内裤,也不是真想管住他什么,如果不是心疼那300元钱,她绝不会让他穿那么艳。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那个事。从身体的角度讲,他们的婚姻是崭新的。他们第一次做那事是在新婚之夜,尽管此前李伟提过多次,但她一直不肯,怕怀孕。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一个堂姐,在婚礼时挺着巨大的肚皮,脸上布满涨红的痘子,丑陋无比。她不希望自己在婚礼上也是这副模样。新婚之夜,李伟喝了很多酒,他也是第一次,粗暴而没有经验,丝毫不顾及她的羞涩,低沉地命令她用手牵着他的东西进入她的身体。第一次的性经验给她的记忆并不美好,但也没让她产生厌恶。在这件事情上,她很平静。新婚那阵,李伟天天沉溺于此,她没有厌恶。这几年,夫妻生活趋于平淡,她也没有沮丧。这样的事情,在她生活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洗完了澡,两个人躺在床上。李伟穿着那条红色内裤,鲜艳的红色在他白花花的身体上分外显眼。男人穿红色的内裤的确不好看,在她印象中,除了电影里的超人,好像没见过有男人穿红内裤的。事实上,除了颜色,这内裤本身是再普通不过的。但因为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有师傅开了光,就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政治意味,在李伟裆部这一片区域坚定地宣示了某种主权。

小夏有些好奇,拿内裤回来时,她忘了看自己的名字绣在哪里,曼丽说,那字极小。会在哪里呢,会被李伟那东西顶住吗?

李伟随意地按着遥控器,似乎是在琢磨什么事情。按了一圈,他把电视关了,把灯也关了。小夏有点纳闷,不知道李伟为什么今天这么早睡。躺下一会儿,李伟开始伸手摸她,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有些意外,他们应该有一个月没做了。难道是内裤的缘故吗?

她自然没有拒绝,结婚后,她从来没在这方面拒绝过他。在她的配合下,李伟顺利完成了夫妻生活。他喘着粗气,似乎很是疲乏。他点了根香烟,猛抽了几口。

对了,找机会约一下你们办公室的林爱娟吧,我要请她和她老公吃个饭。

李伟的话显得有些怪异,要知道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性爱,李伟此时说这话与房间里的气氛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干吗请她吃饭?

我今天跟组织部的一个同学吃饭,说马思安要到我们单位来当局长了。

马思安是谁?

李伟奇怪地看了小夏一眼,林爱娟的老公啊,你不知道?

小夏哦了一声,自己为什么要知道林爱娟的老公?

李伟继续说,现在大家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要趁早把这条线给搭上。

小夏有些为难,这个事情我怎么说得出口?我跟林爱娟又没什么交往,这样平白无故请人家吃饭,多难为情。

李伟有些不高兴,这有什么难为情,别人想搭这条线还搭不上呢,你这里现成的,还不用上?

李伟掐了烟,去卫生间冲洗。小夏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今天李伟跟自己过夫妻生活是不是跟请林爱娟和马思安吃饭有关?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起了一句有名的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引申到夫妻生活,这句话也是成立的。

3

曼丽躺在沙发上,将那条绣了洪常青名字的红色内裤对着灯光用力扯开。她有些烦躁,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

洪常青是生意人,这是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他出门最可靠的理由。他时常很晚才回家,要不是陪人在外面唱歌,便是陪人在外面玩牌。在曼丽面前,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个事情是厌恶的,他总是诉说自己喝酒时是多么痛苦,在牌桌上是多么的举步维艰。

尽管每天在外面厮混,此前洪常青却从未有夜不归宿的经历。可前天晚上,他却破例了,一夜未归。隔天见面时,曼丽并没有跟他点破这个事,她希望他能主动交代。但洪常青却只字不提,像是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第二天晚上,他又一夜未归,见面时,依旧只字未提。这让曼丽觉得尴尬无比,他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是新情况,曼丽认为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一味挨打是没有出路的。

曼丽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洪常青站在镜子前用一条黄蟒般的领带将脖子勒得肥肉四溢。

这两天你在忙什么?

洪常青没转头,语气轻松,我还能干吗,陪客户呗。

曼丽冷笑了一声,陪什么客户,要陪一个晚上吗?

生意上的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生意,但我没见过谁谈生意要谈一晚上的。做小姐也有下班的时间啊。

洪常青很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要管我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管?难道我们不是夫妻吗?

听了曼丽的话,洪常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不屑的笑容,他扭头看了眼曼丽,说,我在外面混,不正好给你前夫机会吗?说完,他便哼着小曲,旁若无人地出门去了。曼丽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这个洪常青是陌生的,她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飞扬跋扈,这让她骄傲的自尊心深受打击。

整个晚上,曼丽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在她印象中,洪常青是个自卑的人,即便这些年赚了钱,但骨子里,他仍是觉得配不上自己。他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不行,这个事情,她不能有丝毫退让。这是原则问题,一旦退让,今后洪常青便将永远压她一头。想来想去,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她跟洪常青的儿子在上海念书。洪常青很宝贵这个儿子,小学一毕业,便将他送到了上海念贵族学校,一年几十万的学费。虽然学费是洪常青出的,但曼丽相信儿子肯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她要跟洪常青提出离婚,当然,不是真离婚,而是摆一个姿态。现在,洪常青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她得将这苗头坚决扼杀在萌芽阶段。

这天晚上,洪常青终于没有在外留宿,两点左右回的家。看见曼丽时,他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说什么,斜躺在曼丽对面的沙发上。曼丽坐正身子,闻见洪常青身上浓重的酒味。

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干吗?

我们离婚吧,我感觉我们已经过不下去了。

听到“离婚”两个字,洪常青一脸诧异。他盯着曼丽看了好一阵子,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曼丽被他笑得心里一阵发毛。

曼丽啊曼丽,你真是太滑稽了,为什么离婚?难道就因为我在外面过夜?

难道这还不够吗?

哈哈,不够不够,太不够了。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在外面过夜?

你不用解释。

哈哈,我解释个屁。我告诉你好了,前两天去喝酒,我看上了一个小女孩儿,东北的,我挺喜欢,这两天,我就睡在她那里了。

洪常青的坦然让曼丽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了这事。他一坦白,她反而没底牌了。但她不能退缩,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好,我们离婚。

洪常青点了根香烟,不屑地扫了曼丽一眼,你想清楚了?

曼丽认真地说,想清楚了。

那好,离吧。

洪常青的痛快让曼丽再次扑空。在短暂迷茫后,她补充了一句,离婚后,孩子跟我。

孩子跟你?他姓洪,怎么可能归你?

孩子跟我比跟你好。

见你的鬼去吧。洪亮现在在上海念贵族学校,一年花销起码50万。归了你,你拿得出这笔钱?就凭你那几块工资?

我可以找别的学校。

你不要那么不现实好不好?洪亮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要是跟了你,他又要过什么日子?你觉得洪亮会愿意吗?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法院会考虑你的情况的,洪亮跟你不合适。

哈,法院?你说的是哪个法院?法院的陈副院长今天还跟我一起喝酒来着,你说的是他那个法院吗?法院会判给你,你还真会哄自己开心。

洪常青将烟掐了,眼神里忽然露出了一股凶狠的光芒。

方曼丽,我们撇开洪亮不说。先看看你自己,你的包是上次去香港买的吧?你还记得起来是几万吗?还有你的化妆品,你的衣服,你那辆宝马。就凭你那几块工资,你能享受得起?现实点吧,方曼丽,你和我不一样。如果我跟你离婚,我敢保证,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排排的让我挑。你呢?你有什么,你脱光了对着镜子看看,奶子都挺不起来了,还有谁会要你?

洪常青凑到曼丽身前,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个前夫?

请你放尊重点,我没有前夫。

好好,尊重你,不是前夫,就是一个干了你的男人。你是不是觉得和我离婚,他就会跟你在一起?唉,你们这些女人啊。洪常青重新躺倒在沙发上。你看看你,我这喝了一晚上酒回来,不好好服侍我,还让我不开心,真是让人头疼。行了,你也别急着跟我说什么离婚,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这个人是讲道理的,你和你前夫给我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我计较过吗?我不还是照样高高兴兴地娶了你?方曼丽啊,你要学会知足,知足才能常乐。

说完了,洪常青起身要去洗澡。这时,他看到了沙发上那条红色的内裤。

给我买的啊?不错,你还是有些心思的,我就喜欢这颜色,红红火火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4

早上的时候,小夏接到了李伟的一个短信,叮嘱她不要忘了约林爱娟吃饭的事。短信的最后,李伟还打了一个感叹号,强调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自从那天晚上说了约林爱娟吃饭的事情后,李伟每天都会给小夏发这样的短信。小夏不愿意约林爱娟,吃饭的事情并不像李伟想得那么简单。昨晚,她将这个想法跟李伟说了,可李伟却不乐意,他觉得小夏是在推脱。一晚上,他都摆着个脸色。这脸色是给小夏看的,可糟糕的是,小夏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他虽然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李伟摆了脸色,他吓得都不敢说话。这是小夏最不愿看到的事。没办法,如果不约林爱娟,李伟是不会罢休的,她知道他的性格。

小夏偷偷瞟了一眼林爱娟,此时她正在看报纸。她又扭头看曼丽,曼丽在看电脑,眉目紧锁。小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事的确不好弄,一来,自己跟林爱娟平时关系一般,突然请吃饭,肯定会很突兀。另外,曼丽和林爱娟从来都是互不顺眼,自己是曼丽的小姊妹,如果被她察觉什么蛛丝马迹,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下班,小夏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班时,曼丽叫小夏一起走,小夏推说还有些事没弄好,要晚些走。曼丽走了,林爱娟拎起桌上的包,也要离开。就在这时,小夏脱口而出,爱娟姐。

爱娟姐?小夏不知道自己嘴里为什么会冒出这三个字。要知道,平时她都很少跟林爱娟打招呼。路上碰见,一般只是微笑了事,即便叫了,也是林主任,从没叫过什么爱娟姐。可这会儿,她一开口,这三个字就脱口而出,似乎它们一直就等候在她的嘴巴里,显得那么自然。

林爱娟也很意外,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夏。

虽然有些尴尬,但小夏还是很聪明的,她迅速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林爱娟的包上。

爱娟姐,你这个包真好看。我一直都想买一个这样的包,可总是买不到,你在哪里买的啊?

