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0天泣血叩问:我的肾去哪儿了

2015-05-14 09:09唐灵超
知音(月末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秀英右肾丈夫

唐灵超

[新闻回放] 河南省项城市城郊乡居民徐秀英,在一次偶然中,发现自己的右肾“不翼而飞”!在此之前,她曾经先后在项城市人民医院和当地的城郊医院分别做了直肠瘤和子宫肌瘤的切除术,两次手术都不复杂,难道是医院在手术过程中将她的右肾“偷”走了?面对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件,两家医院都坚决不承认徐秀英丢肾事件与其有关。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2015年3月1日,本刊特约记者远赴河南项城,深入联系采访了徐秀英夫妻、法院、医院及办案民警,还原了这一离奇事件的始末……

一个普通的手术,

一波三折的手术过程

2015年3月1日上午12时,寒风刺骨,年味还未散去。记者经过五个小时的车程,赶到了河南项城市城郊乡郭庄村。出人意料的是,记者打听丢肾的徐秀英,大家却支支吾吾,不愿意告诉记者。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寻找,记者终于见到了徐秀英夫妇,刚从病床上起来的她显得十分憔悴,丈夫郭西全守在妻子旁边,也是一脸落寞。记者不禁感叹道:“徐大姐,你们家真难找啊!”郭西全叹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我妻子右肾被‘偷后,这几年为了给她治病,家里已经欠下八九十万的债,常常被债主堵门,大家可能也把你当债主了吧!”

这样的见面方式让记者始料未及。夫妻俩情绪稍稍平静后,向记者打开了话匣子——

徐秀英是河南项城市城郊乡人,1983年,21岁的她和小她一岁的郭西全结婚。在徐秀英的支持鼓励下,郭西全参加成人高考上了大学。1987年,郭西全大学毕业,成为项城中学的一名教师。因为有这段特殊的经历,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之后3年,两个儿子相继出生。2004年,郭西全荣升校长,徐秀英拿出多年积蓄开了家水果店。丈夫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与她也恩恩爱爱,两个儿子聪明可爱、成绩优异。一家人在当地煞是令人羡慕。

然而,命运的转折却令人猝不及防。2006年8月初,徐秀英突然感觉腹部疼痛难忍,并开始便血。8月26日,她和丈夫一起去了周口市中心医院。第二天上午,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郭西全,徐秀英直肠发现一个良性肿瘤,做手术切除就没事了。

郭西全当时就要办住院手续。但徐秀英却坚持回项城治疗,她想减轻家里的负担。郭西全的父亲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几乎花掉了夫妻俩所有积蓄。两个儿子都在上高中,徐秀英能省就省。考虑到只是做一个普通手术,郭西全没有再坚持。时隔多年,郭西全依然十分懊悔。要是当初自己坚持让妻子在周口市中心医院做手术,那么,后面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了。

在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徐秀英再次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却让她和丈夫很震惊:徐秀英的血样竟然显示是艾滋病毒阳性,手术无法进行!郭西全赶忙带着妻子去项城市防疫站做了一个专业检查。检查结果证明:徐秀英的血液正常。

一个普通的血样检查都会出差错的医院,本应避开,但徐秀英却没有在意,坚持在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做手术。豁达的她安慰丈夫:“好歹也是项城最大的医院,可能只是一时失误。再做手术肯定不会出差错了!”

手术定在2006年11月14日上午7点。徐秀英被准时推进了手术室,可意外再次发生:院方开出的通知单上竟显示是“直肠癌根治术”!郭西全当即就向护士提出质疑:“医生不是说直肠上长的是良性瘤吗?怎么变成直肠癌了?”护士说:“可能是笔误,你放一百个心。你老婆一会儿就出来了。”

