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宝剑
【一、好汉,请不要打脸】
作为景阳冈一只避世低调而又无比凶猛的母老虎,我生活得好为难。
景阳冈一带的父老乡亲都挤兑我,嫌我长得粗犷狂野,一见我就跑,太以貌取人了!人家虽然是母老虎,但也是需要爱的。
这天,我正在山上寻找猎物,毕竟我不吃素,时不时要出来转悠两圈吓跑几个无辜的过路人,只为反扑一只鸡或是活捉一只鸭。
一条硬汉子步履沉重地往山上爬,他虽只穿一身米色布衣,反倒衬托出他器宇不凡,要是两眸能少一些杀气多一点和顺就更好了。
眼看着就要和我碰面,那汉子目露凶光,呼声嘹亮:“白虫!和我打一架你怕了吗?”
哦,原来他上山是来约架的,幸好我叫喜千鹊,不叫白虫,那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还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我尾巴一摇掉转头,岂料那硬汉扑到我背上:“白虫,哪里走!”
我正想告诉他他抱错人了,人家叫喜千鹊,岂料这莽夫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当头就是一拳!
喂!有话好好说!别打脸!
现在的汉子实在是太没有爱心了,连一只老虎都不放过!
我心里很是窝火,想我手无寸铁,又怀着一颗少女心,怎敌得过一横蛮莽夫?
他仗着一身酒气,拳头一拳接一拳地挥落在我脸庞上,我被他打得脸青鼻肿眼花缭乱,连门牙都掉了!
“啊——”
我飞摔在树下,那莽夫循声飞奔而来,只费了片刻工夫便在我身旁蹲下,伸手托起我的头,一脸焦虑地问:“姑娘,你还好吗?”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不远处我的真身了无生气地垂死在地上,我竟被这男人打飞了魂魄?我顿时气出内伤,吐了两口血。
他皱眉,神色凝重地问:“姑娘,你好像受了重伤,是谁下的毒手?”
“……”是你!
晕厥之际,我不甘心地翻了翻白眼。
我蒙眬转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那个狠狠胖揍了我一顿的男人竟还有脸守在我身旁。
彼时窗外天色已暗,客栈外喧哗声不断,我这一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那男人紧锁着剑眉,探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眉开眼笑,道:“姑娘,你总算醒了,来,吃点东西,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我是真饿了,有气无力地道:“外面……怎么回事?”
“白虫已灭,阳谷县的父老乡亲们心头大患已去,正在庆祝呢,他们昨晚连夜上山把那只白虫抬了下来。”
“……”原来这莽夫上山时凶神恶煞寻找的白虫是我啊?
他伸出手掌覆上我的额,确认我没有发烧后,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怕是不太记得是怎么回到阳谷县的了吧?那时我正在收拾一只彪悍的白虫,闻得一声尖叫后马上前往一看,姑娘已倒在了树下,恰好那只白虫也一命呜呼了,我连忙抱姑娘下山,已有大夫替你检查过伤势了,姑娘是被人硬生生打伤的,在下叫武松,若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但说无妨,我一定替姑娘你讨回公道!”
他说得振振有词,我又怒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问:“他们打算对那只……白虫做什么?”
武松笑道:“这段日子,那只白虫害得乡亲们担惊受怕,他们已经把它烤熟了吃了,姑娘你伤势未愈,要好好调理身子,来,再吃一口,这虎肉夹馍可有嚼劲了。”
虎肉夹馍?!
我背后一凉,惊得寒毛直竖:“我刚刚吃下的……是虎肉?”
武松猛地点了两下头:“是的,就是我打死的那只。”
神马?!
也就是说……我把自己吃了?! 那些人居然歹毒到吃掉了我的真身?那我还怎么回归大自然啊!
“姑娘,你气色很差,要不要我扶你躺下?”武松略显担忧地问。
想我喜千鹊竟落得个魂体异处的下场,我气不打一处来,抬眸怒瞪武松:“都是你,你要对我负责!”
他诧异地瞪了瞪眼:“姑娘,此话怎讲?”
“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
他不解:“姑娘,是我好心在山上救了你,何来害你之说?”
我愤慨地捶了捶床褥,气一下子顺不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了几声:“总之……我在这里无依无靠,我的下半辈子就交给你了!”
武松凝眉沉思了半晌,道:“我很同情姑娘的遭遇,但男子汉大丈夫若没有好好打拼出一番事业怎能成家?眼下我唯有辜负姑娘你的一番情意了。”
嗬……想逃吗?