林爱娟看了看小夏,又瞟了瞟自己的包,淮河路的一个小店买的。

林爱娟的回答似乎给了小夏鼓励,她趁热打铁,是吗,那哪天有空,爱娟姐带我也去买一个吧。

你自己去好了,那个店很容易找的。

说完,林爱娟就拎着包离开办公室,将小夏一个人晾在了房间里。

小夏碰了个冷钉子,心里有些委屈。这样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她擅长的。说到底,她不是一个有大追求的人,她只求平平安安,有个稳定的家庭,有份稳定工作就可以了。她不想为别的事委曲求全。可现在,情况却有了变化。她有了诉求,而且她还得为这诉求降低自己的身段。

一回家,李伟便急切地向她打听今天的成果。

约到林爱娟吃饭了吗?

小夏心里厌恶:哪有这么快。

李伟似乎有些不高兴,还快啊?要等马思安到我们单位,就来不及了。他点了根香烟,坐在客厅里闷闷抽着。抽完烟,又起身走到了厨房。

我想了一下,突然请她吃饭好像是有些突兀。这样,我们改变一下策略,先别说吃饭的事,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听到林爱娟的生日。

小夏一愣,打听生日干吗?

给她送礼啊。

那你直接送给马思安不就行了?

李伟直摇头,那不行,这礼送给林爱娟的效果可比送马思安要好多了。

小夏没听懂李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办法打听林爱娟的生日。

李伟说,想想办法嘛。小夏不应声,李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搂住了小夏的肩膀,我也是没办法。你看我一没背景,二没靠山,一切都得靠自己。我都这个年纪了,以前出道比我晚的,都混得比我好,如果我再不努努力,以后还怎么见人?再说了,这事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

说到孩子,小夏的心一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厨房油烟大。

李伟便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这阵子委屈你了,就算为了儿子好不好?

小夏挣脱开来,别,小心儿子看见。

5

晚上回到家,林爱娟还在想下班时小夏叫的那声爱娟姐。她干吗这么叫?以前她可从来没这么叫过自己。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还问自己的包是在哪里买的,这个包天天都放在办公桌上,可从没见她关心过。

林爱娟回想起今天的一些细节来。小夏今天似乎一直在寻找机会跟自己搭话。自己的眼神与她交接时,能很容易地觉察到里面有一种讨好的东西。

这个事情的确有些怪异。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自己、小夏,还有曼丽。小夏是曼丽的小姊妹,这是公开的事情。虽然也尊重自己,但骨子里她是曼丽的人。曼丽这个人,从来都和自己讲不来,这一点,小夏不可能不知道,她讨好自己,难道就不在乎曼丽的看法?

林爱娟的脑子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曼丽的主意?她听到了关于那个事的风声,想出自己的丑,但她又不好出面,就让小夏来出头?

林爱娟担心的这个事情起源于一个贵州女人。这个贵州女人原先是在这个城市的一家KTV上班。后来,有个领导喜欢上了她,并且帮她从良,在汽车收费站寻了个差事。再后来,这女人又跟另一个正经男人结了婚。前段时间,女人有了身孕,到妇保院一查,结果却查出感染了艾滋病。这个事情是她在妇保院的一个同学告诉她的。这个同学讳莫如深地说,这个女人和市里的许多领导都有染,女人感染的事情查出后,这些天,领导们整车整车地拉到杭州去体检。

同学的话让她觉得异常尴尬,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她的老公正是一个领导。但她不相信马思安会做那样的事情。她跟他结婚已经有十六年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出马思安对她的厌倦。每个礼拜,他都会要求自己跟他来一次。在床上,他依然是一个领导,即便做爱,也是与民同乐的架势。这是她乐于看到的场景,她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符合马思安的需求。她难以想象,马思安会低级到跟一个坐台小姐去做那样的事。再说了,除了陪上面的领导,他也不去KTV,他是一个很爱惜自己名声的男人。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跟一个KTV里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林爱娟一直都不让自己去想那个贵州女人的事,可小夏的这个突发情况,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事情来。除了自己,还有许多人在关心此事。但他们的心态不一样,他们想看笑话,想看马局长家里的笑话。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心里没有底,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新生事物,她没有任何经验可借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但无论怎样,她自己首先得沉住气,越是严峻的局面,就越不能露出马脚。就像中年丧夫的寡妇,别人越想看你笑话,就越要将腿夹紧。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她总是最早来办公室的,她是这个科室的主任,要以身作则。更重要的是,她是马思安的老婆,是马思安的一部分,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马思安的形象。

让她意外的是,这天,她却不是办公室里最早的一个。当然,这个人不会是曼丽,曼丽总是迟到,即便不迟到,也都接近迟到的时间。迟到了单位是要扣奖金的。她是主任,每次她都跟曼丽说,让她注意些。然后,她就认真的将迟到记录记下来,到月底扣奖金。曼丽的考勤奖是从来都拿不到手的,但曼丽不在乎,依旧迟到。她不喜欢这一点,单位就要有单位的样子。如果一盘散沙,就什么都做不成。她知道曼丽对这个事情很不痛快,她表现出了对考勤奖金毫不在乎的样子。曼丽并没意识到自身的问题,这并不是钱的事。

她进了门,小夏依旧像昨天那样冲她讨好地笑着,她不动声色,将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看报纸。过一会儿,电水壶的水开了,小夏灌了水。

爱娟姐,喝水吗?刚烧开的。林爱娟说,谢谢。小夏便给她倒水,倒完了,也不走,靠在旁边,似乎还想跟她说话。就在这时,曼丽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在看见小夏和林爱娟的那一瞬,她的神情极为怪异。小夏也显得很不自然,在桌上翻动一下文件,扭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林爱娟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它说明了一些问题。首先,小夏接近自己,曼丽是不知道的。而小夏也不愿意让曼丽知道。既然是这样,那么,自己先前的推测就不成立了。小夏这个人虽然接触不多,但可以确定,她不会为了打听那种事而刻意接近自己,她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可小夏又到底想干什么呢?

林爱娟不能问,也不想问。既然小夏要接近她,那么她迟早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自己没必要急。现在既然排除了曼丽捉弄她的可能性,这事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下午下班回家时,马思安给林爱娟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杭州开会,开完会,晚上还要去拜访一个老领导,不回来了。这样的事情,林爱娟是从来都不会去刨根问底的。她吃了饭,收拾完毕,便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她在浴室里擦护肤品。擦到后脖颈的时候,她忽然从浴室的玻璃上看到了些什么。她一愣,伸手将玻璃上的水雾擦干净。她背对着玻璃,扭头去看,让她意外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背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皮疹,这些皮疹在白色的皮肤上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6

洪常青依旧夜不归宿。这里似乎已经不是他的家了,甚至,连宾馆都不如。这个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那天跟他的谈话毫无用处,他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起这样的事情,曼丽便觉得有些悲哀。可就在她为洪常青的事情焦头烂额时,自己的小姊妹小夏又出现了新状况。

小夏最近和林爱娟走得很近,曼丽感觉到了这一点。有几次,当她走进办公室时,都看见小夏凑在林爱娟桌前说话,她的神情充满着讨好。可一看见自己,她又立刻收拾起那副媚态,装模作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还有一次,曼丽约小夏到外面吃中饭,小夏推说中午有事。走到半路,曼丽忽然也失去了出去吃饭的念头,于是,她又回到了单位。在食堂,她看见了小夏,那时,小夏正在给林爱娟打饭。

这个场景深深地刺激了曼丽。

小夏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跟林爱娟的关系吗?她不喜欢林爱娟,她也从来不在小夏面前避讳这件事情。她不就是有个马思安吗?马思安是局长,难道她也是局长?她就是看不惯她身上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虽然,有时林爱娟也会将自己打扮出一副低调的模样,但这低调也是居高临下的,像是一种恩赐。什么东西!曼丽就是看不惯,别人卖你局长夫人的面子,我就是不卖。

这个小夏,既然她明白自己跟林爱娟不对付,为什么还跟她走到一起?

