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咏
有一阵子,我的一位朋友忽然消失了,原来是他父亲生病了。后来他父亲的身体状况似乎有了一些好转,于是他又出现了,跟我们说了以下这个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严肃的人,他像山一样强壮、高大,也永远和我们有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不过这个情况在他刚中风时,有了一些转变。
那时候我们轮流照顾他。帮他梳洗时,我开始亲密地拍拍他的额头,捏捏他的脸,偶尔也抱抱他,虽然他的目光有一点呆滞,可是你可以感觉到他很高兴,露出舒服、满足的表情。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请他吃冰淇淋,他快乐地舔着冰淇淋,舔到一半时,竟然像个小孩一样,把冰淇淋挪到我的眼前,问我要不要吃一口。
我吃了一口冰淇淋。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冰淇淋的滋味。那是我有记忆以来,不曾有过的体验。
父亲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我仍然像往常一样地对他拍拍、捏捏、揉揉,正当我要抱他时,他突然防卫性地退缩了一下。他的眼神似乎完全从呆滞中恢复过来了,然后用我所熟悉的那种严父的口吻问我:“你在干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我当场愣在那里。我记得很清楚,他是从那一刻开始恢复成原来那个严肃的父亲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很开心。可是我常常也会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看着他渐渐康复,竟然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六月的雨摘自新星出版社《明天再烦恼吧》一书,童 玲图)