我铁了心道:“武松,我跟定你了!”
【二、母老虎大战真老虎】
因为那晚我一声虎叫,因杀虎有功,武松被阳谷县知县大人封为都头,一时间他风头尽出,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媒。
武松事业心强,又难得遇上伯乐,他一心为知县大人奔命,平日很少在家,彼时我诈病在他家中养伤,偶然忘了端正心态把自己看作正室坏了人家好事,我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据说这回被我一口回绝的,可是阳谷县出了名的母老虎阎翠翠。
这晚,武松刚忙完回来与我一同用晚饭,阎翠翠便杀上门,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她那气势真不是盖的:“好你个武松!我阎翠翠巾帼不让须眉,你竟以我脚大为由拒绝我!你知不知道现在阳谷县的父老乡亲怎么议论我,你给我出来!”
武松皱了皱眉,略显责怪地问:“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我抹了抹嘴角的油腻和笑意:“这姑娘叫阎翠翠,体格与你相仿,甚至还比你多出两块胸肌,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放下碗筷,起身离去,趁机躲在灶屋里探头细听,静观其变。
一股强劲的气场逼来,阎翠翠的嗓门震耳欲聋:“武松!你不就是打死了一只老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听闻你家那位羸弱的妻子将不久人世,我敬你是一条汉子才放下身段请人前来说亲,你不领情就罢了,怎能诋毁我?再说了,媒婆给你的不过是一幅画像而已,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脚大?!”
嗬……画像里的人胳膊比我大腿还粗,难道她会有一双三寸金莲的脚?虽然我喜千鹊没见过多少世面,可我也是有智商的!
我腹诽,听得武松缓声说道:“姑娘,对不起,不知你口中那位羸弱的妻子可是喜姑娘?她并非我妻……”
一声老虎吼穿透力极强地划破夜空,正是由灶屋里的我发出的。
堂屋鸦雀无声,我掩唇一笑,娉娉婷婷走出灶屋,当愣怔在当场的阎翠翠不存在,旁若无人地朝武松抛了个媚眼:“我今天睡得太久,忘了喂小猛吃饭,它饿了,在铁笼里发脾气呢,你要不要去安慰它一下?”
说着,我淡定地将视线落在阎翠翠震惊的脸庞上,道:“小猛是武二郎养的宠物,它是一只老虎,刚成年,翠翠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嫁进来与我一起伺候它呢,它脾气好古怪,动不动就想咬人……”
“啊——”
我的话还未说完,阎翠翠便转身冲出了屋。
一旁的武松如梦初醒,紧盯着我问:“我家什么时候养了老虎?”
我就是。
可我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得含糊其辞道:“方才那是吓她的,哪里真的有老虎啊?再说了,老虎不是被你打死了吗?”
武松不依不饶,眸光越发阴沉:“那声老虎吼我听得真切,绝非幻觉所致。”
我心知搪塞不了,只好点头大方承认:“嗯,那是我口技了得,我原是云南一个小镇上的艺人,靠表演口技为生,扮虎叫是我的拿手好戏。”
武松半信半疑:“扮虎叫?”
我猛点头:“这年头扮猫叫学狗吠还有什么竞争力?我当然要掌握一项与众不同的本领,才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怎么,你不信?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再吼一声发一发虎威?”
“免了。”他连忙罢了罢手。
我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站住。”身后的人喊住我,我不得不回头,迎上那双澄澈的眸瞳,武松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喜千鹊,你以为我平日很少在家,就不知道你胡作非为吗?据说你已经替我拒绝了十七门亲事了!”
我挑挑眉,他的责备倒是挺耐人寻味:“武松,难道你想成家了?”
我的疑问换来他冗长的沉默,这算不算是默认呢?
我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武松,当初你在景阳冈救下我时,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在成家之前必要先成就一番大事业吗?我这是助你清除绊脚石,你应当感谢我才是。”
我说过,这辈子跟定他了,他要娶别人?休想!
【三、宠物虎】
那晚我一声虎叫,不多日,“武松家中有只宠物虎”的噩耗便传遍了整个阳谷县,乡亲们嚷嚷着要剁了那只宠物虎。
说媒的媒婆不再上门了,却多了每天前来拍门扬言要会一会宠物虎的好事者。
武松头痛得很,不禁迁怒于我:“都是你,闹得整个阳谷县鸡犬不宁,连知县大人都说想前来一睹我宠物虎的风采,我家里哪有什么宠物虎呢。”
我正在给他晾衣服,听他百般抱怨便回头瞪他一眼:“要是他们坚持要见宠物虎,那就让他们进屋搜查一遍,搜不出后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武松喝下一口茶顺了顺气,道:“怎么能呢?你一姑娘家,那么多陌生人动不动就要进屋,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后悔莫及啊。”
我听后心中一暖,眨巴着眼笑着点头:“也是,万一我有闪失,就是你有损失。”
他怔了怔,慌忙纠正:“我不是那意思。”
“你就是那意思!”