曼丽觉得有些生气,她要给小夏一个警告,既然是自己的小姊妹,就必须时刻和自己站在一起。

这天中午的时候,曼丽早早地等在过道上。没一会儿,她看见小夏从楼道口走了出来。小夏看见了曼丽,便笑眯眯地迎过来。曼丽没有理睬她,装作没看见,直直的从她身边走过去,转身下了楼道。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小夏肯定感觉出了她的不高兴,她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不高兴,很不高兴。

曼丽开车出了单位,没一会儿,她又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烦躁起来,刚才报复小夏所获得的快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曼丽心里烦,开车也急躁起来。开到兴宁路的时候,一辆速度极慢的CRV挡在了路中间,她几次想超车,都没成功。她的火气上来了,乱按了一通喇叭。CRV听见了喇叭声,往一旁躲了躲。她将车超过去,就在超车的时候,她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摇下车窗冲着那辆车乱骂了一通。

她关上车窗,不记得自己骂了些什么,但一通发泄后,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不就是一个小姊妹吗?她爱跟谁好跟谁好,自己不会少一根汗毛。她甚至有些恶毒地想,林爱娟算什么,只不过捡了一个自己好过的小姊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她不想吃中饭了,肚子一点儿都不饿。她想去美容院,做个SPA,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很快,她便将车开到了那个叫“绿洲”的SPA馆。她将车停好,熄了火,正想下车,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飞快地开过来,一脚急刹车,停在她旁边。她仔细一看,认出是刚才路上碰见的那辆CRV。

这车居然跟了自己一路,他想干吗?曼丽有些慌张起来。

CRV驾驶室的车窗玻璃慢慢摇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

车子开得不错嘛。

曼丽有些紧张,没搭理他,打开车门要下车。这时,那个男人也开门下来,他摘下墨镜,笑眯眯地看着曼丽。

你骂了我一顿,就这样走了?

曼丽心里更慌了,她咬咬牙,停下身子,说,那你想怎样?

男人依旧嬉皮笑脸的,最起码得道个歉吧?

她看着男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的那股莫名的邪火又涌了上来,我为什么道歉?是你先挡住了我的路,凭什么让我道歉?

对方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你以前的脾气好像没这么大吧?

曼丽一愣,以前,他什么意思?难道他认得自己?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曼丽仔细看了看他,这才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她脑子一激灵,想起来了。高中时,他和她是一个学校的,他比她要高一届。当时,他是他们学校里最引人瞩目的男生。人长得英俊,又多才多艺,学校的各类文娱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那时,许多女生都在背后议论他。

怎么会是他?他还能认得自己?曼丽有些惊喜,但她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情绪。

还没认出我?

曼丽假装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以前是不是在一中念书,五班的吧?

他的确记得自己,她有些意外。自己是认得他的,这么优秀的男人,没有女生会不知道他。可自己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记得?

你也是一中的吗?曼丽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

当然了,那时你可是我们学校的美女啊,多少男生惦记着你。

男人的恭维让曼丽羞涩了起来。她感到有些恍惚,自己居然给当年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如果时光倒回,不知会有多少女生嫉妒这件事。

7

小夏觉得很尴尬,她又被晾在了那里,就像她第一次讨好林爱娟。但这次让她尴尬的是自己的小姊妹曼丽。她就那样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对自己视而不见。很显然,她已经知道自己跟林爱娟的事了,她不高兴,而且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不高兴。这是可以预料的结果,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去。但尽管如此,这种当面的冷落仍让她觉得难受无比。

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刚来这个单位时是什么模样。那时的林爱娟和现在没什么太大区别,总是板着个脸,让人不可接近。她总觉得她应该穿一件黑色的中山装,风纪扣紧系,就像以前的某个大人物一般。那时,对她最好的就是曼丽,曼丽显得那么热情,带她熟悉单位的环境,给她介绍单位里的人事。她有着简单的判断力,对她好的人,她自然也要对她好。后来,她就一直跟曼丽走在一起。时间久了,她也发现曼丽身上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曼丽觉得她是她的小姊妹,就应该成为她的人,她跟林爱娟过不去,小夏也应该跟林爱娟过不去。小夏不希望自己成为谁的人,尽管她的性格有些软弱,但她却不愿意成为别人的依附品。

可不管怎样,小夏还是很在意曼丽的友情,在很多事情上,曼丽都给了她很好的意见,她从没想过要跟她闹僵。

这或许是人生必要的选择。人到了一定年纪,一定会面临某种取舍。你想得一样东西,就必须舍弃另一样,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她现在挺相信这个道理。就像曼丽和李伟之间,自己就必须做出选择。自己是没有理由拒绝李伟的,他是她的丈夫。

说起自己的丈夫,她是再了解不过了,她怎么可能拒绝他呢?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想往上走,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主意。他给当地的报社投递了一篇稿子,用念书时的学生腔文字一本正经地赞美了单位领导。结果,稿子登出后,他的领导非但没高兴,反而生气地将他一顿臭骂。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这个事情,自己拍领导马屁,为什么领导还会生气?

这些年,单位提拔人,从来都没有李伟的份,他为此而焦虑。他的同学朋友,要么做生意赚了钱,要么当了不大不小的领导。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他都会绝望地跟小夏说自己都没脸见人了。这是小夏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没当官就没脸见人?她挺满意现在的状况。李伟是公务员,自己也在机关单位上班。有稳定的收入,房子虽老了些,却没有按揭的压力,是李伟父亲以前单位分的房子。李伟喜欢儿子,自己又生了个儿子。她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李伟的确是有焦虑,他总是会提这些事情。最让她不舒服的是,他总是当着儿子的面提,总喜欢说,儿子,你长大了,别像你老爸这么没用,一定要当官,当大官。她不喜欢他跟儿子说这些,说这些干吗?

李伟认为,马思安到他们单位是他最大的机会。对于小夏来说,她没有选择,她只能帮他争取这个机会。

李伟让她查林爱娟的生日,这原本是极容易的事,去办公室一问,就清楚了。但她不想这样做。她并不是个笨人,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单位就是这样,背后总有眼睛。如果她去查了,同事们口口相传,这个事就不好听了。最后,她想出个办法,去了给他们单位定做生日蛋糕的糕点店。在那里,她看到了林爱娟的生日。

她将林爱娟的生日告诉了李伟,李伟有些失望。

还那么远?不行,得想个别的法子,不然换届前肯定来不及。

小夏也有些担心起来,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李伟有些不耐烦,林爱娟的生日不对,就不能再打听打听她孩子什么时候生日,她父母什么时候生日?不管谁的生日,只要时间合适,就马上办。这种事,赶早不赶晚。

这个怎么能打听得到?

功夫不怕有心人,除非你没用心。

小夏不喜欢李伟的语气,他似乎是在指责自己。她应了一句,这个我也没办法。

小夏这么一说,李伟的脸就板起来了。点了根香烟,不再说话。儿子在一旁,看见爸爸的脸色,又吓得不敢说话了。小夏看着儿子,有些不忍心。李伟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不高兴,就都挂在脸上。她能想象他在单位也是这么个人。她觉得他有点误入歧途了。这种事本身就是不确定的,争取来了更好,争取不来,也不能影响到生活。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家里来?当上主任又怎么样?她不清楚一个主任对李伟到底意味着什么。钱、权力、名声,或是其他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她想,或许这便是男人,她是不能理解也没办法理解的。

8

林爱娟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突然迅速转身,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她走得极快,神色慌张。

回到家里,她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无力。在医院门口,她看见了她的那个同学,她不确定她有没有看见自己,如果她看见了自己,肯定会猜出她来医院做什么。

林爱娟倒了一杯热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怎么能到医院去?

这几天,她一直饱受煎熬,背上那片红色的皮疹就像一颗红色的定时炸弹,让她如坐针毡。她查过了,这符合艾滋病的症状,对照着这些症状,她还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发过一阵低烧,这也是符合的。她慌神了,似乎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是得了这个病了。但她不甘心,依旧心存侥幸,她希望能查一下,确定自己没得那个病。

人到这个时候,是能激发出巨大的求生欲望的。

这天早上,她破天荒地请了假,就想着到医院做检查。可就在医院门口,当她看见自己那个同学的时候,她忽然惊醒,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这个小城是没有秘密的。就像那个得了艾滋病的贵州女人,刚出了化验报告,就是满城风雨了。那天自己去一个水果摊上买水果,那个卖水果的居然也在说这个事,说什么领导去高级宾馆,找高级女人,自然也要得高级病。现在,这个事已经路人皆知了,自己是这个事件的核心,领导的家属,如果自己去做艾滋病检查,就是等于承认了马思安也是蹚了这浑水的。所以,现在自己不但不应当去做什么检查,而且根本就不能在医院附近出现。

可总得有个说法吧?如果得了,那就得了,如果没得,那就没得。最难受就是这样,没有结果,受着煎熬。

想着这事,林爱娟的脑子忽然一激灵,如果不去医院,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明自己得没得病呢?想到这里,她迅速起身,跑到电脑前。

很快,她便从网上搜到了一种测试纸。上面说,这试纸可以通过网购邮寄到家,不用去医院就可以完成检测。这条消息让林爱娟如获至宝,似乎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平静了一下,跟网站的商家确认了邮寄的方式,她要确保买这个测试纸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对方跟她保证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事情,但她还是有些迟疑。她要考虑这测试纸该寄到什么地方。家里?家里太危险,她不能确定货物送达的时间,万一送到马思安手里就糟糕了。相对而言,还是单位稳妥一点儿,以前,她也从网上买过东西,单位不会有人拆她的包裹。

她挑选了自己要的那款测试纸,填好收货地址。最后,她又再次跟卖家确认了保密的事。

马思安今天在外面有饭局,没那么早回来,她可以从容地完成这些工作。这是紧要的,她不能让马思安察觉什么蛛丝马迹。对于马思安而言,这样的事情是不可宽恕的。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儿好的迹象,最起码,她能在一种很私密的情况下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得那个病了。她洗了个澡,躺到床上,这一刻,她觉得很放松,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这样踏实地躺在床上过了。

