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非
近来,关于中美关系接近“临界点”的辩论在两国专家和学界愈演愈烈。同时,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强行介入,美国防部长卡特在最近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点名指责中方在南海岛礁建设,扬言要采取进一步强硬行动。中国政府和军方在各个场合包括香格里拉对话会,明确表示捍卫主权的决心,并揭露了美方在南海问题上玩弄“唯恐天下不乱”的“平衡术”,以及担心失去西太平洋军事霸权的“焦虑感”。
中美关系不仅关乎中美两国长远利益,因为两国“块头”大,还将影响世界格局的变化,特别是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发展。
从目前形势看,围绕南海岛礁的争端有升温之虞。这对中美关系有何影响,学者们所说的中美关系接近“临界点”,是否符合两国关系的实际,都需要认真分析。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一“临界点”意味着什么?
关于中美关系处于“临界点”的说法是美国学者兰普顿发明的。他认为,自2010年以来,美中关系正在接近“临界点”,即双方对对方的恐惧已超越对双边关系的“希望”;美中关系一些根本性的支撑受到侵蚀。不少中美学者都表示了类似的担忧。
学者们对“临界点”的解释大概不外乎两种:
一是中美接近“修昔底德陷阱”,即中美作为新兴大国和守成霸权的博弈将从和平竞争走向对抗,甚至军事对抗。希腊先哲修昔底德描述了,古希腊文明毁灭于雅典和斯巴达两大城邦的战争。哈佛大学教授由此创造出“修昔底德陷阱”一词。历史长河中另一种“陷阱”是,过去五百年世界历史上16次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的博弈,其中12次用战争方式解决。
二是中美关系从合作与竞争并存、合作为主阶段向合作与竞争并存、竞争为主阶段转变,已接近两个阶段的转折点。当然,这里讲的竞争未必就是对抗,也可以是和平方式的竞争。
不管按上面哪种说法,中美关系现在接近“临界点”了吗?这个问题需要好好分析,因为它牵涉中美两国对对方的战略认知和对中美关系的总体评估,从而会影响两国的对外战略和对华/美政策。而如何稳妥处理中美关系、中美能否建立新型大国关系可能是21世纪上半期世界地缘政治的最大挑战。
其实,世界力量的消长是历史常态,是动态的。关键在于如何看待这种地缘政治变化,而且对这样的“慢性病”是用西医“动手术”方式处理,还是用“看中医”细细调理。东西方不同的世界观对此有不同的视野和处理方式。中美需要从两国人民和全球利益出发,作认真思考,谨慎行事。
中美关系是个庞大、复杂的系统。两国历史、文化、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不同,但同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全球治理体系的核心成员,解决全球挑战需要两国的密切合作。两国经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结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两国年贸易额超6000亿美元,双向投资存量逾1000亿美元,2014年中国在美投资超120亿美元,而5年前只有7亿美元。
中美关系如此复杂的“系统”不可能“直线”运行,不时出现起伏十分正常,只要总体稳定、向前发展就可以了。
正是出于全球和两国根本利益考虑,习近平主席提出,中美建设“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这一倡议充分体现了以和平发展、合作共赢为核心的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思想和中方倡导的新型国际关系。尽管中美之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矛盾,两国对建设新型大国关系还是有初步共识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正确认识两国关系所处的历史阶段,在双边关系发展中真正落实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战略共识,妥善处理分歧,化解矛盾,增进互信。
南海问题是个现实、紧迫的考验,但只是“一个问题”而已,并非什么“临界点”的标志。中国在南海的岛礁建设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合情、合理、合法,别人无权指手画脚。而美国声称的南海航行自由根本不存在任何障碍。美国指责中国在南海的修建活动,无非是担心中国实力壮大,影响美国在西太平洋的绝对控制力。可以清晰地看到,南海发生的事情一面涉及中国主权利益,另一面涉及美国对待新兴大国的态度和在西太平洋的战略态势。
其实这两者并不一定要对立。如果美方坚持以“零和”方式来看待和处理南海事务,那么很遗憾,矛盾就有可能激化。这不符合地区各国利益,也不符合美国的根本利益。中美不管在南海还是其他地方都没有根本性利害冲突,美国如果为了维护地区绝对控制权而不惜与中国发生冲突,那是战略的误判和错误,于美国无益,于中美关系无益,于世界也无益。对此,中方是冷静、理智、克制的,希望美方也能投桃报李,采取冷静、克制态度,降低紧张局势。
更为重要的是,双方需要深入思考,作为世界第一、第二大国,如何认识对方和双边关系,即对世界格局和双边关系有恰当、正确的战略认知。这是个紧迫而又关键的问题。
进入21世纪以来,中美传统意义上的摩擦,如对台军售、人权等并未增多,但新出现的矛盾和误解如南海问题等却在上升。这些间接的“软伤”虽未直接对中美关系造成大的冲击,但严重影响双方的战略认知和判断,会侵蚀本已脆弱的战略互信。
