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杀孙那清醒的痛，为未知的苦难“预警”？

申良

2015年7月17日，上海市崇明县一名刚出生两天的男婴非正常死亡，嫌犯竟是男婴的爷爷陈祖森，一名公认的热心肠医生也卷入此案而遭刑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爷爷狠心杀死亲孙子？而医生又是怎么卷入此案的？

2015年5月初，上海一家机场集团员工陈明勇迎来了大喜的日子：他与相恋7年的女友张琴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令陈明勇高兴的是，结婚时，张琴已怀孕7个月，不久，陈家将添丁加口。看着一家人幸福快乐的样子，陈明勇的父亲陈祖森内心倍感欣慰……

今年55岁的陈祖森是上海市崇明县陈家镇人，开出租车为生，月收入3000元左右。这点微薄的收入，仅供他和老伴生活也就罢了，关键问题是，儿子陈明勇还需要他支援。

陈明勇是家中独子，出生于1986年。陈明勇上学期间，成绩一般。因为父母收入不高，陈明勇也没有机会利用课外培训的机会将成绩追上来。陈明勇没有机会上名牌大学。在人才济济的大上海，陈明勇的学历很难找到合适的就业岗位，而父母也没有能力帮他疏通关系。因此，陈明勇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

2008年，陈明勇带回来一个女友，名叫张琴，比他小两岁，是崇明县向化镇人。儿子谈恋爱了，这让陈祖森高兴的同时，也犯了愁：儿子的工作不稳定，房子也没着落，这姑娘留得住吗？她会不会嫌弃儿子，最终将他抛弃？

令陈祖森欣慰的是，儿子与女友的恋情一直维系着。张琴本人曾多次表示她不在乎陈明勇能赚多少钱，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就好。但她的父母则认为，陈明勇至少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套像样的房子，否则两老心里会很难受，不放心将女儿嫁出去。陈明勇自己也觉得应该努力工作，给自己与女友的未来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

2012年，陈明勇跳槽至一家机场当行李搬运工。虽然岗位不怎么样，月薪也只有3500元左右，但好歹是稳定了下来。至于房子的问题，陈明勇只能靠父母支援了。陈祖森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地跑出租，将全部积蓄拿出来，又找亲友借了几万元，终于在2014年底，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为儿子盖起了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楼房。楼房落成后，陈明勇带着张琴与准岳父母参观，准岳父母终于答应了女儿与陈明勇的婚事。

2015年2月，陈祖森发现已和儿子住在一起的准儿媳张琴，狂吐不止，作为过来人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马上问张琴：“多长时间了？”

“医生说有三四个月了……”

陈祖森欣喜不已：“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呀！”

在两家人紧锣密鼓的张罗下，2015年5月初，陈明勇与张琴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其间，小两口原本想去新华医院崇明分院建卡做产检，但是考虑到该医院离家有几十公里路，出行不便，因此便选择在离家比较近的崇明县第二人民医院进行产检。据崇明县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季惠介绍，陈明勇与张琴夫妻俩在医院建了“大卡”（即怀孕5个月或者5个月以上的孕妇，在将来所要生产的医院所建的档案）。初期的每一次产检，均显示胎儿正常。

2015年7月2日上午，陈明勇扶着肚子已经很大的妻子，再次来到了崇明县第二人民医院，在产科做例行检查。陈明勇估计很快就会做完，下午他还能赶到机场上班。可做完彩超后，他被医生叫到了一边，医生神色严峻地告诉他：“你们的孩子可能有点问题，四肢较其他正常胎儿稍短……”陈明勇让医生再重复一遍，当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气愤地冲医生吼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之前你们可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孩子一切正常！”

医生满怀歉意地向陈明勇与张琴道歉：“通常情况下，畸形筛查的项目只包括五项：胎儿无脑、先天性脊柱裂、软骨发育不全、内脏外翻与单腔心。要想得到更详细的检查，只能到设备更先进、水平更高的大医院。”

带着忐忑与侥幸的心理，小两口于7月3日，来到了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崇明分院检查，检查结果为：胎儿上唇中央回声连续性中断，约3mm；胎儿骶尾部脊柱形态僵硬，失去正常的自然弯曲弧度；胎儿股骨径、肱骨径明显小于孕周。当陈明勇拿到这一检查报告后，身为七尺男儿的他再也难抑悲痛，走出检查室失声痛哭。医护人员一边劝慰陈明勇，一边让他和妻子到市区更大的医院复查。7月4日，陈明勇与妻子到复旦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进行检查，两天后，检查报告仍然显示：胎儿兔唇，四肢骨骼偏短，脊椎最后一节不能弯曲。

获悉即将出生的孙儿是个畸形儿后，陈祖森伤心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能否引产？”医生告诉陈祖森：“胎儿已经完全成形，强行引产，既违法，又会危及产妇生命，绝对不行！”陈祖森一下瘫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半晌缓不过劲来。