她不知道马思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时,她已经睡着了。她是被马思安的开门声惊醒的。但她没有起床,她装作睡着了。她不想跟他说话,现在,她怕跟他说话,似乎说着话,那病菌也能跟着空气飘进她的身体。

听动静,马思安没有洗澡,而是直接走进了卧室。他躺在床上,浑身酒气。马思安躺下后,身体碰到了她,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缩。让她意外的是,随后,马思安又侧身靠了过来,并伸手摸她。在那一刻,她明白了,马思安想跟自己过夫妻生活。

该死。她觉得浑身冰冷,她在害怕。马思安手上用了些力气,他已经发出了明确的信息。马思安总是这样命令式的,他不会跟你商量,他所需要的就是发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接下来便是考验你的执行力了。

慌乱之下,林爱娟只能说,别,我来那个了。

马思安停住了动作,一脸疑惑,不是刚过去没多久吗?林爱娟说,不知道呢,最近可能太累了,不规律。

马思安颇有些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这让林爱娟感到有些心虚,他的目光深邃,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幸运的是,马思安并没有在这个事上做过多纠缠,起身到客厅抽烟去了。林爱娟躺在床上,心情仍旧十分激动。这时,她想起了那个贵州女人,她在心里咒骂她。听自己那个同学说,这个女人长得不漂亮,但一双眼睛却极媚,像会说话。林爱娟诅咒这样的眼睛应该流脓水。

马思安真的会跟这样一个女人有关系吗?林爱娟觉得自己对马思安的信任在动摇。她真的很想当面问问马思安有没有这个事,但这样的话又怎么问?马思安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如果她问了这个问题,可以想得到今后他将会怎样对待自己。他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现在,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每天生机勃勃的,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出现在马思安面前。

可她是他的老婆,是要朝夕相处的。该死的是,他们还得面对夫妻生活这个事。原先,她是盼着这事的。他身居要职,而且还是老夫老妻,但他仍能保持跟她一礼拜一次的性生活,这让她感到自己是在马局长身边真实存在的,是受宠幸的。但现在,她却为这个感到担心,她多么希望他们已经有几年都没夫妻生活了,那样最起码说明她仍是安全的。她盘算了一下,他们上一次过性生活是在一礼拜前。当时,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她是上了环的,不用担心怀孕的事,再说了,老夫老妻的,哪有那么多讲究?可自己不能总是推辞,不能总用月经来搪塞他,月经可以来,但也不能天天来。

没办法了,现在,林爱娟只能寄希望于那片神奇的测试纸能早点到来。

9

现在,曼丽还记得第一次见洪常青的场景。

那时,她还没从与前男友分手的悲伤中走出来。为了不让她一直沉溺于伤心中,父母托人给她介绍了洪常青。介绍人说洪常青是个实在人,这几年凭着养殖的手艺,赚了不少钱。对于介绍人的说法,曼丽的父母表示了肯定,说,实在人好,实在人好,人不实在,怎么好都不顶用。他们动员曼丽跟洪常青先见上一面。那时的曼丽心已经死了,但她不想让父母伤心,还是答应了见面的要求。

几天后,介绍人便带着曼丽前往洪常青的虾塘见面。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与电影里那位著名的党代表同名的男人时,曼丽极为失望。那时,洪常青正好从虾塘里上来,浑身鱼腥味,上身赤裸,下身却穿着一条卷着裤边的西裤。让她尴尬的是,他的裤子拉链居然没有拉上,露着一条红色的内裤。

曼丽对洪常青的形象极不满意,这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的是她前男友那样的,笔挺的黑色西裤,白衬衫,衬衫口袋还插着一支钢笔。但她并没有拒绝跟洪常青交往。她的心已经死了,跟她相处了六年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她是准备嫁给他的,但他却骗了她,跟一个有领导父亲的女同学结了婚。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但她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动感情了,所以无论怎样的男人,只要父母满意,她便顺从。

洪常青相貌不好,又黑又矮,和那个英俊挺拔的党代表相去甚远,但他为人却极为真诚。曼丽知道,养虾很辛苦,每天风吹日晒的。正因为挣钱不易,洪常青自己也很节省,平时只抽几块钱一包的红梅。可虽然他对自己节俭,对曼丽却很大方。每次曼丽去他的虾塘,他总是忙着抓海鲜,买零食,忙前忙后,似乎恨不得将所有家当都放在曼丽面前讨她欢喜。他对曼丽的父母也孝顺,每次来曼丽家,手上都是拎满大大小小的礼包。有一次台风,曼丽家的房顶给吹坏了,他顾不上自己刚刚遭灾的虾塘,跑来给曼丽家修房顶。这让曼丽和她的父母都极为感动。

父母中意洪常青,曼丽便随了他们。那天洪常青来曼丽家时,曼丽就向他透露了这个意思。洪常青听到这个消息,异常高兴,吃了午饭,便带着曼丽去镇上。在镇上的供销大楼,他豪爽地给她买了金戒指和金项链。

新婚之夜,曼丽看着一脸淳朴的洪常青,忽然心生愧疚,一时不忍,脱口说出了自己不是处女的事,她告诉他自己曾有过一个男朋友。听到这个事情,洪常青脸上划过一道古怪的神情,但很快他便神情坦然。他颇为大度地说,谁能没个过去呢?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大学生,没谈过恋爱才是怪事。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个。当时,看着诚恳的洪常青,曼丽极为感动,这个真诚而大度的男人,竟然这么轻易地容忍了她的过去。

那几年,洪常青很辛苦,运气也好,无论养什么都赚钱。后来,他又学人买挖机,做工程,依旧样样顺利,几年时间,他赚到了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洪常青有钱了,身上的东西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原先,曼丽嫌他脏,每次上床都要让他洗澡,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洗澡便钻进被窝。还有,原来他对曼丽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但后来,他也开始顶嘴。这都是正常的,曼丽觉得,夫妻的事不能总是一团和气。这些都是她能承受的范围,直到一天晚上。洪常青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将她翻醒,要行房事。她闻见他身上那股酸臭味,毫无兴致,情急之下,竟将他推下了床。洪常青很生气,他重新上床,用蛮力将曼丽压在身下,如同强暴一般跟她行了房事。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词语,前夫。他反复地在她身上问,你前夫的那个东西大不大,有没有我的大?起初,曼丽并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在短暂迷惑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她的前男友。他竟然将他称为她的前夫。就在这一刻,她明白了,洪常青从来都没有忽略过这件事,他一直都在等将那个词语说出来的机会。

现在看起来,洪常青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有轨迹可循的。其实,洪常青说的没错,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本钱跟他说什么离婚的事情了。洪常青虽然粗俗,但他脑子却是清楚的。他看穿了自己。那天晚上的对话之后,他便迅速采取了措施,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断掉了她每月两万的零花钱。

这是非常有效的一招,这让曼丽更清醒地意识到和洪常青的对抗毫无意义。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了零花钱,每月几千元的工资,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都怀疑自己以前是怎么过的,以前不也没钱吗?

洪常青断了曼丽的零花钱,美容店、服装店那些人的电话却天天打来,提醒她新出了什么护肤品,新进了什么款式的衣服,这些电话让她备受煎熬。她穿惯了名牌,用惯了好东西,也习惯了别人讨好她的口吻,可现在,她却举步维艰。

其间,曼丽给儿子打过一个电话。她问儿子,如果让他回来念普通学校,会怎样?儿子的反应很强烈,你神经病啊,谁说要回来啦?儿子说这话的时候,曼丽仿佛看见他在电话那头惊愕而又愤怒的神情。她确认了,洪常青所说的东西,样样都是她无法逃脱的。婚姻到了这个地步,是没有公平可言的。这就像国家之间的关系,没有硬实力,是没有资格谈主权之类的。

她不能再跟洪常青提离婚的事情了,提这样的要求是愚蠢的,就像赌博,好牌全在洪常青手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幸亏,在这个问题上,洪常青还算是厚道的,很快,他便恢复了曼丽的零花钱,而且他也不再提这个事,就像曼丽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离婚这个事一样。当然,他的行为也更为放肆了,他再也不躲躲闪闪。对他来说,婚姻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在她面前,他显得趾高气扬,现在,他已经不是洪常青,而是胡汉三了。

10

测试纸是星期天的早上寄来的,这是个尴尬的时间。星期天,马思安一般都是在家里的。

快递电话打给林爱娟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便确认了这个包裹的身份。她觉得有些激动,但马思安在家里,她不能将激动的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故作镇定地看了会儿电视。但她根本看不进去,只觉得电视里有个长着大鹰钩鼻的男人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我要出去一下,单位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马思安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我也要出去,市里有个会。

林爱娟感到一阵高兴,马思安的离去,意味着她可以从容地将那个东西带回家里来。她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马思安不再看她,走到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应该要晚上了。她的心里又一阵放松。

两个人一起出的门,马思安的司机在门口等。她没有坐马思安的车,在这方面,马思安是非常严格的,他从来不让林爱娟搭他的车。林爱娟也不希望坐,特别是今天,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在这一刻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行为。

她开车来到单位,快递放在门卫那里。门卫冲她笑着,这让她有些紧张,他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她忽然担心起来,迅速拿了包裹,仔细地看。包裹的包装很仔细,丝毫没有拆过的痕迹。她想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林爱娟回到家,关上门后,却没有急着打开包裹。她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她要确认马思安没有回来。随后,她又坐在沙发上给马思安打电话,当她听见马思安说车子已经上高速了,这才将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她叮嘱马思安让司机开慢点,要注意安全。