彼时门外喧哗声骤起,武松迟疑了下,旋即走到门后,贴耳问道:“来者何人?”
门外的人叫嚣:“武都头,快开门,我身上持有知县大人的搜捕令,我领着乡亲们前来看宠物虎。”
武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笃定颔首:“让他们进来吧。”
从他眸中我读出了千般不愿的情绪,尽管他于我无情,可知道他心里终究是护着我的,我莫名有些感动。
门一开,乡亲们一拥而入,转瞬这片弹丸之地便被堵塞得水泄不通。
武松飞快地回到我身边,习惯性地将我护在身后,道:“乡亲们,你们尽管搜查,我武松要是真养了老虎,一切听凭你们处置。”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有一两个想要冒尖的汉子虽然想往屋内走探个虚实,可在武松杀气渐浓的眸子里却变得迟疑起来。
这时,一个被挤在一侧的神棍模样的男人见缝插针地穿过人群挤到了最前面,他的眸光与我对上不一会儿,顿时吓得脸色全无,六神无主。
我不禁皱眉,他伸出手指指着我,颤巍巍地道:“白虫,白虫……”
紧接着一束束惊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我略显局促,可当武松同样狐疑地扭头看我时,我不由得心更慌了。
武松回头问那个指着我的神棍:“半日仙先生,不知你此话何意?”
半日仙只顾死死地盯着我:“白虫,母老虎,她是……”
“呸!”我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啐道,“小女子虽然性子凶猛了些,可也轮不到你来骂我母老虎!”
我试着含糊其辞,迷信之人无处不在,万一阳谷县的乡民真的相信了他的话,那我就难逃厄运了,我绝不能让这神棍坏我好事。
那神棍不迭后退,尖叫声不绝于耳:“果然有真老虎,果然有真老虎……”
先前那几个想要冒尖的汉子猛地上前几步朝我走来,武松脸色一沉,喝止道:“你们想对她做什么?!我家就这么一点地方,有没有养宠物虎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为首的汉子说道:“武都头,方才半日仙先生指着你身后的这位姑娘,说她是白虫。”
难道他们真信了?
只见武松的双眸由惊诧转而狐疑最后又变得无比惊诧,我越发心急了,索性从武松身后走出来,掐腰做出约架的样子,冲那几个男人吼道:“你们脑子坏了吗?那神棍骂我是母老虎,你们倒真当我是老虎?我是人是老虎难道不也是一目了然吗?”
身后,武松忽地暴怒一声:“看够了吗?看够了请各位离开我家!”
【四、验明正身】
好不容易遣散那些乡民,武松与我相对无言,这天下来,他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默地坐着,似乎陷入了某种叫他无法挣脱的沉思。
难不成……他真的听信了那神棍之言?他怀疑我了?
要是他真的怀疑我,他会怎么做?把我赶走?抑或像景阳冈那日一般,毫不犹豫地将拳头挥送过来?拳拳致命?
夜阑人静,我辗转难眠,一旦想到武松再不信任我,我便倍受煎熬。
到了后半夜,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半是猜忌半是彷徨的感觉,我一骨碌爬起,然后将身上衣物脱了个精光,扯起棉被卷到身上,随即悄然叩了叩灶屋的门。
武松的家只有一个房间,所以到了夜里便只好委屈他到灶屋里度过一宿。
没想到他竟也未睡着,看到我后微微一怔,不待他反应过来,我便松手,卷在身上的棉被瞬即落地。
他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转过身去:“喜姑娘,你……”
“你不是怀疑我是老虎吗?要不要验明正身?我有血有肉,有世间所有女子具备的……全部。”我一丝不挂地立在灶屋门外。
“你快回房去!”他焦急地催促道。
我偏是不走,徐徐上前贴近,想要拉起他的手,可当我冰冷的指尖刚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掌,武松便如触电了般,整个人几乎跳起。
“喜千鹊!你不要靠过来!你当我不是男人?!”他一刻也不敢怠慢,猛地跑回到稻草堆上,用棉被蒙住头,声音透过棉被沉闷地响起,“你快回去,我信你了!我没有怀疑过你不是人!你不用这么拼!”