但是,手术从上午7点做到下午2点,整整持续了7个小时!是不是有什么差错?一直站在手术室外的郭西全焦急万分,无数次祈祷妻子千万别出什么事。下午2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徐秀英被护士直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术后,郭西全赶紧找到主治医生陈树理,追问通知单上为什么写的是“直肠癌”。陈树理告诉他:手术不是他做的,可能是写错了,徐秀英患的是“直肠绒毛状管状腺瘤”。对医疗知识一窍不通的郭西全根本听不懂这一长串医学专业名词,便没有再多问,只是一心盼着妻子早日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半个月后,徐秀英才转到普通病房。2006年12月12日,徐秀英终于被通知可以出院了。只要把病治好就行,至于为什么手术通知单上写着‘直肠癌,为什么一个小手术持续了7个小时,郭西全和妻子都没有多想。

“右肾”去哪儿了?

无情病魔击垮一家人

徐秀英出院后,腹部不再疼痛难忍,也没有便血的情况了。但她的身体却大不如前。原来能轻松扛起一百多斤水果的她,如今上个楼都累得气喘吁吁。夫妻俩都觉得这是手术后遗症,也没有放在心上。2007年夏天,徐秀英再次感到腹疼、下体出血。在离家不远的项城市城郊卫生院检查后,医生确诊为子宫肌瘤,需要做手术切除。徐秀英很快在该院完成了手术。

第二次手术过后,徐秀英的身体彻底垮了,连基本的家务活都干不了,水果店也不得不关闭,两次手术让夫妻俩欠了十几万债务。

看到家里为母亲治病变得穷困不堪,刚考上大学的大儿子撕掉了通知书,正读高二的小儿子也辍学了。两个儿子的选择让徐秀英急得直掉眼泪。身为教师的郭西全何尝不知道上学对儿子的重要性?但为了安抚妻子,他忍痛对儿子说:“打工未必不是出路。你们努力挣钱帮家里还钱,给妈妈治病!”但说完后他就后悔了。两个儿子出门打工,第一年就没有回家过春节。徐秀英打电话给大儿子,他说:“比我成绩差的都是大学生了,我回家怕人家嫌弃咱。”

儿子们的疏离让徐秀英既伤心又自责。而眼看着家里债台高筑,丈夫迅速地苍老,徐秀英动了自杀的念头。2008年3月份,郭西全出门后不久,莫名其妙地跌了一跤,裤子被蹭破了,他转身回家,推门进去发现妻子捧着农药瓶正要喝!他一把夺过药瓶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丢下我和两个儿子?你得好好活着,咱有病就得治!活着比什么都好!”

在丈夫的多番催促下,2008年5月,徐秀英去项城市城郊卫生院做了B超,想看看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问她:“你怎么只有一个肾?”徐秀英大吃一惊:“不可能!”医生仔细看了片子,结果还是显示:徐秀英只有一个肾。不过,医生告诉她:有的人生下来就只有一个肾,还有人其中一个肾是“游走肾”,B超也检查不出来。徐秀英无奈苦笑:“难怪身体越来越差呢,原来是少一个肾。”

这次检查结果在徐秀英夫妻心里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其间,郭西全寻遍了各种偏方给妻子治病,但徐秀英的身体仍然每况愈下。直到2011年6月下旬的一天,郭西全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广州有个医生因为卖肾被判刑了。他突然一激灵,问徐秀英:“你做完手术后身体越来越差,而且B超检查显示你少一个肾。你的肾,是不是也被医生偷偷切掉卖了?”丈夫的话让徐秀英惊呆了。

郭西全的表弟吴汉阳毕业于天津医科大学,当时在郑州一家医院实习。郭西全把妻子的情况告诉他后,吴汉阳觉得事有蹊跷,他告诉郭西全,一定要找到原始病历并复印下来,作为去其他医院检查和以后打官司的证据。

2011年7月16日,徐秀英和丈夫来到项城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当时的主治医师陈树理,谎称徐秀英想去郑州的医院彻底检查身体,但医院那边希望她将当初住院、手术的病历复印下来带过去。陈树理痛快答应了,徐秀英发现了2006年的住院病历:“左肾体积较大,右肾大小形态正常,被膜光滑,双肾实质回声均匀”。这也就是说:她的右肾是被人“偷”掉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夫妻俩还是如遭电击。