林爱娟挂下电话,将包裹从包里取出。这是很小的一个包裹,但这包裹里却似乎隐藏着林爱娟的命运。她小心地打开包裹,如同排雷一般。包裹里头是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便是测试纸。林爱娟将说明书拿出来,仔细看了上面的说明。随后,她到卫生间洗干净手,拿出针刺扎在手上,然后她将血滴在了那张创可贴一般的测试纸上。她看着自己的血慢慢地渗进测试纸内。

测试结果出来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在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里,她再次想起了马思安。

自己是马思安的一个同学介绍给他的。第一次见他时,她就发现他有些与众不同。他个子不高,却显得很精神。话很少,但一开口,却显得那么准确到位。再繁杂的事情,只要他点拨几句,就能把整个事情整理清晰。而且,他的眼睛很有魅力,她很少看到这么认真的眼神。

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有了深刻的印象。那时,他还是一个镇政府里的小年轻。结婚后,他当上了镇团委书记,后来,又当上了副镇长、镇长,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别人眼里,他是成功的,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但她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许多人当官,都是为了得到权力,然后去过那种腐化的生活。但马思安不一样,一开始他便有明确的志向。他要当官,他要权力,他要用权力扎扎实实地做些事情。可一开始,他走得并不顺利,根本没人欣赏他。后来,他无意中得知家族里头有一个人在省城当官。知道这个事后,他就想办法从单位请出病假,跑到了省城。经过一番周折,他了解到那位领导有清晨在公园锻炼的习惯,于是,每天清晨,他都守在那个公园,等待着领导出现。后来,还真被他给撞上了。接触几次后,领导知道了他是来省城学习的,而且还是他的同乡,领导很高兴,他有家乡情结,这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居然是自己的同乡,这显然是个意外的惊喜。马思安自然没有浪费这个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机会,他在领导面前完整地展示了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力图给对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那一次,他在省城的一个小宾馆住了大半个月。功夫没有白费,回单位不久后,他便得到了提拔。后来的那些时光,他一直牢牢地培养着这条关系,每逢节日,他都会去省城,看望那位领导。他从来不送贵重的东西,秋天,蟹肥了,他送几斤青蟹去。春天,茶叶上了,他又送些茶叶去。直到对方退休了,他仍然保持着这样的联系。他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林爱娟记得第一次见到马思安时,便觉得他应该属于某一类人,但她想不出他应该属于哪一类。这样,一直到他第一次当上一把手,在电视上出现,她才明白自己当初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他是个当官的,天生便是个当官的。那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崇拜电视里的这个男人,似乎那已经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位大人物。

事实上,他也的确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在碰到事情时,她总是会去问马思安,在她眼中,似乎没有马思安所不能解决的事情。而马思安也总会告诉她一个明确的方式,甚至连细节都会帮她设计好。时间久了,她就习惯了这种方式,以至于她在做任何事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如果马思安面对这个事情,他会怎么做。他会用什么样的腔调说话,用怎样的方式处理。

她坐在客厅里,忽然觉得有些讨厌自己。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她只是一件拙劣的马思安复制品。

11

接到林爱娟的电话时,小夏正在家里准备送儿子去青少年宫学跆拳道。这是每个星期天固定的节目,一堂课的授课费用是100元。小夏和李伟不同,她不奢望儿子有什么宏大的理想,成为什么大官,她只希望儿子身体健康,茁壮成长就行。所以,别人报这个班,那个班,她唯一报的就是这个跆拳道班。

看到林爱娟的电话,小夏有些诧异。此时,李伟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官场小说。小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本书,以前他几乎不看书。可这几天,他却几乎入迷了。她懒得管他,也管不了他,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一点儿都说不得。

林爱娟在电话里约小夏去逛街。林爱娟说,你上次不是说想买我那个包吗?我们现在一起去吧。林爱娟的邀请有些突然,这是小夏始料未及的。在短暂的迷惑后,她对林爱娟的邀请表示了婉拒。

爱娟姐,真不好意思,今天我要陪儿子练跆拳道呢。

林爱娟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说,那随你。便将电话挂了。

一旁看书的李伟似乎听到了什么,扭头问小夏,谁啊?

小夏说,林爱娟。

李伟放下书,她找你?

她让我陪她逛街,我没答应,我说我要送儿子去练跆拳道。

李伟迅速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你脑子秀逗了啊?怎么能说你没空呢?

我这不是要送儿子去青少年宫吗?

小孩子少练一次怎么了?又不会损失什么。要知道林爱娟主动约你上街,可就一次机会。

小夏还是拒绝,那不行,不能旷课。

那我送他去行不行?你啊,就是不晓得轻重,赶紧给林爱娟打电话,陪她去逛街。

小夏没答应。打呀,李伟催促着,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小夏。小夏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林爱娟的电话。

李伟就站在小夏面前,看着她打完了电话。

说好了?小夏点了点头,她没生气吧?怎么会呢。那就好,那你快去吧。小夏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跟儿子交代了几句,让他练习时注意别受伤。这时,李伟在一旁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别磨蹭了,赶紧走吧。李伟的口气,几乎是将小夏往外赶了。

没见林爱娟的时候,小夏还担心她会为刚才的小插曲而不高兴,但一见面,她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这个下午的林爱娟展现出了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状态,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愉悦。

爱娟姐好像是有什么高兴事。没有啊,怎么了?呵呵,我感觉你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林爱娟笑呵呵地说,是不是我平时太严肃了啊?

两个人坐车去了淮河路的那家包店。小夏其实不乐意去那里,她有些后悔那天跟林爱娟说自己喜欢那个包。那只是为了跟她套近乎。说实话,她并不喜欢林爱娟那个包的款式,而且,如果自己买了跟林爱娟一模一样的包,单位里的人看见了,又怎么想自己?

让小夏庆幸的是,那个店里已经没有那个包了。看了一阵,小夏推说没自己喜欢的样式,于是两人便一起走出了那个包店。随后,林爱娟又拉着她去了另一家店,那家店显然要比这家的档次要高,全是假冒的名牌。林爱娟仔细挑着包,看着还合适的,便站在镜子前反复地试。小夏跟在林爱娟后面,有些无聊,她对包并没有太大兴趣。

挑了一阵,林爱娟终于挑中了一款。仿的香奈儿,标价1200。林爱娟还价600,可老板降到1000后,就怎么也不肯松口。林爱娟显然是熟悉这样的讨价方式的,老板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包。如果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他就一定不会再降价。这样,她便放下包,叫小夏走。

按林爱娟的打算,她走出了店,老板的价格防线便会被突破,他肯定会叫住她,以600的价格卖给自己。但她的这个计划却落了空,她走出店门时,老板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不难看出,林爱娟是真喜欢那个包的,没买成功,又不好意思回去,心情自然受到了影响。一路上,话也少了,小夏跟在她身后,觉得很尴尬。

吃晚饭的时候,小夏将林爱娟买包的事告诉了李伟。李伟当即便对小夏提出了批评。

你当时怎么不把那个包买下来呢?

小夏觉得李伟的话有些奇怪,我买它干吗?我又不喜欢那个包。

你喜欢有什么用,林爱娟喜欢啊。她喜欢,没买成功,你不正好可以买来送给她啊?

吃完了饭,李伟便催着小夏带他去那家包店。没办法,小夏只能听他的。如果不去,不知他又会说出什么不冷不热的话来。

很快,小夏便在李伟的催促下到了那个包店。当李伟将那个包拿到柜台付钱时,小夏忽然觉得很伤心。李伟太粗心了,他应该知道她也是女人,她也有柔软而敏感的心灵。他从来也没给她买过包。可现在他却让自己的妻子陪着他为另一个女人买包。

12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爱娟忽然在办公室里说,小夏,我们中午出去吃吧。小夏愣了一下,好的。她显然没想到林爱娟会主动约她吃饭。林爱娟用余光扫了曼丽一眼。曼丽面无表情,端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脑。过了一会儿,曼丽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出办公室时,她用力甩了一下门。

她不高兴了,她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林爱娟心里有些满足感,办公室就三个人,小夏站在哪边,就意味着哪边成了胜利一方。

曼丽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曼丽这是早退,但现在林爱娟并不想管这事。这几天,她的心情一直不错,测试纸的测试结果让她如同获得新生。而且,这个结果也间接地证明了马思安的清白。为此,林爱娟还感到有些歉意,她不应该那样揣度马思安。幸亏,在这个事情上,她没有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下班后,林爱娟便和小夏去了单位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吃中饭。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林爱娟发现小夏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心底质朴,对事情有着天然而简单的看法。她隐约感觉,小夏接近她,跟马思安有关。她可能是有什么事需要马思安帮忙。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这是正常的,她并不介意。现在,她很享受身边有个小姊妹的感觉。以前,或许真的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

吃了饭,林爱娟没有急着回单位,又点了两杯咖啡。两个人坐在落地玻璃旁,太阳从玻璃外照进来,暖洋洋的,让屋内的气氛显得更加融洽。

小夏,你爱人是在哪里上班的?小夏说,国土局。哦,对的,上次好像谁说起过的。

林爱娟突然提到了李伟,这让小夏有些紧张。她为什么要问李伟的单位,难道是她知道什么了?小夏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如果林爱娟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可接下来,林爱娟却不再提李伟了,她将话题岔开,又随意说了些闲话。就这样,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随后话便少了。小夏发现,林爱娟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她总是提一个话题,然后等着小夏接过去,就像老师布置了作业,让学生做。可她也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聊着聊着,便不知道说什么了。突然的冷场让小夏有些沮丧,她想,如果将自己换作曼丽,兴许就不愁没话题了。想到曼丽,小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没准这事能引起林爱娟的兴趣。

爱娟姐,给你说个好玩的事吧。嗯,林爱娟有些懒散地应道,听得出来,她对小夏的话题并不抱太大希望。

这也是我前几天无意中听说的事情。说有个女人,担心丈夫有外遇,但又没办法制止,很是苦恼。后来,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她给老公买了一条红色的内裤,然后将自己的名字绣在了内裤上,拿到寺庙里去开光。

林爱娟看着小夏,还有这样的事?有用吗?