嗯,为了让他相信我是人,我承认我真的蛮拼的。
翌日清晨,当我伺候他用早饭时,武松却没来由地一阵脸红,自始至终不肯抬眸正视我一眼。
我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笑道:“哎,武都头,你今早怎么变得这么别扭?我承认昨晚我太冲动了些,想你这么一条血气方刚的硬汉子,又怎会受得了……咳咳咳……”
他闻言放下碗筷,猛地起身,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我追出去:“早饭不吃了吗?”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吃饱了,你多吃点,你……太廋了。”
我愣怔了下,旋即笑眯眯地走上去,在他身后不过咫尺的距离停住:“昨晚我忘了点蜡,屋内这么昏暗难为你还看得见?武都头果然好眼力哟……”
“喜千鹊!”他骤然回头,对上我的眸子时不可救药地又红了脸,“你姑娘家也不害臊!”
【五、清河县】
武松的故乡在清河县,此处离阳谷县不是很远,武松好不容易当上了都头,自然还是希望衣锦还乡的,顺便探望一下阔别已久的兄长,武大郎。
他有此心,我也有此意,长兄如父,只要武大郎认可了我,武松便再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所以当他提出要回清河县暂住几天时,我必定是欣然同意,并且强烈地要求同行。
我随武松回到清河县,他哥武大郎原是个憨厚之人,以卖烧饼为生,小日子虽是过得清贫,却也风平浪静。
由于武家地方不大,我和武松只能在灶屋里勉强住下。
武大郎待我如待武松一般,看向我时那祥和的目光像是看弟媳,我高兴得不得了。
这晚,武大嫂潘金莲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屋四人挤在窄小的空间里一同用膳,倒也是其乐融融,笑语晏晏。
只是武大郎迟迟不肯动筷,目光不停地在我和武松身上徘徊,随后面色一沉,语重心长道:“二弟难得回来,何不与喜姑娘先成家,后立业?不然她无名无份陪你睡在灶屋里,算个什么事儿?未免太委屈她姑娘家了?”
武松瞥了我一眼,局促地道:“大哥你误会了,我和喜姑娘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如坠冰窖,饭都吃不下去了。
彼时,我留意到武大嫂潘金莲正乐此不疲地向武松送秋波,我咬咬牙,回眸看向武松,他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直叫我恨得牙痒痒!
我飞快地扒了两口饭,旋即放下木筷,借口说“累了”便回灶屋躺下。
武大郎身材矮小,恐怕风华正茂的武大嫂对目前的夫妻生活不太满意? 她该不会是对我家武松动起了歪脑筋吧?
关键是她长得比我妩媚动人,我不放心,我得趁着夜色查个明白。
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夜深,此刻所有人都睡下了,躺在我对面的武松也已响起轻微的呼吸声,似乎睡得正香。
我静悄悄地起床,踮起脚走出灶屋,小心翼翼地走到武大郎的卧室外,侧耳倾听里头的动静。
不多久,黑暗中一只厚实的手忽而从背后捂住我的嘴,紧接着我便被打横抱起。
我手忙脚乱地挣扎,惊慌间抬眸,勉强看清那是武松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抱着我飞快回到灶屋,然后狠狠地将我摔在床上:“喜千鹊,你半夜走到我哥房门前,想要做什么?”
我瞪他一眼:“我想突击检查。”
他剑眉一拧:“突击检查什么?”
一想起晚饭期间武大嫂的一颦一笑,我便对这个笨男人有了数不尽的埋怨:“武大嫂对你眉来眼去你不知道?她可是你大嫂,面对她的色诱你应当别转脸,眼不见为净,要是实在躲不过去,你可以和我秀恩爱逼退她的美人计啊!那可是你的嫂子,你领人家的媚眼还真是理直气壮!”
他微微一怔,随即竟笑了起来:“大嫂什么时候对我抛媚眼了?我都没注意,你……吃醋了?”
我气结,马上爬起来,张嘴朝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勉强泄愤了才道:“我当然不吃醋了!我、我就是担心武大哥和武大嫂的……夜生活不和谐而已!我本是打算探个究竟,没想到你黄雀在后!”
“我哥和大嫂的生活……和不和谐与你何干!”他不甘示弱。
我气不打一处来:“当然关我的事了!武大哥对我这么好,要是你和武大嫂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一定会亲手将你……将你阉了!”