徐秀英拿到病历复印件后当即找到陈树理问道:“我在咱们医院做手术前,我的右肾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陈树理虽然不是主刀医生,但他根本不相信,认为是别的医院检查错误,让徐秀英马上做CT。做个CT需要210元钱,徐秀英只带了200块钱,陈树理还借给徐秀英10块钱。然而,CT检查结果显示:徐秀英右侧肾脏缺如(医学名词,正常人体应有的器官没有)。陈树理也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有更确凿的证据,在表弟吴汉阳的建议下,2011年9月26日,徐秀英来到郑州153医院再次照了CT。检查显示:“徐秀英的左侧动脉显像;腹主动脉右侧缘相当于左肾动脉平面见局部缺陷。”吴汉阳看完后告诉徐秀英:“这上面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你的右肾被切除了!”检查结果让徐秀英夫妇立刻想起了5年前在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做直肠瘤切除手术时的种种蹊跷,他们凭直觉认为丢失的肾脏跟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有直接关系。

然而,当徐秀英和丈夫再次来到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向陈树理询问当时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到底是谁时,陈树理的态度发生明显转变,他避而不见,只是在电话里告诉她,由于时间过长,自己也想不起当时的主刀医生是谁了,后来索性不接徐秀英的电话了。

医院越是态度躲闪,徐秀英和丈夫越是想找出真相。他们又找到项城市城郊卫生院询问此事,但当卫生院得知她的情况后,明确表示:“我们只是给你做了个小手术,而且时间那么短,不可能割你的肾,要想赔偿,没门!”

几经波折初得公道,

破碎的家何时能圆?

万般无奈下,2011年11月,徐秀英一纸诉状把两家医院告上了项城市中级人民法院。

由于此案专业性强且涉案时间久远,项城市中院的法官也感到十分为难,建议他们私下调解。最终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主动提出,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赔偿徐秀英8万块钱,项城市城郊卫生院却拒绝赔偿。同时提出:应该由权威机构鉴定,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然而,鉴定费用需要3万元左右,郭西全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笔钱了。在法院的调解下,决定由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和项城市城郊卫生院共同出资3万元,选择“上海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对徐秀英做一份全面司法鉴定。

2012年3月,徐秀英来到了上海。但等待司法鉴定的时间非常漫长。直到2013年6月26日,徐秀英才拿到鉴定结果,上面鉴定意见显示:1.项城第一人民医院为徐秀英实施直肠癌根治术中,存在行右肾切除术的可能性,但难度较大;2.项城市城郊卫生院在为徐秀英实施腹式子宫切除术的过程中,难以实施右肾切除术。该鉴定报告还阐述了一个专业问题——手术刀口,报告称“就现有材料分析,在全麻及上述手术切口(注:指下腹部正中绕脐切口进腹)的情况下,具有切除右肾的可能性。但因切口位置较低,要行右肾切除术存在一定的困难,故需要较好的手术技巧。”鉴定结果还认为:项城市城郊卫生院为徐秀英进行子宫肌瘤手术时,是在项城第一人民医院愈合刀口的位置进行切口,切口较短。“该手术切口为行腹式子宫切除术的常规切口,难以实施右肾切除术。”

这份鉴定结果排除了项城市城郊卫生院实施右肾切除的可能,那么剩下的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不就是答案吗?徐秀英和丈夫依稀感觉到,他们已经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在代理律师刘立杰的指导下,2013年10月23日,徐秀英和丈夫到周口市川汇区法医临床鉴定研究所进行伤残鉴定,25日,徐秀英拿到了鉴定书,徐秀英右肾缺如证据确切,其伤残程度评定为七级。