小夏愣了一下,应该有用吧,你想她老公穿了这样的内裤,不就被佛法镇住了吗?这样,他就不能出去乱来了。

林爱娟听了,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那个人将名字绣在内裤什么地方,寺庙又怎么会答应开光?

小夏感觉出林爱娟对这个话题有了强烈的兴趣,她有些愧疚,自己竟然用曼丽教的方法来讨好一个曼丽不喜欢的人。

从咖啡馆出来后,小夏突然说,爱娟姐,什么时候请你们两口子一起吃个饭吧。林爱娟愣了一下,她有些意外,却没有拒绝。有什么理由拒绝小姊妹的这样一个邀请呢?

整个下午,林爱娟都在办公室里想着红内裤的事儿。这事儿听上去虽然过于玄妙,但又富有逻辑性和象征意义。将自己的名字绣在内裤前方,然后让男人的东西顶在那名字上,就相当于在那里盖了一个印章,确定了男人那东西的归属。最妙的是,那内裤是拿到寺里去开了光的。林爱娟相信这些,开了光,这内裤就成了贞操带,男人们再也不能到外面乱来。在想着这些事时,林爱娟的脑子里还忽然滑过一句样板戏的念白,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下了班,林爱娟去了趟商场,在内衣专柜那里,买了一条红色的男式内裤。回到家里,马思安正好不在。她翻出了久未使用的针线,她决定自己来绣这个名字。运用什么技法,这不是要紧的事,关键是自己动手绣。这样的事,无非是一个诚心,如果没诚心,再好的技法都没用。

她将内裤从盒子里拿出,平铺在桌面上。她要确定一下绣名字的那个部位。随后,她便开始绣。她是有功底的,以前在家时,也学过女红。但毕竟久未操作,技艺有些生疏了。虽然很快字便绣出来了,但字体却不够漂亮。而且,这字太大。小夏说过,苏绣师傅绣的字,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么大的字,肯定不能给马思安穿,他是个精明的人,如果让他看见,他一定会问自己,到了那时,自己怎么回答?

林爱娟想,自己应该再好好练习一下,这条裤衩,就权当试验了。

13

曼丽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洪常青又不在家。现在,他已经无所顾忌了。那天关于离婚的谈话,似乎扫除了他最后的一丝顾忌。现在,他已经百分之百地确认了一件事,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曼丽不过就是只纸老虎而已。

曼丽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寂寞。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即便当初那个男友离开她时,她也没有这种感受。这寂寞并不只是来自于洪常青,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人都抛弃了她,她就像一个孩子,孤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手机在响,她打开包,将手机取出来,是他的短信。

在干吗呢?

打开手机的瞬间,曼丽心底涌起了一股甜蜜的暖流,还有他呢。那天意外遇见后,他们相互留了号码。这些天来,他时常会给她发个短信,嘘寒问暖。他的短信让她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偶遇,而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他似乎比以前稍稍胖了一些,但相比较这个年纪的男人,他保养得还是不错的。她记得,在学校时,他们曾在校内活动中接触过几次,他是学校里的焦点,在女生中间,她经常能听到她们对他的议论。那时,对曼丽来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敢奢望的,虽然她的条件也不差,但他却是属于最优秀的女生的。

可他那天却一眼认出了她,这真是意外的事。曼丽激动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到家时,她翻出那本早已盖满了灰尘的相册。看着自己当年的照片,不难发现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居然能一眼认出自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惊喜。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激动的感觉了。

在家里看电视呢。曼丽回了短信,他却不再说话,这让曼丽感到有些落寞,她想问问他在做什么,但她又不想表现得太主动,让对方察觉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终于响了。曼丽迅速地打开手机,是他的短信。

不用陪老公吗?

曼丽没有直接回话,他的短信回得慢,她便不能快,她不能让他有骄傲的感觉。忍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短信发了回去。

他出去应酬了。

不会是会情人去了吧?

曼丽抿了抿嘴。每次发短信,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往男女之事上扯。她能感觉出他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她不喜欢这样。这让她觉得对方看中的不是她,而是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管不了。

男人都这样的。

她想了想,随手回了一句,你也有情人吗?

当然有。

曼丽一愣,随后,他的短信又发来了,我的情人就是你。

曼丽扑哧笑了,你别乱说。

真的,那天见面后,我就一直盼望再次见到你。我们见个面,好吗?

她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约她了,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想见她。可她知道,如果见面,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事,她听说得太多了。她自认为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这些年,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日常交往上,也总有男人向她有意无意地暗示过那方面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有答应过。她不想,也不敢。但现在,当这个男人再次发出类似邀请的时候,她有些动摇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拒绝他几次。

她有些害怕。如果真答应见面,真发生了什么,他还会这样跟自己聊天吗?她实在是很珍惜现在这种感觉,她害怕如果见面了,这种美好的感觉便会烟消云散。

算了吧,不想出去。她回了短信,随后,他就再也没有回短信。

她拿着手机,怅然若失。她有些后悔自己又一次地拒绝了他,她怕自己这样一直拒绝下去,最终会一点一点地磨灭掉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兴趣。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一句,他是个男人,应该主动一点。他就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思吗?他就不能再花些心思讨好讨好自己?

她拿着手机患得患失地等了一会儿,她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不能表现得太主动,可手却不听使唤,终于忍不住发了个短信过去。

我老了,又不漂亮,你干吗总是想见我?

哪里的话,我可觉得你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你念书时,真的对我有印象?

当然,谁会对你这样优秀的女生没印象呢?再说了,如果我没印象,我那天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你来?

她心里漾起一股暖流,他的确是个聪明的男人,知道什么话让女人受用。

出来坐会儿吧,一个人在家多闷。出来喝杯咖啡。他在趁热打铁。

她觉得自己的心松弛了,脑子也松弛了。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再拒绝他了。

出门时,她精心打扮了。这是奇妙的感受,她已经好久没有为一个男人这样打扮过了。她甚至觉得有些羞涩,似乎不是去喝咖啡,而是出嫁。

见面的地点是天寿公园边的一个咖啡馆,他订了一个包厢。他对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她坐下后,他便向她推荐这里的卡布奇诺。她听从了他的意见,点了卡布奇诺。她坐在他对面,有些羞涩,似乎都不敢抬头。他倒是自然的,说了些以前的趣事。他的口才依旧很好,幽默风趣。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那段青春岁月,心里头有一种久违的美好感受。

聊了一阵,他起身出门,可能是去上厕所。回来后,他便直接坐在了她的身边。这个突然的举动让她顿时心跳急促了起来,随后,他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腰上,她知道接下去他要做些什么,那一刻,她有些晕眩,甚至连矜持都忘了。她觉得做梦一样,就像时光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最优秀的男生竟然将她搂在怀里,这是多少女生盼望的事情。

他搂住她,吻了她,随后,他将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她有些慌,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事实上,她今天答应他出来,便是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但当她真正面临这个局面时,她有些后悔了。她用手抵住他的手,身体开始挣扎。可他的力气却很大,她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他的手便熟练地扯掉了她的内裤。

她后悔今天穿了裙子,但现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很快他便要得逞了。她有些哀求般地说,下次好吗?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不安全,会有人进来的。

听了她的话,他却毫不在意。他在她耳边冷静地说,放心,我刚才进来时,已经将门反锁了。

他做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都没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做完的。这个感觉很糟糕,这里并不是适合做这种事的地方,自始至终,她都笼罩在一种恐慌的情绪之中,她看着门口,似乎那门随时会被打开,洪常青会从门外突然闯进来。

他似乎丝毫未察觉到她的这种恐慌,他很冷静地做了,做完后,他就坐在她旁边,拿着餐巾纸擦拭自己的下体。擦完了,他似乎觉得口渴,便用刚刚还拿过餐巾纸的手端过咖啡用力喝了一口。

她就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头对他的那种甜蜜感正如潮水般地退去,而一种巨大的荒凉感则在心里蔓延。她感到很后悔,她后悔的不是做了那件事,而是自己如此轻易地破坏了这么美好的一个记忆。她知道,这样的美好感觉,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14

李伟早早地便去了饭店,这是他这段时间最兴奋的一天。小夏能成功地约到马思安让他感到很满意,对于小夏这段时间的工作,他表示了高度的肯定,对于小夏为此所付出的努力,也表达了亲切的慰问。为了奖励小夏,他还特意安排这一天将儿子送到自己母亲家,晚饭后,他将与小夏一起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

李伟毫不掩饰的快乐也让小夏受到了感染,她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一家人,和和气气。

这天晚上的菜单,是早已确定好了的。除了龙虾刺身、鱼翅盏这些常规菜,这桌菜最大的亮点便是一条来自东海的野生大黄鱼。这黄鱼是他前几天在舟山的一个船老大那儿定下的。现在,野生大黄鱼已经极少了,很难弄到。但他喜欢这种不容易,这说明了他的能力和诚意。大菜是早就定下的,不会动,但几个小菜,他又临时调整了一下。他加了一个乌饭小麻糍和一个蒿菜牡蛎汤。这是他上午刚得到的消息,麻糍和牡蛎都是马思安老家的小点心,而领导一般都多少会有些思乡情结。

晚饭前,李伟早早地便在酒店门口等着,如同办喜酒的新人。五点半时,林爱娟来了。可她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没有马思安。这个意外让李伟愉快的心情瞬间沉入低谷。林爱娟有些歉意,说马思安临时碰到点事情,有个老上级来了,他要去接待一下。但她很快又马上补充了,老马说了,只要时间赶得及,他还会过来的。

李伟脸上露出了不悦,他并不接受林爱娟的解释,这都是屁话,马思安怎么可能从老上级的饭桌上再赶到这里来?即便来了,又有什么用?如果现在来,马思安就能将他准备的饭菜一样一样仔细过目,器宇轩昂的龙虾,金灿灿的黄鱼。这不是菜,而是他的心意。可要是中途来,这些菜早就没有了精神,充其量只是些剩饭剩菜而已。这怎么能一样?