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随即转身回到对面的稻草床上:“喜千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嫂子绝无歪念。”
我才不信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武大嫂这么美又这么寂寞,她一晚上抛了这么多媚眼,虽是没有引起武松的重视,但已然落到了我心上。
“武松,要是你敢发誓,说你不会爱上你家漂亮的嫂嫂,我就信你了。”
他怄气般竖起三根手指:“我武松要是敢对大嫂动歪脑筋,那就不得好死!喜千鹊,你满意了没?”
“非常不满意!应该这样,我示范一次,你学着点,我武松要是喜欢上喜千鹊之外的女人,那日后的子孙就……就……就世世代代和武大郎同等身高!”
“我武松要是喜欢上喜千鹊之外的女人,就……喜千鹊!”
他居然反应过来了,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的计划流产,只得作罢灰溜溜地钻进被窝,佯装困倦打了一声哈欠:“嘻嘻嘻……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啦,我困了,先睡了哈。”
我刚合上眼,便听见某人夹杂着浅浅笑意传来一句:“笨女人。”
【六、萌虎出没】
我和武松在清河县过了半个月的平静日子,阳谷县的知县大人竟又派人捎来了书信,说是景阳冈又有虎出没了。
武松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武大郎,与我提前回到了阳谷县。
闻说阳谷县的老百姓最近又不得安生了,而真正不得安生的,是我喜千鹊。
景阳冈怎会突然又有了老虎呢?
许是虎爹虎娘见我迟迟不归,放心不下北上寻我?
现在武松已经回来了,若是我爹娘暴露了行踪,分分钟会在武松的铁拳下丧命,我在家中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武松推门而入,我愕然,皱着眉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几乎连多看我一眼的空暇也挤不出来:“知县大人命我即刻上景阳冈,白虫又来了,一众乡亲在衙门闹得不可开交!”
我心下一慌,这可如何是好?
我绝不能让武松上景阳冈!
武松从灶屋里拿出一把斧头,气势如虹回到堂屋准备出门,我无计可施,可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上这么多,必先拦住他再想法子。
我冲上去,从背后拥住了他。
武松身子一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哀求道:“不要去。”
他稍稍侧过脸:“喜姑娘……”
我苦涩笑道:“听说这会儿景阳冈上老虎来了一双,你仅凭一己之力怎敌得过?”
“你担心我?”
“……嗯。”
他了然一笑:“这回会有一众乡民与我一同上山,你大可放心。”
那还得了?!有他武松就够我头痛的了!我绝对不能让他出门!
我不依不饶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背,希望撒娇能免我虎族灭顶之灾:“明日再去好不好?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你不能先照顾我一下吗?”
我急得都快问出“要是我和一众乡民同时掉进水里,他是先救我还是先救别人”的话了!
武松的掌心按上我的手背,他缓慢转过身,眸光炽热,温柔地将我拥进怀里:“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等我好吗?”
啊——在这关头我竟还有脸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他双臂紧拥着我,过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我:“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今晚回来后……有话要对你说。”
武松最后还是撇下了我,但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在心中盘算,武松要和一帮乡民上山,人多战线拉得长,上山的用时必是要比一人上山长久,我还是有希望赶在他们前头率先一步寻到爹娘的。
我不再犹豫,一路上哪怕是跑得累了也不敢停下喘息,赶死般往景阳冈上飞奔。
行至半山腰,我一连发出几声虎吼。
要是武松那队人马已经赶到,他们必定会循声而来半路折回。
要是我爹娘听见我发出的警告讯号,他们必定会警惕起来提前做好防备。
【七、背水一战】
我汗流浃背,不时发出沉闷的虎声,终于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遇着了两头珍稀白虎。
阳谷县的乡民不识货,才会吃掉我的真身,想我白虎族与寻常老虎不同,我们数量极少,乃虎类中的少数民族。
我连忙扑上去,抱住一头雌虎:“娘!”
她蹭了蹭我,咬住我的袖子往后扯,示意我随他们回去。
我摇头:“我的真身被吃掉了,回不去了,若是哪天被人发现人类的踪迹,到那时只会害你们遭杀身之祸。”
我现出人形,只有改变生活方式才能生存下去。
“白虫!”
我身后,躁动声骤然响起,我回头,武松那队人马已然赶到,此刻正离我不远,为首的正是武松,看到我后他分外震惊,我却没有多余心思与他做眼神交流,只能置他眸中的十万个为什么于不顾。
我马上催促爹娘:“你们快走!”