无论从全球力量消长还是经济全球化角度看,中美之间的相互依存确实是提高了,而不是减少了。中美关系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已经趋于成熟,不管怎么理解,正在步入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新阶段。双方比过去更加开诚布公,敢于正视矛盾和分歧。处理双边关系问题也更加务实、有效。这些进步在外界看来可能会表现为,摩擦比过去多了,批评比过去增加了。其实两国合作远比过去深入、广泛,涉及双边关系和全球治理的方方面面。
习近平主席在今年5月万隆会议上提出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倡议。这首先就是中美两国的命运共同体建设,因为离开了中美合作,人类命运共同体将成为一句空话。中美关系紧张会令中国周边国家和世界其他国家紧张不安。中美都具有全球影响力,两国如何互动将对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未来起决定性的作用。
我认为,“临界点”的说法值得商榷。“临界点”本指核反应的爆发点。以此来说中美关系很容易误导。如果是指中美关系两个阶段的“连结点”和起承转合,这样的描述虽不准确,也算过得去。确实中美关系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如果是指两国由此放弃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建设,而从合作为主的关系走向对抗乃至军事对抗,这样的“临界点”说法就是误读、误判形势,完全没有依据,只会给中美两国和外界传递错误的信息。
由此说来,中美需要开展更加有效的战略沟通,把话说清楚、说透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中国对美日加强军事同盟以及美国加强在西太平洋的军事部署疑虑很深,反对美国直接介入南海争端,在南海岛礁争端中站队选边。中国对美国高调介入南海争端背后的战略意图深感忧虑。美国对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正常做法往往误读误判,得出“最坏的结论”。美国常说其在西太平洋的军事部署“不针对中国”;中国强调自己做的事都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美国管的太宽了、太多了,手伸得太长了。
中美双方有必要在高层和工作层详尽地把各自战略意图阐述透彻,尽力消除误解,防止进一步的误判,以免触发冲突,引起不必要的对抗。可以适时考虑在战略和经济对话(S&ED)框架内建立2+2磋商机制,即外长+防长的定期磋商机制,进行上述沟通。
另一项紧迫任务是建立可靠、管用的危机管控和处理机制。这一机制可由两国负责总体国家安全的委员会负责,外交和军事部门参与。双方的联系和沟通渠道务必要畅通、无障碍,包括相互通报在西太平洋区域的重大军事行动、对全球危机地区特别是周边区域局势的定期判断等。
中美这些年积累了许多管控危机的经验,有效降低了中美摩擦。这些正能量需要延续并转化为两国互信的成果,即中美就战略利益交织的亚太地区凝聚共同的愿景。这一愿景要给中国发展留出足够的空间,接受中国发展的现实,同时确保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得到尊重。
中国在较长时间内将是中美之间相对较弱一方,中国没有扩张的历史和文化基因。目前中国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任务繁重,将长期需要稳定、友善、和平的国际和周边环境,不会也不可能将挑战美国地位作为国家战略目标。也就是说,中国对外和对美战略将长期处于以合作共赢为基点的战略防御态势。美国和西方炒作“中国威胁”,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庸人自扰”。
现在,美国和西方舆论有一种说法,称中国已放弃“国际体系利益攸关者”的立场,正采取“切香肠”的办法渐进式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们把中国在主权范围内所做的事情,包括最近在南海的行动、“一带一路”建设和筹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都看作是,中国虽然没有全面挑战美国“治下”的全球治理体系,但已经在“另砌小灶”,试图与前者一比高下,并由此质疑中国的“小灶”与美国的“大灶”是否“兼容”“合拍”。
总之,美国和西方舆论十分担心中国试图“修改规则”,而非继续“遵守规则”。美国权威的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最近发布对华政策研究报告,声称中国已对成为美国治下的国际体系“利益攸关方”失去兴趣,想修改体系的规则而达到塑造新体系的目的。该报告虽未将中国定性为“敌人”,需加以“遏制”,但已将中国确定为“战略竞争对手”,要求美政府迅速采取行动,“限制中国滥用其日益增长的力量的能力”。该报告得到不少人赞同,认为是美国朝野“对华战略再思考”的结果。
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显然出于同样的战略评估。按照这一战略,将中国压在第一岛链内,再控制中国出南海进入印度洋的通道,使美海洋霸权自然延续。这才是美在南海给中国制造麻烦的根本原因。
中美关系矛盾和摩擦增多是事实,我们不必紧张和担心,“临界点”一说乃是部分学者对中美关系处于转折阶段的一种描述而已,并非表明中美正进入“对抗”和“冲突”阶段。只要两国按照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框架加强沟通,减少猜忌和疑虑,通过务实合作增进互信,中美关系的大方向就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