李伟毫不遮掩的脸色让小夏有些尴尬,他不应该这么直白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她轻轻撞了一下李伟的胳膊,爱娟姐,我们上去吧。

菜一样一样地上,每上一个菜,李伟的心情便会差一些。上了一个菜,便是削弱了一份他对马思安的心意。菜上到一半,李伟终于坐不住了,他让林爱娟再给马思安打个电话。那条野生黄鱼马上要上了,他希望马思安能在这条黄鱼上来之前出现。林爱娟打了电话,可马思安却没接。林爱娟也有些过意不去,她安慰李伟,马思安肯定是走不开,否则他不可能不接电话。小夏说,没事没事。

上龙虾刺身时,马思安没来,上东海黄鱼时,马思安没来,最后大家握手告别时,马思安依旧还是没来。李伟的心情就像一个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终于一点一点的绝望了。在饭店门口,林爱娟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她强调马思安之前是确定要参加这场饭局的,肯定是走不开,否则,他不可能不来。林爱娟还表了态,她说,回去以后,她一定会跟马思安说说,今天这顿饭李伟是花了多大的心思。

这个时候,李伟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他艰难地动着嘴唇,没事没事。

林爱娟走了,李伟的脸色便像百叶窗一样迅速拉了下来。他早就不痛快了,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他却不好将这不痛快发泄出来,因为席上还坐着林爱娟。现在,林爱娟走了,只剩下了小夏,他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离开饭店,李伟一声不吭地开着车去妈妈家接儿子。小夏坐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说好去看电影的吗,怎么又跑去接儿子了?但她不敢问,李伟不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怕。

现在,他似乎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就像自己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一个人。

15

林爱娟回到家时,马思安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他似乎不大高兴,怎么才回来?林爱娟说,刚吃完呢。马思安斜了她一眼,不再做声,继续看报。

林爱娟走到厨房里洗菜,然后做菜泡饭。是有些晚了,自己应该早些回来,马思安跟她打过招呼,让她早些回来做菜泡饭。马思安自己是从来不下厨的,即便饿死,他也不会去厨房烧东西吃。他是个极讲分寸的人,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一旦确定,就不容更改。在他眼里,厨房原本就不是一个局长该待的地方。局长是做大事的,回到家中便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是他一贯的生活作风,也是他树立自身权威的方式。

林爱娟的心里还是有些歉疚的。她没想到今天李伟将饭局准备得这么隆重。她跟马思安说过今天饭局的事,但他当时便一口拒绝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吃请,也不准林爱娟吃请。

林爱娟有些为难,我跟小夏一个办公室,平时关系又不错,答应了又不去总归不大好。

马思安怔了怔,既然这样,那你自己去。

你不去吗?人家是说请我们两个。

我就不去了,你到时就跟她说,我临时有事,得陪上级。

林爱娟没再坚持,坚持也没有用。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如果小夏真有什么事要马思安帮忙,她也可以代为转达。但一到酒店的包厢,她就后悔了,她没想到李伟将这个饭局安排得这么隆重,早知道这样,她肯定会推却。这样的饭局要托的肯定不是小事。

林爱娟将菜泡饭盛起来,又装了一小碟咸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马思安放下报纸,慢慢地吃起来。马思安吃饭的当口儿,林爱娟跟他说起了晚上的这场饭局。

小夏夫妇真是用了心思的,连大黄鱼都上了。这一条大黄鱼,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马思安没说话,继续吃菜泡饭。

其实,你应该去的,人家毕竟一番好意。我原本也以为小夏要托我什么事,但饭桌上,人家也没说什么。

马思安停了下来,将筷子搁在碗上,他略带些嘲笑地看着林爱娟。

你以为人家真是跟你叙姊妹情?请小姊妹吃饭会上什么东海大黄鱼吗?哼,别把人都想得那么美好。这个李伟,你以为他真是诚心请你我吃饭?为什么以前不请,偏偏这个时候请?我告诉你吧,他肯定是知道了我要去他们单位的消息。

听了马思安的分析,林爱娟还是觉得歉疚,人家请你吃饭,托你点事情也是正常的,干吗这样拒人千里?但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思。她不敢。

吃完了饭,林爱娟要收拾碗筷,马思安却示意她先别洗,在沙发上坐一坐。马思安的这个举动让林爱娟觉得有些不安,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林爱娟坐下了,马思安便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来。林爱娟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绣的那条短裤。她顿时紧张了起来,该死,自己那天随手将这短裤塞在大衣柜下,没想到马思安居然将它翻了出来。

马思安将内裤拉开,她的名字便醒目地出现在内裤中央,就像一幅拙劣的书法作品,显得滑稽不堪。

马思安冷冷地看着林爱娟,这是怎么回事?

林爱娟不知该怎么回答,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马思安将内裤放在一边,慢慢点了根香烟。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个笨人。这几天,你做的事情,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别想着能瞒过我。我们是夫妻,我对你还不了解?要知道,我手下管着上百个人呢,哼,要是连你都管不了,我还怎么当这个局长?不过我并不想拆穿你,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既然你不信任我,那就让你自己去找信任我的办法。

林爱娟听懂了马思安的意思,他说的是艾滋病那个事。她忽然觉得很后悔,她本就不应该那样做。

老百姓有句话,叫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原本是不相信这话的。

马思安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爱娟。

林爱娟啊林爱娟,你太让我失望了。

16

早上上厕所的时候,曼丽发现自己下面流血了。这是怪异的事。是月经吗?不像啊,如果是月经,这血应该是澎湃的,不可阻挡的,但此刻的血却是那么的舒缓,细水长流。

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这是宫外孕。该死,曼丽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他还是谁呢?洪常青已经不跟她同床了,只能是他。

曼丽脑子里迅速划过了那天晚上的一些场景。他是那么的熟练,他肯定经常在外面这样做。这一刻,她忽然感到有些嫉妒,他是那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人投怀送抱。自己真是脑子搭线了,莫名其妙就相信了他,还跟他做了那个事。她想起来,那次他根本就没有戴套。

自己太大意了,她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既然能跟自己那样,也自然能跟别的女人那样。自己一直是小心的,就像洪常青,以前,她也怕他在外面乱来,将脏病带给自己,所以每次都会让他戴套子。他不情愿,但也拒绝不了。他明白曼丽的心思,有时戴着套子做,不知不觉就软掉了。那时,他便会将套子从他那玩意儿上用力扯下来,气呼呼地躺在床上,操,真没劲。

庆幸的是,检查结果,她没有感染那些脏病。可宫外孕却比那些脏病要来得更麻烦。洪常青是不可能让自己怀孕的,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后果可想而知。从他对她前男友的称呼上,便能感觉出他是一个多么善妒的人,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给他戴绿帽子的。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跟别的男人有了那种关系,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甩掉自己。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他,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可眼下又该怎么办呢?在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男人。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是靠不住的,自从那晚发生那个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只是想做那个事,现在他如愿了,又有什么必要再讨好自己?

对于曼丽现在的状况,医生给出了两个治疗方案。第一个方案是手术。目前,曼丽的一根输卵管被堵住了,所以,需要切除这根有问题的输卵管。这样做的好处是直接、有效,不留任何隐患。但后果是以后要孩子会困难一点。另一个方案便是保守治疗,吃药。相对手术而言,吃药拖得时间要长一些,而且,这药不能带回家吃。因为医院要随时监控药物的疗效。

医生告诉曼丽,这个病要吃米非司酮,将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指标降下来。但每个病人情况不一样,有些人吃药,指标是降不下来的。如果不随时监控药物反应,一旦药物不起作用,到最后,精子就会堵在输卵管里,直至爆炸,造成生命危险。

曼丽发现自己是真的碰到大问题了,两个方案似乎都缺乏可操作性。手术治疗虽然可以除根,但毕竟是手术,动静太大,怎么掩饰得过去?药物治疗也一样,虽然不像手术那样动刀动枪的,但毕竟也要住院。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住院,就什么都暴露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住院,如果不用住院,就什么都好办,可一住院,事情就超出她的掌控范围了。虽说洪常青经常不在家,可一旦他发现自己也夜不归宿,他是不会轻饶的。

该怎么办呢?曼丽没有丝毫头绪。要治病,就必须住院,可一住院,自己的事情就会暴露,这就像一个没有正解的方程式。

要是能有人给自己出出主意,那该多好。

曼丽站在医院的门口,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立无援。

17

来办公室之前,小夏就想好了,她不能在林爱娟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情绪。虽然那天马思安没有来,但不管怎样,林爱娟是没有错的。一笔归一笔,她不能学李伟,像块画布似的,什么脸色都往上面染。