爹娘却迟迟不肯动身,我知道,他们舍不得我,怕我在民间会遭遇不测。
我笃定笑道:“你们放心,我必定每年回去探望你们,快走!”
身后那队人马开始窃窃私语:“武都头家中那位姑娘怎能与白虫通话?我们是人,又怎会懂虎语呢?!”那人说着便与几名壮汉冲了上来。
我张臂一拦,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虎吼。
他们受惊不浅,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了武松身后。
我与武松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彼此注视,在这一瞬间,我不得不承认,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又怎可能相爱?
“爹,娘,你们快走!”就算他日我死于这帮愚昧的乡民手下,我也不能不认父母。
他们是白虎,也是我爹娘,生我育我。
我的话让一众乡民震惊不已:“那姑娘居然喊那两只白虫爹娘?!武都头,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前去缉拿她!那日半日仙先生所言不虚,这女子果然是真老虎的化身,就算不是,她也一定是妖女,不然怎能与白虫通话?此女子来历不明,又行为乖张,他日必成大患,祸害我们阳谷县,我们要趁早烧死她!”
这些人果然迷信,竟真相信妖孽是杀不死打不死的,只能活活烧死,我爹娘还没走远呢,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折磨我。
我迎上武松那双决然的眸瞳,他做出决定了吧?
我苦笑不已,道:“来捉我吧,希望你念在我和你相处的那些时日的分上,饶过我爹娘一命。”
我自投罗网,武松却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我。
那帮乡民见我身后再无爹娘撑腰,便一拥而上,转瞬把我团团围起,动作利索地用麻绳将我捆绑起来。他们试图将我当牲口般吊在扁担上,嗬,难道因我久以人形示众,他们便忘了我的血腥吗?
我愤怒地吼出一声,那声虎叫满是绝望和背水一战的意味,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自己走!”我盯着袖手旁观的武松,我知道,他很难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告诉他我是人,不是虎;我曾经那么真实地陪他吃饭与他聊天赶跑那十七户上门说媒的人家。
“他们要烧死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痛快,在我生命的最后关头免去我的苦痛、我的磨难,火烧会痛,我怕。”
与武松擦肩时,我停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不曾抬头,不曾掉泪,我只是不敢再面对那双逐渐变得陌生的眸子。
【八、红颜祸水】
下山后,父老乡亲们鸣锣敲鼓,前呼后拥,手舞足蹈,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我初遇武松的那天,这些乡民因为消灭了白虫高兴得不得了,甚至迫不及待地将它烤了吃,一连欢庆了整整三天。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他们燃起火把,不停挥舞,我眼中的残忍竟是他们心中的欣喜。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武松终于发话:“要是大家还相信我武松的为人,请将她交给我!”
说着,他走出人群昂首阔步地来到我面前,目光沉着地盯着我,毫不犹豫地挥舞起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头……
我身上一松,那根困住我的麻绳碎成几段散落在地上。
武松一把将我抱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我和那些乡民反应过来时,武松已经抱着我走出了一段距离。
眼看着他身后,那帮乡民追赶过来,喊声震天价响,武松倏地扭头,怒目圆瞪:“你们要跟我拼命吗?好!横竖我武松的命不值钱!”
我心中一热,知道他始终是在乎我的,那就足够了。
“武松,你的命值钱。”
我正准备挣扎,他回过头来,声色俱厉道:“红颜祸水!”
我不由得一顿,他接着道:“喜千鹊,就算你真是老虎变的,我也不会由得你遭人宰割而置之不顾。”
他走得飞快,可不是往家的方向走,我皱了皱眉:“你要带我上哪儿?”
“跑路,你以为你还能留在阳谷县吗?”
我咂舌:“那你应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比较快。”
他不依不饶:“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我忍禁不俊:“难道你要跟我一起跑?你不是以事业为重吗?知县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都头的身份你也不要了吗?”
“嗯,不要了,都头又不是什么大官,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不管你是人还是虎,我只知道你是你,我看过你的身子,要对你负责。”
我不能自已地红了脸:“你不必因为这个……而赔上一生。”
他笑了笑:“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才赔上一生,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喜千鹊。”
他轻轻放下我,在我额上落下一吻,然后拉起我的手隐匿在一片丛林里:“我们要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能赶路,现在走不安全,万一那些乡民后悔了追上来,我们得不偿失。”
我点头。
他探过头来,贴耳问道:“我丢了差事,恐怕日后又要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了,你怕吃苦吗?”
我又再点了点头:“是挺怕的,不过既然你救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到底,别想趁着穷而撇下我。武松,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