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亨利·莫顿·罗宾逊
“今天要苹果吗?”我的办公室窗户外面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是要红苹果、秋苹果,还是冬苹果?会不会用蒲式耳量苹果?”
那是10月的一个下午,我走出门口,透过薄雾看了看四周,想买点儿苹果。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很显苍老的女人,她的脸上满是皱纹,我当时26岁,她看上去年龄似乎比我还大一倍。但是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棕色眼睛里温暖的目光。
我跟着这个女人走到一辆印着“尤菲米娅苹果”的卡车旁,她给我拿了几个苹果样,我最终买了一蒲式耳(50多斤)红苹果。当然是赊账,那时候我最缺的就是钱。我有妻子、有孩子、有抱负,什么都有,除了钱。“啥时候付账都行。”埃菲说着,钻进了她的卡车。
在那个绝望的秋天,我们的钱、食物和车油都少得可怜,能不买的东西我们都不敢买。埃菲经常停在我们这里,每次都带来一些礼物:一罐枫糖浆,或者一桶桃。她猜到我的工作不会景气,也太年轻没经验,干不好。埃菲对我的工作帮不上忙,但是她能够雪中送“木”。圣诞节前的一天,她开着她那辆小卡车来到了我们家。车后拉的是一捆橡木条,不长不短,刚好能放进我的炉子。
埃菲还有另外一些慷慨馈赠,从来没有张扬过。我们的孩子有些发育不良,埃菲资助我的妻子,让她带孩子去纽约一家大医院看病。
我们不是唯一获得埃菲帮助的人,埃菲的心里有广厦千万间,里面住满了有缘和她相识的穷苦人。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位孕妇从旧金山坐车到了纽约,得到的却是她的丈夫死于一场事故的消息。埃菲给她寄去了500美元。埃菲获得的回报是,那位孕妇聪明而又懂得感恩的孩子和埃菲一生保持着联系。
埃菲不是富婆,她在纽约开着一家装修店,一个月挣的钱从没超过200美元,这是她唯一的收入。1929年开始出现经济危机,她的收入更是少得可怜,只好卖苹果来贴补家用。但即使是在她最没钱的时候,她也总是想方设法地帮助比她更穷的人。
埃菲的基本准则之一是永远不借钱给别人,但是她会直接把钱送给需要的人。令人想不到的是,她送出去的钱经常还会回来。我有很多次看到过她从邮局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支票。“我这是善有善报啊,”她骄傲地说,“我很多年前资助过那个人。”
在对待像我这样有着敏感神经的顾客时,埃菲会将她的慷慨隐藏在生意这个面纱之下。比如,她的画家父亲写过一本自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埃菲给了我一笔钱,请我来给这本书当编辑。直到埃菲去世后我才知道,她是卖了一份债券才付给了我劳务费。
埃菲最喜欢的事情是聊天,或者说是天马行空般地讲故事。我曾经入迷地听她讲她在巴黎、罗马或纽约认识的人的生活和爱情故事,她跟男英雄、女英雄,甚至是恶棍说过的话。
一天,她跟我讲了一个她自己的故事。她在30岁时找了个情人,不幸的是,五年后她的情人死了,此后她就生活在对于短暂幸福的“忧伤回忆中”。这次伤痛也让埃菲对于年轻的丈夫、妻子和恋人们有着特殊的同情心。
过了很多年,我才有能力偿还埃菲一次次给我的钱。她那时生了病,在随后的几个月里马上见老。“亲爱的,”我说,“这儿是我欠你的一部分钱。”
她含着眼泪把我递给她的支票推了回来。“不要一次给我这么多。”她请求着。
“为什么呢?埃菲。”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看上去显得很是苍老、疲惫而又美丽,“像我给你时一样还给我,每次一点点。”我想,她或许是相信慢慢地还债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延缓死神的脚步吧。
但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将欠埃菲的钱全部还完,因为没过几个星期埃菲就去世了。那时候,我欠埃菲的钱似乎会成为我永远无法了却的心愿,但是奇迹也从此出现。
后来,每当看到别人手头拮据,我就会过去帮助他们,像埃菲帮助我一样,送给他们一点钱。我无法做到每次都这样做,但是在埃菲去世后的十年间,我以十几倍的数量间接地还了欠埃菲的钱。
事情最神奇的一部分是,我帮助过的那些人后来也经常帮助他人。现在,欠埃菲的那些钱,我已经以百倍的数量还给了别人。可以说,这笔钱永远没有“还清”的时候了,因为埃菲的爱将继续在人们心中传播下去,虽然人们从来不曾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