小夏进办公室的时候,林爱娟已经来了。让她意外的是,曼丽也早早到了办公室,正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在看什么。这是意外的情况,她似乎从未这么早到过单位。小夏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忐忑。

她将包在座位上放好,然后像往常一样去烧水。烧好水,她要给林爱娟倒,但林爱娟却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小夏有些意外,她抬头看林爱娟,让她惊讶的是,林爱娟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种神情了,她觉得有些恍惚,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不久前的那个局面。

小夏有些落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上午,她都心神不宁,眼睛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往林爱娟的方向瞟,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让她失望的是,林爱娟却始终如同雕塑一般,面无表情。这是熟悉的林爱娟,也是陌生的林爱娟。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难道是因为那天的饭局?可是,那天林爱娟在饭局上的表现很正常啊,直至离开,她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相反,她还因为马思安的缺席不停地跟自己表达着歉意。

到底是为什么呢?小夏想不明白。

就这样,这一天林爱娟都没有搭理小夏。中午,她也是独自去的食堂,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不容接近。小夏端着饭盆,想坐到她旁边去,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让自己变得太没有尊严。

这一天,小夏始终是心神恍惚。她忽然感觉这个原本熟悉的单位竟变得如此陌生,而这种陌生感甚至比她第一天来这里时还要显得强烈。那时,毕竟还有曼丽,是她带着她熟悉了新单位的环境,也是她手把手地教她怎样上手新工作。在那个时候,曼丽就像她的一个精神导师,她从她那里知道了单位里的潜在规则,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该接触,什么人不该接触。可现在,这种陌生感重新浮现,而曼丽却已离开了她。

小夏离开了单位,脚步匆忙。现在,她只想回到家里,和儿子和丈夫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大海里的漂流者,而家是她唯一能看得见的一片陆地。

她推开门,看见李伟躺在沙发上,正在无聊地翻着一本杂志。儿子李升则坐在窗前的书桌边,正在写作业。她推开门的瞬间,儿子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叫了声妈妈。在这一刻,小夏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情感在往喉咙口涌,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和儿子不同,李伟依旧躺在沙发上,翻着杂志,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小夏进来。小夏的心迅速沉了下来,刚才那种漂流许久,爬上陆地的感觉荡然无存。

自从那天晚宴后,他便一直这样,几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他就像个孩子,只知道要糖吃,如果要不到,便会摆脸色。她心里很委屈,这个局面本就怪不到她的头上。但李伟却这样做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责任,他只会推到别人身上。二十几岁时他是这样,现在依旧如此,他似乎永远长不大。

那天的晚宴留下了一些问题,他没告诉她,她也不敢问,只是从他的电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那天晚上的饭,本来说好是一个公司老板买单的。前段时间,李伟刚刚帮他们办了点事。可李伟拿发票过去时,那个公司里的人却说老板出国了,得回来再说。李伟很不高兴,他认为对方是在躲着他。那餐饭花了他9000多,他肉疼。

对于这样的事,小夏是不能理解的。老板出国了很正常,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自己请客,干吗让别人花钱?但这些道理,对李伟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中午,小夏去了趟银行,取了10000元钱。李伟心疼钱,自己就帮他补上这个亏空。她希望用这些钱换来李伟的笑容,对她来说,这是最重要的。

小夏将钱从包里取出,递给了李伟。

李伟显得很惊讶,什么意思?

这个钱,应该我出,是我事情没办好。

小夏委曲求全的姿态并没有换来李伟的好感,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摆态度吗,我什么时候怪你事情没办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夏想解释些什么,但她觉得喉咙口突然热了,话卡在那里出不来。她哽咽了,泪水再次在眼眶中打转。

李伟烦躁地甩了甩手,你这是做什么?我最讨厌你这样了,要是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小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让自己失态。她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万元钱,身体如在寒风中一般颤抖。

就在这时,儿子李升从书桌前起身,走到小夏身边,牵了牵她的手。儿子是聪明的,他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夏忍住泪水,摸了摸儿子的头。她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李伟瞪着李升,你做什么?作业不做了?

做好了。

作业做好就没事了,就不能再看看书?李升,我告诉你,你现在就要有志向,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弄个官当当。你看见你爸爸没有,我就是因为没当官,现在才过得这么窝囊。你以后不能这样,必须当官,当大官,听见没有?

李伟有些气急败坏了,小夏看着不知所措的儿子,实在忍不住了,孩子那么小,你别总是跟他说这个。

哼,说说怎么了?这孩子就要从小教起,别到了我这个年纪,还那么没用。

就在这时,小夏觉得胸口的那股情绪忽然变得猛烈,它挣脱了她的身体,喷薄而出。她扬起手,将手中那一万元钱朝李伟用力扔了过去。

你没用,你就是没用,你他妈的就是一个没用的窝囊废!

那些红色的纸币在扔出去的一刹那如雪花般飘洒了开来,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小夏的声音给撕裂了,嗡嗡作响。李伟被吓住了,他呆立在那里,就像他从来都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18

一整天,曼丽都在网上寻找解决宫外孕的办法,但她毫无收获。那个医生没有骗她,药物治疗的确是需要住院的,风险很大,一旦疏忽,就会有生命危险。

该怎么办呢?曼丽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着。此时,洪常青正赤裸着躺在一旁的长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他就会突然大笑起来。

这真是罕见的情形,洪常青今天居然没有出去。他那些狐朋狗友呢,那些小姐呢?难道他们今天都忘了约他了?

唉,曼丽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怎么办呢?她突然觉得头疼,她以前从来不头疼的,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头总是疼。

她将头仰靠在沙发垫上,看着客厅屋顶上的吊灯,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

曼丽一边想着,一边盯着吊灯上的一个灯泡,这个灯泡已经坏了,在一群闪闪发亮的灯泡中显得特别黯淡。这个灯泡什么时候坏的,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呢?

曼丽走着神,忽然,她的脑子一激灵。灯泡?对啊,灯泡。她很快便将这个灯泡和自己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自己最头疼的不就是住院的问题吗?干吗非钻牛角尖,如果能用别的方法光明正大地住进医院,然后再在医院里进行药物治疗,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曼丽为自己的灵光一现感到兴奋不已,她在脑中迅速地勾勒出一个计划来。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沙发上慢慢坐起身来。

咦,这吊灯怎么有个坏灯泡?

洪常青瞟了曼丽一眼,什么坏灯泡?

喏,你看这个吊灯中间,灯泡坏了一个。

坏就坏了吧,不就一个灯泡吗,又不是都不亮了。

看着怪别扭的,你去拿个新的换一下吧。

洪常青有些不高兴,他正在认真地看着电视里的那个女明星,他不想自己陶冶情操的雅兴被曼丽打断。

要去你去,我这正看电视呢。

曼丽心里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装作很不乐意地起身,然后去储藏室拿灯泡和梯子。曼丽将梯子搬到客厅,然后在吊灯下将梯子搭起来。洪常青似乎是白了她一眼,他显然不高兴她打扰自己的兴致。

曼丽拿着灯泡,踩着梯子的踏格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短短几层踏格,却让曼丽感觉那么漫长,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终于,曼丽爬到了梯子顶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些紧张,身体还随之微微地晃动了几下。她闭住眼睛,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曼丽稳住了身体,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此时,客厅里的一切都已在她的脚下了。如果自己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可能会掉在沙发上。如果是那样,就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了。最好是能掉在左边的那个茶几上,那样就更有把握些,即便伤不到那个程度,起码也能在洪常青的眼前证明自己摔得不轻。这样,她就有足够的资本去正大光明地住院了。这样想着,曼丽就踩着踏格将身体往左前方努力转了转。

她又往下看了看,好了,现在角度合适了,应该能掉在茶几上。

从梯子上往下看,此时的洪常青正松弛地躺在沙发上,他的姿势显得很舒服,脸上因此洋溢着愉快的神情。此时,电视里一个妆容艳丽的女明星正在放声高歌,洪常青将一只手臂挂在沙发的靠背上,另一只手则握着遥控器,自然地搭在肚子上。他没有穿衣服,他在家里总是那么的不拘小节。事实上,他从来都不喜欢穿衣服,以前搞养殖时,他就是这样整日赤裸着身体的。

他似乎比以前白了许多,以前,他的皮肤黝黑,脱了衣服,就像一条巨大的鲶鱼。曼丽记得,洪常青的朋友曾给她说过一个笑话。说有一次,他在澡堂里泡澡,正闭眼享受时,忽然觉得水没过了他的鼻子,差点让他窒息,睁眼一看,原来是洪常青下了水池。听到这个笑话时,曼丽并没意识到里头的含义。直到回到家后,她才突然明白,原来人家是在讽刺洪常青。洪常青的确是胖,从这里看下去,他几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肉,一堆遍布油星子的大肥肉。

就在这时,曼丽发现,洪常青今天竟然穿着那条开了光的红色短裤。她知道,在这条短裤的中央,绣着她的名字,那绣字的技艺,来自苏绣。

曼丽晃了晃脑袋,她想得有些多了。现在,她必须抛除一切杂念来做这件事。

曼丽对准客厅中的那个茶几,再次微微调整了自己在梯子上的位置。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双眼紧闭,身体一斜,从梯子上跳了下去。

2013年6月13日夜于宁海

责任编辑 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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