那段时间,徐秀英和丈夫无数次奔波于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项城市中院、公安局等各个单位。中院副院长韩伟十分重视,他告诉徐秀英,这个案子性质十分恶劣,应该走先刑事后民事的程序。也就是说,如果公安机关立案,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2014年2月,徐秀英和丈夫向项城市公安局报案,一个张姓刑警队长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过去8年,要重新进行鉴定才能立案。徐秀英拿出上海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鉴定结果,张队长却告诉她,如果想立案,必须由公安机关重新做“活体鉴定”,也就是“开胸验肾”。徐秀英一气之下就说:“开胸就开胸,只要能找到偷我肾的真凶,死也值!”但丈夫郭西全却坚决不同意。他问过医生,开胸验肾有很大风险,何况妻子身体这么虚弱,很可能没法从手术台下来。

“一个肾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了老婆!”郭西全向记者回忆至此,不禁眼眶红了。

事件再次陷入僵局。万般无奈之下,徐秀英只好天天去法院“赖着”。每天早上7点半,她会准时出现在法院门口。连保安后来都和她熟了,一见到徐秀英就问:“徐大姐,您怎么比我们上班还准时哟!”

徐秀英的坚持等到了结果。2014年3月,项城市中院副院长韩伟打电话给徐秀英说:“徐大姐,你写个立案申请书吧,法院想办法把你的问题解决了。”2014年6月3日,项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徐秀英“丢肾”一案。

在庭上,徐秀英的代理律师刘立杰出具了徐秀英2006年在项城第一人民医院实施“直肠绒毛状管状腺瘤”摘除术的住院报告、上海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报告、城郊医院为徐秀英进行子宫肌瘤切除手术的手术记录等多份证据。

在大量事实面前,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委托代理人无法自圆其说。庭审结束后,徐秀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韩伟走过来说:“徐大姐,别太难过了,根据庭审情况,你们胜诉可能性非常大!”听到这句话,徐秀英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拉住韩伟的手哽咽道:“韩院长,还是好人多啊。这些年我没有白等,终于等到还我公道的一天!”

2015年2月,项城市中院下达了判决书,在这份长达十一页的判决书上,主要认定的事实如下:根据现有资料,徐秀英在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做手术时,右肾完好,在手术过程中,徐秀英一直处于全身麻醉状态,又没有医护人员之外的任何人在现场,故徐秀英不可能有右肾被切除的直接证据。而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又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没有过错,因此判项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承担全部责任。在判决生效后十日内,赔偿徐秀英伤残赔偿金、误工费、被抚养人生活费、精神慰问金等费用共382724元。郭西全夫妇和律师商量后,决定接受赔偿。但保留将来植入右肾所需费用起诉的权利。

与此同时,他们也得到了一个意外消息:当初给徐秀英做手术的主刀医生叫樊成(化名),已被公安机关正式逮捕。记者致电项城市公安局,询问办案民警,樊成是因为“偷肾”被抓,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办案民警说,案情正在侦查阶段,不方便向外界透露任何信息。

显然,从徐秀英“丢肾”案件的脉络来看,仅仅只是揭开了这条黑色产业链的冰山一角。

记者在多方采访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事件的推进过程中,徐秀英夫妇得到了来自律师、法官、鉴定机构等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和关注,是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和正义感给了徐秀英夫妇巨大的精神支持。

这场恶性事件,给徐秀英一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郭西全告诉记者,多年的“寻肾”,几乎毁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徐秀英看病、打官司一共欠下了90多万元的外债,两个儿子虽然已经先后成家,但一直埋怨父母因为“寻肾”而没有让他们上成大学,埋怨他们太老实本分从而毁了这个家。徐秀英则说,对这如山的巨债,她一点都不怕。但是说到儿子们的疏离和埋怨,徐秀英哭得不能自抑:“我只想让他们常回家看看我就行。我的一个肾不见了,但我的心还在啊……”这个已经被割掉右肾近9年的女人说:“我相信现在的医生都很有医德良心,但我知道民间还有很多人从事买卖肾脏的勾当。无论你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一定要记住:割掉一个肾,毁掉一个家!”

编辑/李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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