在孩子即将出生的前几天，一家人常常面面相觑、长吁短叹。陈明勇与张琴哭着对父母说：“爸，妈，事实已经如此，我们只能坦然面对。我听说兔唇是可以通过手术矫正的，大不了我们以后多花点钱，实在不行，就将房子卖了……”陈祖森没有吱声，已经戒烟多年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7月15日凌晨，张琴顺利分娩，产下一个男婴。据张琴回忆，孩子出生后，她看到小孩的嘴巴是裂开的，在被推出产房的时候，她听到别人说孩子的脚和正常人不一样。而陈明勇在接受知音特约记者采访时则称，孩子出生后一直是他陪夜、照顾，在给孩子换尿布时，他发现孩子的腿伸不直，脚趾像鸡爪一样。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畸形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想着孩子漫长的一生中，不知道要比正常孩子多遭多少罪，夫妻俩的心就一阵阵剧痛。而原本就寡言少语的陈祖森变得更加沉默。孙子的问世，不仅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升级为爷爷的喜悦，反而让他连续两天失眠，两天没剃胡子的他显得更加苍老。

7月17日早上五六点钟，吃过早饭后，陪护了一夜的陈明勇，躺在妻子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午饭过后，身体虚弱的张琴和辛苦了大半天的婆婆，也分别在这间单独产房的床上与沙发上睡着了，只留下陈祖森一人独自照顾婴儿。为了不影响其他3人休息，陈祖森将产房中间的帘子拉了起来，自己坐在婴儿车旁，一声不吭地摇着车。

下午两点半左右，睡在躺椅上的陈明勇被父亲陈祖森摇醒：“明勇，醒醒，孩子可能呛死了！”陈明勇闻言猛地从躺椅上翻身坐起，而后查看帘子后婴儿车里的孩子，发现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几乎同时醒过来的张琴与婆婆得知孩子死了之后，当即大哭。

哭声惊动了医护人员。据当天值班护士杨小春回忆，就在陈家人发现婴儿死亡前半小时，护士还查过房，发现婴儿是活着的。怎么半个小时后，婴儿会突然死亡呢？感觉情况不对的医护人员，马上报了警。

在警方调查期间，陈明勇发现，父亲陈祖森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做什么事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此前饭量惊人的他，也吃不下饭，光抽烟。7月19日，陈明勇联想父亲种种反常的表现，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是不是您对孩子做了什么？”陈祖森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大声冲儿子说：“孩子是我杀的！我去坐牢……”陈明勇的母亲闻听此言，一声惨叫之后，打算往墙上撞去，被儿子陈明勇拼命拦住了：“妈，您冷静冷静！我们陪爸去自首吧！”

当天下午，陈祖森在老伴与儿子的陪同下，来到崇明县公安局自首。面对警方的审讯，陈祖森如实交代了他杀人的动机、手段与经过——

自从孙子被确认是畸形儿后，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我不敢想象，我的儿子、儿媳将来为了这个畸形的孩子，将遭受怎样的痛苦与折磨，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家庭，又能否承受这样巨大的打击。我年轻时没有创下一份好的家业，没有让儿子接受更多更好的教育，已经对他十分亏欠，我不能让他的未来继续看不到希望。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我将孙子杀死，帮儿子儿媳解脱，也是帮孙子解脱。

我请教了妇产科的邹小菲医生（崇明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副主任），问她什么样的药注射过量后会导致死亡。邹医生很热心地告诉我，很多药注射过量都会导致死亡，氯化钾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用药一定要谨遵医嘱。于是，我找了个借口，从邹医生处借得了氯化钾与针筒，又询问了操作方法。7月17日下午，趁着老伴、儿子与儿媳均熟睡之际，将氯化钾注进了孙子的头部……

7月19日，陈祖森被崇明警方刑拘。当天，涉案医生邹小菲亦被警方刑拘。当得知邹小菲卷入陈祖森杀孙子的案件后，崇明医院所有人均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吧？邹医生可是公认的好人啦！”而知音特约记者在崇明县卫计委的官网上发现，该网站还专门介绍过她乐于助人的事迹。

据崇明县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季惠讲述，案发前，邹医生确实借了一支氯化钾试剂，她表示借药是因丈夫腹泻，先借回去，但之后丈夫情况好转，于是还回。院方调查的结果也显示，邹医生还回来的针剂并没有使用痕迹，玻璃瓶完整。另据初步了解，邹医生事前同男婴家属并不认识。

记者了解到，氯化钾试剂并非毒药，一般病房内都会备上几支。正确的使用方法一般是稀释后，在盐水中吊水使用。倘若直接注射高浓度的氯化钾，会导致心脏骤停。目前，涉事医院表示将加强药品管控。

针对此案，北京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蔡正华认为，陈祖森被初步认定涉嫌故意杀人罪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涉事医生的“故意杀人”罪名是否成立，还要看警方侦查后，是否能认定她事先知道家属要实施故意杀人而提供药剂。若不知家属的目的，则涉嫌的是“过失致人死亡罪”。

（季惠、蔡正华系实名） □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